張玉成用拇指挑著劍鏜,從容不迫地環顧著麵前的敵人。這時,有位體格健壯的憲兵大喝一聲,舉起刺刀衝上前來。隻見他略微往後退了一步,而後從容地揮出一劍,架在槍口上的刀刃隨即斷裂開來。那人尚未緩過神來,胸口上便結結實實地挨了一記回旋踢,並在倒飛中壓倒了一大夥憲兵。緊接著,另一名麵部帶疤的憲兵俯低著腰身,從張玉成的肩後一躍而起,豈料卻為對方的餘光所察覺。張玉成雙手正握著劍柄,閃著寒光的劍刃隨即從肋側往後刺去,一下子便貫穿了那人的胸膛。見此情形,在暗處窺伺已久的顧鴻霖一麵冷笑著,而後再度將平舉著的槍口對準了張玉成。那枚鋥亮的子彈在人叢間斜穿而來,透過兩位憲兵的身體之後帶著殷紅的血跡,冷不防地擊中在他左側的腹部。與此同時,瘋狂的憲兵們繼續向他發起進攻。張玉成隻得一手捂著汩汩流血的腹部,一手跟圍攏而來的憲兵們拚死廝殺著。


    後來,眼見著身邊的同伴們接連倒下,最後那名年輕的憲兵心生畏懼,頓時棄械而逃,並且朝著其後的顧鴻霖喊道:“長官,那個人就是個怪物……”然而顧鴻霖往那兒瞧了一眼之後,便朝著麵前的憲兵露出戲謔的微笑。眨眼間,他已然拔刀出鞘,鋒利的刀刃從對方脖頸上劃過。而那年輕的憲兵則捂著血流如注的喉嚨,難以置信地睜大著眼睛並跪倒在地。現如今,除了駐守在封鎖線前的那個憲兵而外,這裏便隻剩下他們兩個人了。


    “張玉成,你殺人的速度倒是比當年要慢上許多。”顧鴻霖從內兜裏取出手巾,緩緩擦拭著刀刃上的血跡。“看來,那個女人這些年把你給毀了。”


    “為什麽你連自己的部下都要殺?”張玉成的肩上披著多年前那件藏青色的軍裝大衣,鞋底踩著粘稠的血跡往前走來。


    “憲兵團裏不需要懦夫,而且他也不應該聽到你我之間的談話。”


    “你費盡心思將我引到這兒來,究竟想要得到什麽?”


    “很簡單,我隻是想要你向我提供黑旗黨裏的機密。”


    “你應該知道,我不可能應承你的要求。”


    “難道你就這樣放棄沈曼筠了嗎?”顧鴻霖說,“一旦你斷然拒絕跟我的合作,應該很清楚等待著她的下場是什麽。”


    “這個倒也不難辦。”張玉成緊握著長劍迎上前來,道:“將你就地格殺之後,再去太平公館找她便是。”


    “你怎麽會知道她被關押著的地方?”


    “你莫不是忘了,黑旗黨裏也有不少昔日特別調查局裏的特工。”


    “如此看來,想必是在我領著憲兵趕來的時候,黑旗黨的人便在那邊展開營救行動了吧?短短一夜之間,你便決意投靠他們並在此設局。張玉成,我承認你是個值得敬佩的敵人。”顧鴻霖從容地說道:“然而在你的計劃裏,自己根本無路可退。難不成,你以為我會讓你活著離開這裏?”


    “那麽你呢?若是你在這個夜晚死去,會有人為你而流淚嗎?”


    “張玉成,我簡直恨透了你這副可憎的模樣。凡事自命不凡,總是以為高人一等。今日你便要為自己的傲慢付出應有的代價。”


    緊接著,顧鴻霖便朝著對方開了數槍,而後提著佩刀衝上前去。


    三顆黃銅製的圓頭子彈在半空中掠過,從不同的方向衝著張玉成疾速飛來。其中一枚子彈擦傷了在他左邊的胳膊,並且擊穿街邊路燈的鐵杆;第二顆子彈則為他揮劍所斬,熾熱的彈殼頓時劈為兩截;至於最後的那顆子彈,張玉成卻是一時避之不及,便徑直射穿在他右腿上的膝蓋。正當他忍痛半跪在地的時候,對方的快刀已然抵至他的眉前。張玉成略微後仰著腦袋避開那一擊,而後略微拐著腳且戰且退。然而從腹部滲出來的血水越來越多,使得他的意識逐漸變得模糊起來。


    “這些年來,我一直渴望著與你決鬥。就是想向死去的艾迪威中將證明,那個曾經令他引以為豪的男人是多麽地不堪一擊。”顧鴻霖繼續揮刀上前,朝著對方猛砍亂刺。“我們本是以同樣優異的成績從春秋軍事學院畢業的。若論身手跟謀略,我到底哪點不如你?為何我就得跟蟑螂一樣,終日在陰暗而潮濕的角落裏爬行。而你則能借著艾迪威中將的權勢官運亨通,迅速地躋身上流社會。分明是我賭上性命爭取著的一切,在你的眼裏卻是唾手可得?這不公平!”


    “愈是急功近利的人,最終越是一事無成。藏在鞘中的利劍尚有出頭之日,而你卻將自己活在別人的陰影裏。”張玉成說,“顧鴻霖,我為你感到可悲。你所推崇著的權勢與暴力,不過是為了掩飾自己的軟弱與無能。”


    聞言後,顧鴻霖將手貼在額前笑了起來,忽而目光不善地凝視著對方,道:“讓我感到憤怒的後果,隻會令你更快地走向死亡。”


    隨著時間的流逝,張玉成在激戰中漸漸招架不住,手裏的長劍被對方一舉挑飛。顧鴻霖趁機劍走偏鋒,轉而望心刺來。殷紅的血水從刀刃兩側的血槽裏流了下來,而他則用握劍的右手揪緊刺來的一刀。不斷紮進胸膛的刀尖開始染血,而張玉成的眼神頓時顯得銳利如箭。


    “沒想到,你最終會因為一個女人而斷送自己的性命。”顧鴻霖突然發出如惡魔般可怕的獰笑,慢慢地將臉頰湊近了過來,心裏感到親手殺死宿敵時的快意。“這讓我忽然感到好奇,愛一個人究竟是怎樣的感覺?”然而這時,張玉成非但沒有流露出絲毫的恐懼,反而向他笑了起來,回答道:“你永遠都不會知道的。”


    顧鴻霖狐疑地望著張玉成臉上的笑意,並且隨著對方的目光往下瞧了一眼。原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那捂著腹部的左手已經伸進軍大衣的口袋裏。這時張玉成暗中扣緊了扳機,藏在其中的袖珍手槍頓時槍膛發熱。顧鴻霖望著那顆旋轉著的子彈向自己飛來,驀然變得瞳孔微張。而後他步履不穩地後退數步,初次感到腿腳無法支撐起沉重的身軀。那顆鋥亮的子彈精準地洞穿他的心髒,並且深深地釘在其後那麵青灰色的牆壁上。顧鴻霖隨即悶聲倒地,什麽也聽不見了。


    殺人,往往隻需要一顆子彈。而且開了槍之後,便沒有了回頭路。這是張玉成第一天宣誓成為特別調查局特工的時候,艾迪威中將按著他的肩膀時所說的話。在沈曼筠被憲兵帶走之後,他便前往黑市跟昔日的同伴回合,通過他買到了這把袖珍手槍,並且跟黑旗黨取得聯絡。


    這時,夜空裏的那輪圓月忽然變得血紅起來,而在封鎖線前觀戰已久的那名憲兵則扔下機槍,緩緩朝著張玉成走來。在他的手背上覆蓋著赤色的鱗片,此刻正在月色中微微泛著幽光。原來,夢裏發生過的一切都是真實存在著的,難道這裏便是他們所說的忘川嗎?那麽在下一世的輪回裏,我能否再次遇到沈曼筠?


    落雪紛紛,其勢雱雱。瀕臨死亡的張玉成背靠著牆壁坐了下來,若有所思地聽著雪落的聲音。斜風中的細雪裏夾雜著過往的歲月,而關於她的回憶則溫暖著我的許多個冬天。這時,張玉成又回想起第一次見到沈曼筠的那天,雪似乎下得跟現在一樣大。而他一生的宿命似乎蘊藏其中,如這雪花般隨風飄蕩,並且悄然消融。


    殷國二十二年十二月十三號,在那個令人難以忘懷那個冬夜裏,千禧城的上空寒雪初落,革命勝利消息傳遍了大江南北。


    總統府前擺滿了許多國民親自送來的鮮花,沿街的店鋪前麵掛著各種商品減價的橫幅。用以廣播的大喇叭循環往複地播放著歌頌祖國的歌曲,男女老少的臉上都洋溢著難以言喻的喜悅。而我的臂上則挽著那件藏青色的軍大衣,徑直從孤獨咖啡館的門口走了出來。街邊的人群熙來攘往,不斷地與我摩肩接踵。而我卻將眼角的餘光瞥向隔街的飯店,此後便再也沒有挪步。


    那時正值掌燈時分,裏麵有個戴著珍珠耳環的女人並攏著雙腿坐在那兒,擺在她麵前的普洱茶跟數道點心正在冒著熱騰騰的蒸汽。在她的肩上披著禦寒的白狐毛呢披肩,豐滿的胸脯緊裹在黛色的提花織錦緞旗袍裏。那時的她正托著雪腮,側耳傾聽著女伴的聲音。在她的臉上始終流露著迷人的微笑,細密的發梢則在橘光裏煥發著柔和的光澤。她的手邊擺著部黑胡桃木製為底座的盒式留聲機,黑膠唱盤在唱針下緩緩地轉動著,而我仿佛能看見那些舒緩的樂符在垂暮中飄起。


    在那兒與她邂逅的第一分三十六秒,沈曼筠將散落下來的頭發撩到耳後,並且緩緩抬起頭來。那道溫柔的目光越過翻湧著的人潮,驀地投落在我的身上,顯得有些我見猶憐跟茫然無措。然而正是這短短的一瞥,注定了我後半生的悲歡離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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