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筠院,在榮府後花園的東邊、廚房後邊的第一個院子。


    院子前邊有側門,時常有人進出,極為方便。


    院子裏很安靜,三間正房極為雅致。


    東次間的檻窗開著,窗內一個美人,尚未及笄,側臉已是十分端莊;身上穿一件家常的豆綠妝花對襟襖,手裏捧著一卷書,濃濃的書卷氣與高貴、如風裏的桂花香那麽濃。


    窗對麵的院牆下,有一片木芙蓉開的正好。


    木芙蓉不同於桂花,但醉芙蓉實在是美!


    若是將醉芙蓉比之於窗內的美人,卻是人比花嬌。


    窗內,榮府的三小姐榮翠筠、微微抬頭、朝窗外看一眼。


    她和窗就構成一幅畫。


    鬒發如雲,家常隻用一支銀鎏金鑲玉嵌寶蝶趕菊簪,完全顯出本來的美。


    一張方臉格外的標致,彎彎的柳葉眉下是一雙風情萬種的桃花眼。


    她就那麽一瞧,人就得臉紅心跳,芙蓉花在秋風中含羞帶嬌。


    一位紅衣的丫鬟快步進院子,身量苗條,姿勢十分的婀娜,快步進屋、也出現在窗中畫,嘴比腳還快:“小姐還讀書啊一點兒都不急。”


    榮翠筠收回視線看她一眼,十分的穩重,聲音溫柔、底氣足:“急什麽”


    丫鬟穩住了,手麻利的給小姐重新倒茶來,嘴又是很快的:“過幾日就要及笄了,鄢家的禮也該送到了。但鄢家在鈞都一直不順暢,連累了小姐。”


    榮翠筠端著熱茶,慢悠悠的喝一口。


    她手十分的好看,配著綠瓷茶盞,真是一把蔥。


    這茶盞是孟太後賞的,對她而言不過是喝茶的器物。


    又一位綠衣的丫鬟飛奔而來。


    這丫鬟微胖,腳步聲很重,人跑的氣喘籲籲,頭上有些汗,頭發也亂了。


    榮翠筠桃花眼一眼看過去,便不怒自威。


    丫鬟顧不得了,一手扶著大門,一邊朝裏屋喊:“不好了!”


    紅衣丫鬟、出來問:“怎麽了”


    綠衣丫鬟再扶一會兒,喘氣、流著口水、口齒不是太清晰:“鄢二郎沒了!”


    鄢家二郎、便是榮翠筠的未婚夫。


    紅衣丫鬟變色:“你從哪兒得的消息”


    綠衣丫鬟看她一眼,不是老夫人那兒準備笄禮嗎她聽到了就往回跑了。


    紅衣丫鬟責問:“怎麽沒的”


    綠衣丫鬟緩過來,沒好氣的說:“不知道,好像突然就沒了,真是。”


    紅衣丫鬟不管她了,而去看小姐。


    就看小姐呆坐在那兒,像木頭,好好的臉色像風吹過枝頭,花兒都蔫了。


    這樣子說不出的可憐。


    紅衣丫鬟忍不住抱怨:“才說他連累小姐,好歹也過幾天再死。”


    綠衣丫鬟附和:“就是,這笄禮還怎麽辦”急的團團轉,又小聲念叨,“長公主要來,太後娘娘肯定也有賞,小姐這麽好的命,全砸在他鄢二郎頭上。”


    紅衣丫鬟發泄了一下,忙攔住綠衣丫鬟:“好了、別說了。”


    說的小姐更難受。


    小姐一動不動的,太委屈!


    丫鬟沒去勸,小姐不喜歡人勸,這又不是能勸好的。


    當天黑下來,她還是木頭一樣坐在那兒,顯得十分孤單。


    風一吹,拒霜花在瑟瑟發抖。


    一陣腳步聲打破了陰冷。


    腳步聲匆匆,來的人不少。


    榮翠筠在窗內,能看到外邊進來的人、以及燈籠的光、驅散院子裏的黑暗。


    老夫人走在最前麵。


    她六十多歲了,精神十分好,頭上一條秋香色鑲珠抹額,指頭大的珍珠襯著黑亮的頭發,看的人都精神起來。大臉盤、臉比別人大好多。


    老夫人跑的快,像陣風。


    榮翠筠趕緊起來要迎出去,但她坐的久了,站起來腿一麻。


    從窗外看,就是黑漆漆的屋裏、一個單薄的身影倒下去。


    老夫人登時跑的更快,恨不能長翅膀飛進去。


    堂屋有點燈。


    老夫人進來,看丫鬟已經扶著榮翠筠。她指著丫鬟就罵:“怎麽伺候的”


    老夫人一邊伸手來親自扶著榮翠筠,抱著她喊:“我可憐的兒!”


    榮翠筠撲到老夫人懷裏就哭。


    後邊一群人跟進來,幾乎將堂屋擠滿。明晃晃的燈,將這兒照暖了。


    丫鬟媳婦扶著老夫人和榮翠筠在榻上坐下。


    老夫人依舊抱著榮翠筠,看好好的一朵花兒蔫了,摸摸她身上都是涼的,忍不住又哭。


    其他人跟著抹淚,又幾個勸的。


    老夫人穩住了,就緊緊抱著榮翠筠、給她依靠,眼睛在燈光裏閃著凶光,慈祥的臉變得冷硬,好像收好的橫肉也放出來:“你別怕,就在家安心呆著。過上三年,祖母一定給你選個更好的。”


    榮翠筠收了淚,依舊沒精神,與老夫人說:“都聽祖母的。”


    老夫人拉著她漂亮的手,又心疼:“我可憐的兒!多好的命!我榮家養了十五年,白白叫鄢家帶累了。”


    有媳婦過來、謹慎的回話:“聽說鄢二郎那貼身的丫鬟殉情了。”


    老夫人勃然大怒:“怎麽回事”


    榮翠筠忙勸老夫人、顧不得自己悲傷:“祖母且息怒。”


    老夫人拉著她、愈發怒。


    榮翠筠低眉垂眼、忍著心酸:“那翠蓮、我知道,她聰明能幹、忠心妥當,人既然去了,不如與鄢二郎合葬,免得他孤單。”


    老夫人咬著牙。


    榮翠筠勸她:“那丫鬟早晚也要收房的,以前都有陪葬的,既然鄢二郎與她情投意合,就抬了她身份。”


    老夫人摟著榮翠筠喊:“還是我孫女兒賢良、知書達理!”


    又有丫鬟來回話:“鄢侯府使人來問,三小姐的安排。”


    老夫人怒極、恨不能一口啐到鄢家大門口:“問個屁!我還沒找他們算賬!”


    榮翠筠又呆呆的坐著,默默垂淚,讓人心碎。


    隻因有的望門寡在娘家守,若是婆家要求、就得去,不僅要孝順翁姑,有的還得養小姑子、小叔子。


    老夫人摟著榮翠筠,十分的凶:“你別怕!鄢家敢怎麽著,我明天去砸了他!”


    老夫人又一疊聲的喊:“去給三小姐準備愛吃的,鱸魚膾,水晶肘子,香菇蛋餃!看看這瘦的,再去拿一斤官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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