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收到花恒的消息說蘇眠不知何原因突發怪病,令薑暖很是擔憂,於是兩人辭別渝州沈府,趕往一天的車程,來到青州蘇家。


    現今的蘇家,一共有一百多人—


    蘇家老爺夫人先後去世了,如今當家的便是蘇眠長兄蘇粵夫婦倆,蘇家大太太為花武妹妹,也就是花櫻的姑姑,本名為花玉。


    趙老頭算得上是管家,趙夫人既是管事的又是廚娘,兩人生了一對雙胞兄弟,守著蘇家藥鋪前堂的門麵,負責抓藥記賬,不過賬本夜裏總是要給蘇粵他們過目的。


    蘇家雖為青州督軍府,但是支撐全蘇府的財產支柱皆為藥材生意。


    小環從小沒了爹娘,是被蘇家過世的老爺夫人領回來的,自打花玉嫁過來,便一直貼身跟著她,名義上算個丫頭,實際上她跟著蘇家大太太零零碎碎學了不少藥理醫理,關鍵時候也能算個幫手。


    餘下幾個是幫著打點雜事、采藥曬藥的夥計。


    還有幾個年紀小的,是別人家送來的學徒。


    不過,夥計並不時常在,有時候出遠門采藥,一去便是許多天。


    而那些小學徒也不是日日都來,他們大多都是些苦人家的孩子,除了學技藝,家裏的活也跑不了要幹。


    是以這蘇家藥鋪的熱鬧總是在前堂門麵,真正的後院其實並不多人。


    今夜,大約能算得上這蘇家藥鋪後院最熱鬧的一天了——那些被蘇粵和蘇家大太太領回來的乞丐將自己好一番清洗,又扭扭捏捏地換上了陳叔趙嫂給他們找來的襖子。


    雖然襖子雖不是新的,但整潔幹淨,最重要的是沒有破口也不掉棉絮。


    這蘇家能和花多年交好且結成親家也不是沒有緣由的,至少府內上下的人都一樣愛操心。


    趙嫂看著那些乞丐手腳上破皮爛肉的凍子,連連嘖聲,二話不說翻出了一些備用的暖手爐,填了炭火一個個塞進他們手裏:“害,瞧這凍的呀……誒?別撓!癢也別撓,凍子都這樣,一捂熱了就癢,你們在這裏捂一會兒,我去給你們弄點兒藥。”


    那些乞丐本也不是好吃懶做的,而是家鄉鬧了饑荒,身上又帶了傷殘,算是不得已才淪落至此。可不管怎麽說,他們綁人在先,確實沒理。


    若是尋常人,不與他們計較已算心寬,萬萬沒想到這蘇家非但沒計較,願意幫他們治病救人,甚至還當成來客一般對待,簡直是以德報怨了。


    而且被趙嫂這麽一番安頓,這些乞丐俱是愧疚難安,先前在野外的蠻橫氣煙消雲散,一個個都成了笨嘴鵪鶉,結結巴巴道:“趙嫂忙活了,我、我們早凍慣了,這凍子也不是剛長的,隨它去吧。”


    大概是在自己家裏,氣勢便上來了。


    趙嫂當即眼睛一橫,訓道:“?你懂藥還是我懂藥?捂著!撒我過會兒來。”


    不過碰巧從門邊經過的雙胞兄弟一見親娘這語氣,頓時想起自己小時候被訓的場景,一縮脖子便要遛,結果還沒來得及轉頭,就被趙嫂給叫住了,“跑什麽?有鬼追著咬你們啊?過來過來。”


    趙信和趙軒兄弟倆訕訕地轉回頭,幹笑著異口同聲道:“阿娘,什麽事?剛關了鋪麵,還得給大少爺送賬本呢。”


    “啥賬本?還有兩個人抬著去啊?”趙嫂沒好氣地隨手指了一個,“去,弄一盞酒來,烈一點的,再弄些紗麻布。”


    “要烈酒做什麽?爹惹你不痛快了?”被指使的弟弟趙軒嘀咕了一句,做兄長的那位已經拎著賬本忙不迭跑了。


    “他有那膽子麽?”趙嫂一指屋裏的乞丐,叨叨說:“這一屋子都長了凍子,給他們燒一燒。”


    一聽凍子,弟弟臉便有點兒綠。


    他小時候皮得緊,總找茬子跟修平幹架,有回大雪天,兄弟倆本是滾出去玩雪的,結果玩著玩著又鬧起來了,打得滿頭滿臉都是雪。


    最後他憑著不怕死的蠻勁,把哥哥齊脖子埋了,兩手凍得通紅不說,還被親娘抽了一頓,屁股腫了三尺高,為此親哥笑了他一個月。


    但是,一個月剛過沒多久,兄弟倆都樂不出來了——兩人在雪裏鬧了太久,回來又不管不顧地直接用熱水泡了凍麻的手腳。


    這一冷一熱的,指頭上、腳跟上全長了凍子,腫成了蘿卜,一熱又癢得抓心撓肺,那叫一個生不如死。


    趙嫂便切了薑沫子,搗出熱辣的汁,攪合在烈酒裏,給兄弟倆抹凍子,修平還好,隻是腫了,趙軒還破了幾處裂口,被辣得哭爹喊娘,鼻涕泡都出來了,又被親哥笑了幾個月。


    那滋味太過銷魂,此生難忘,以至於趙軒現今聽到這法子,還會忍不住齜牙咧嘴。


    他趁著趙嫂不注意,衝屋內的乞丐們比劃了一下,“你自求多福。”


    乞丐們:“……”


    清平冬日濕冷,生凍子的人不在少數,有些人自己在家琢磨著消腫,有些會來藥鋪問點兒蘇子,趙嫂沒少給人處理,早就成熟練工了。


    她利利索索地切了一碗薑沫子,搗爛出汁,又接了修安端來的烈酒澆進碗裏,用紗麻布蘸了,一點點將那些乞丐的凍子搓擦了一遍。


    “這個好,破了口,疼是疼了點,但見效快。”趙嫂這麽說著,那乞丐卻已經被辣得直流眼淚了。


    於是這一幹有著蠻脾氣的人,剛進蘇家沒過一晚,就有沒有他們能幫得上忙的,幹坐著著實沒臉。


    忙活著的時候,蘇粵蘇家大太太那邊也不得閑,整個後院唯獨一間屋子門房緊閉,半點兒聲響都不曾傳出來。


    與兩位打過招呼後,薑暖隨即便跑去那房間裏。


    在這間屋裏暫住的正是蘇眠。


    在花櫻的記憶裏,從她認識蘇眠他的第一天起,她就不曾真被趙嫂弄得服服帖帖的。


    由於青州正處晚秋,凍得慌,來時花府兩兄妹也著了凍子。


    兩人懸著沾滿薑酒汁的手,淚眼汪汪地問趙嫂有沒有他們能幫得上忙的,幹坐著著實沒臉。


    夜裏的蘇眠不是坐在桌邊閉目養神,就是盤腿在床榻邊打著燈看書,自始至終都維持這那副霜雪不化八風不動的模樣,就連閉著眼睛,也給人一種不可親近之感。


    不過薑暖自己也沒那工夫給蘇眠找茬添亂,於是整個屋子便一片寂靜,靜得蘇家的人都不太敢來打擾。


    直到先前晚飯時候,蘇家大太太和蘇粵曾來請過人,結果敲了門卻不曾聽見應聲,差點兒以為屋裏的兩人出了什麽事。


    還是花恒從門縫裏探進去了一個腦袋,左右看了一眼,出來便衝姑姑姑父擺了擺手道:“還是別來叫門了,這兩個人啊打小脾氣就這樣若是餓了,自會出門的。”


    以前阿,蘇眠每次生病不肯吃藥,也一直是花櫻陪伴在他身邊的,隻是這次換做是與花櫻共用軀體的薑暖罷了。


    說來也奇怪,夙棉也是有這個怪毛病,生病了也不願吃藥,每次都是薑暖整宿的守在她身邊。


    平日裏蘇家戊時不過便要歇了,這日人多,到了亥時才陸陸續續歇下。院子裏各屋的燈火一盞一盞都熄了,細語交談也漸漸小了,最終變得滿院靜謐。


    薑暖睜眼的時候,三更的梆子已經響過了一陣,宅院各屋的人都沉在夢鄉,隻能聽見一些依稀的鼾聲。


    房屋裏燈油燒了大半,燈芯許久未撥,顯得火光昏暗。


    但是薑暖睜眼並不是因為鼾聲吵人或是油燈將枯,而是因為額上莫名發了燙。


    薑暖自己可能本就有些感到小風寒了,而去摸摸在蘇眠額前的卻比她還燒得厲害,燙得連他都覺得有些灼人了。


    薑暖“嘶——”地輕抽了一口氣,皺了眉朝蘇眠看去,輕喊了一聲:“蘇眠?”


    蘇眠沒應。


    “蘇眠?。”薑暖忍著額前的灼燒感開口說道。


    卻依然無人應答。


    “蘇眠?”薑暖覺得有些不對勁了,連喊兩聲後,又換了喊法,“蘇眠!我知道你沒睡。”她借著昏暗的光,瞪著床榻邊打坐的人,等了片刻,卻依然不見蘇眠有絲毫動靜。


    薑暖心中頓時有些慌了,內心那種焦灼感湧上心頭。


    “你沒事——”一句話還不曾說完,薑暖便覺得額前灼燙的冷敷子陡然一鬆,居然就這麽輕飄飄地從她鼻前掉了下來,落在了地上。


    她也顧不上其他,連忙走到床榻邊,試著碰了碰蘇眠擱在膝上的手。


    結果她剛抓了蘇眠的手指,就被燙得一驚。


    “喂,蘇眠?”薑暖探了探蘇眠的脈,發現脈象又急又重,莫名讓人有種焦灼不安之感。


    難不成出了問題?


    見識過蘇眠幾次異狀,薑暖幾乎是下意識要去看蘇眠的臉。但屋裏燈火過於昏暗,那出了什麽狀況著實讓人看不清楚。


    薑暖不得已湊近了一些。


    臉倒是沒蔓出什麽血絲,但薑暖卻有些不自在了——


    因為蘇眠的體溫著實太高了,湊近之後,他頸窩皮膚上蒸騰出來的熱意不可避免地烘著薑暖,帶著一點兒微微的汗濕。


    讓本就燥熱難平的薑暖更熱了一層,直衝頭腦,蒸得她腦中莫名有些發空。


    以至於薑暖鬼使神差地移了目光,不知不覺從盯了盯著蘇眠的側臉。


    可能約莫是熱氣蒸人,容易讓人變得懶散,薑暖目光落點有些虛,也不知是落在蘇眠的眉眼上,還是鼻梁骨上,抑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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