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理差點被這沒臉沒皮的母子倆氣笑。


    他剛剛查看過原主的一生, 自然知道對方過得有多辛苦。


    年輕的時候,朱苗苗被龔軒麟當金絲雀一般養著,早已習慣了奢靡無度的生活。嫁給原主之後, 她的某些惡習也很難改過來, 每個月總要花很多錢購置名牌衣服和首飾。原主的工資不夠她花, 她就申請信用卡瘋狂掃貨,卡債到期之後便把賬單往原主身上一扔也就完事了。


    原主為了幫她還錢,不得不在外麵接私活, 每天除了正常上班, 回來之後還要加班加點地幹到深夜, 這才勉強把日子過下去。


    他會深夜猝死也是被這母子倆逼的。


    如今這具身體屬於自己,莊理當然不會再像原主那般無限縱容這對母子。他偏過頭,看看鏡子裏臉色蒼白身體瘦弱的自己;又回過頭, 看看保養得宜的朱苗苗和身體壯實的朱見睿,嘴角緩緩勾起一抹惡劣的弧度。


    他伸出手,毫不吝嗇地摳挖那罐據說價格十分昂貴的潤膚乳,然後把一坨粘稠的白色膏體塗抹在便宜兒子手心。


    “喏,拿去吧。你媽媽說它值兩萬塊。”


    在朱苗苗和朱見睿不敢置信的目光下,他把空了大半的罐子扔進馬桶衝水,完了走到洗漱台前, 慢條斯理地洗手, 紅得滴血的唇瓣映著白得幾近透明的臉頰, 那模樣竟然顯得格外邪性。


    過了足足十秒鍾, 朱苗苗母子倆才從驚訝中回過神來。


    “莊理你是不是瘋了!當年結婚的時候你說過會好好照顧我, 一輩子都不讓我受委屈,結果你就是這樣對我的?你混蛋!”朱苗苗用拳頭猛砸莊理後背,哭得梨花帶雨。


    朱見睿雖然也很生氣, 卻更惡心那坨白色的東西,於是急忙跑去廚房洗手。他覺得自己沒必要跟莊理這種小人物吵鬧,那樣太掉價了,反正隻要母親一哭,對方過不了多久便會跪下給他們母子倆認錯。


    水龍頭嘩啦啦地響著,身後的哭聲也斷斷續續傳來,令莊理十分厭煩。當初7480在他腦子裏放噪音的時候也沒這麽擾人過。


    “行了,別吵了,”莊理拿起毛巾仔細擦手,語氣異常冰冷:“我替別人白養了十幾年的兒子,我說過什麽嗎?”


    朱苗苗仿佛抓住了一個天大的把柄,聲音陡然拔高:“你現在開始怨我了對不對?你不甘心了?那你當初結婚的時候怎麽不早說?你要是早說你不想幫我養孩子,我就不會嫁給你!”


    她的憤怒是實打實的,並不是借題發揮,因為她覺得當年如果自己不跟原主結婚,現在就能光明正大地嫁給龔軒麟,而不用像現在這樣偷偷摸摸不明不白。都是原主耽誤了她的青春。


    如果她足夠細心,會發現今天的莊理與以往任何時候都不同,像是蒙塵的珍珠在露水中洗滌過,格外耀眼奪目。他的臉色還像往日那般蒼白,但紅得滴血的唇瓣和黑得發沉的眼珠卻令他顯現出異樣的魅力。


    此刻,莊理正目光森冷地看著朱苗苗,像是在重新認識她一般,末了毫不憐惜地推開對方,上班去了。


    他表麵看上去十分淡定,內心卻已經翻江倒海:“我從來沒見過原主這樣的白癡!”他用力摁著電梯的下行鍵,指尖的血色盡數被逼退。


    7480感受到他劇烈變換的腦電波,終於舒心地笑了:“主人,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哈哈哈,你個綠頭龜,現在爽了吧?


    “他竟然早就知道朱見睿不是他親生的孩子,卻心甘情願地養了這母子倆十四年,我不明白他究竟是怎麽想的!”莊理走進電梯,不斷按揉眉心。


    他一直都知道某些人類很有犧牲奉獻的精神,譬如他曾經的同胞,又譬如宣冥。但是,那些人的犧牲奉獻都是值得的,也是具有重大意義的,他們用死亡換來了更美好的明天。


    但原主的犧牲奉獻換來了什麽?被他用盡全力護在羽翼下的這兩個人,有那麽一秒鍾會感謝他嗎?有那麽一秒鍾會舍不得他太辛苦嗎?有那麽一秒鍾會真心實意地想著“我得回報他”嗎?


    沒有,他們把原主的犧牲奉獻當成了理所當然,而原主一旦表現出哪怕一丁點的不滿意,他們就會覺得他虛偽自私、無情無義。


    他們扒著原主吸血,天長地久竟還吸出優越感來了!


    莊理抬起頭,衝映照在電梯門上的瘦弱男人憐憫而又詭邪地笑了笑。這兩個垃圾玩意兒他必須替原主收拾幹淨,不然生活都不美妙了。


    思忖間,莊理搭乘地鐵趕到公司,開始一天的工作。


    他倒不是為了那點死工資,而是想借原主的身份去了解這個世界的基本規則。稍後,他再好好想想自己能幹些什麽。繼續科研是一定的,但他首先得找到一個像宣冥那麽大方慷慨的金主。


    莊理不知不覺陷入回憶,腦子裏全被宣冥那張輪廓深邃的臉龐占據。再回神時,午休時間已經到了,外賣小哥把公司定的盒飯一一發放在大家的座位上。


    這是一家名為mik的娛樂公司,因為大老板頗具眼光,投資的幾部電影和電視劇連連大爆,營業額正急劇增長。相信在不遠的未來,mik或能成為該行業的引領者。


    原主是公司的元老級人物,從草創期開始供職,到現在已經有八年了。像他這樣的老人大多數都爬上了高管的位置,隻有他老實本分,不懂逢迎巴結爭搶功勞,還在網絡運營部裏當小小的管理員。


    說是管理員,其實隻是個修理工,別的部門電腦壞了、網絡斷了、設備出問題了、都會找上這個部門,而同部門的員工又會把最繁重的工作推給原主。久而久之,公司裏的人看見原主都會喊他修電腦的,竟把他的本名給忘了。


    原主沒有什麽進取心,隻想養活老婆孩子,對這種現狀也很滿意。


    但莊理不一樣,他生來就長著一副反骨,不願受到任何人的掣肘,超高的智商又培養出超然的傲氣,於是每件事都要求自己做到極致。


    如今他既已接手原主的工作,便花了大半天的時間去檢查mik的網絡,再把找到的漏洞一一寫在報告裏,下午上班的時候交給部門主管。


    但他的盡職盡責在主管看來反倒成了一個笑話。對方正捧著這份厚厚的報告,嘲諷道:“莊理,你好好修電腦就行了,管那麽多幹什麽?”


    “如果不盡快修補這些漏洞,公司會遭到黑客的攻擊。”莊理坐在主管對麵,大長腿悠閑地交疊著,態度十分輕鬆隨意。


    “我們公司創立十四年,從未被黑客攻擊過,你是不是太杞人憂天了?再說了,你的技術也隻是一般,要查找並修複網絡漏洞,我們自然會請專業的技術團隊來幹,還輪不上你。你好好修你的電腦就行了。”


    主管把報告隨意扔進廢紙簍,擺手道:“你出去吧,我要打一個電話。”


    莊理瞥了廢紙簍一眼,耐著性子重申一遍:“mik的網絡正處於完全開放狀態。剛才,我通過pdf輕易入侵了內部網,並破解了後台的管理密碼。我可以在後台安裝一個dropbox,將公司裏的任意一台電腦連接在我的個人電腦上,並複製所有本地文件。我還在pastebin上發現了完整的定位地圖。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


    “這意味著世界上的任何一個黑客,根據這張定位地圖,可以對公司內部電腦展開任何形式的攻擊。”


    “公司的運行程序已經連續七年沒有更新,37道防火牆已經丟掉了7道,還有119個監控組件莫名消失,本該24小時在線的安全中心自從上次停電之後就被關閉,到現在還沒重啟。”


    莊理輕輕敲擊椅子扶手,斷言道:“mik的網絡在我們這些人眼裏形同肉雞。如果公司再不做這方麵的改進,黑客很快會找上你們。”


    主管歪著腦袋看他,仿佛聽得很認真,嘴角的譏笑卻越來越明顯。他根本就沒把莊理的警告當一回事。


    但7480卻知道,宿主的預感是準確的。他基於現狀和邏輯關聯推導出的結論很快會在不久的將來變成現實。而這黑客不是別人,正是原主辛苦養大的兒子朱見睿。


    “行,我會把你的報告提交給上級部門。”主管攤開雙手:“你也知道,五百萬的經費不是我們部門能隨便動用的,必須經過方總的批準。”


    莊理聽出了他的敷衍,也知道自己的意見不會得到這些人的重視,卻也沒再多說什麽。


    這家公司又不是他的,虧個幾億又如何?關他卵事?他自己的工作已經非常出色地完成,這就行了。


    回到辦公室後,他閉上眼睛休息了一會兒,然後才開始下午的工作。


    沒過多久,幾名同事走進來,指著他的背影小聲議論著什麽,然後發出嘲諷的竊笑。別的同事感到奇怪,走過去問了幾句,回到座位上時表情都很微妙。又過不久,一份文件悄悄在部門裏流傳,最終被扔進角落。


    莊理從來不會在意旁人的眼光,明明察覺到了異狀,卻不當回事。


    有一名實習生看不過眼,趁他上廁所的時候追出去,小聲說道:“莊哥,他們都在笑話你呢。”


    “笑話我什麽?”莊理埋頭吸手。


    “你之前是不是提交了一份改進網絡安全狀況的意見書嗎?剛才主管把意見書扔給葉組長,讓他拿去粉碎,葉組長又把意見書傳給王副組長——”


    “反正你寫的那些東西,現在整個部門的人都看過了。大家覺得你既沒本事還愛亂搞,一張口就跟財務部要五百萬經費來升級公司網絡,簡直是腦子進水了。”


    實習生露出崇拜的表情:“但我能看懂你的意見書。我的專業是計算機,我知道莊哥你是一個很有本事的人,說你在搞笑的那些人才是真的白癡,他們屁都不懂!莊哥,幹完這個月我就辭職了,這家公司管理鬆散還不重視人才,整個網絡運營部招收的竟然全都是外行,跟他們混沒前途,反而白白耽誤自己。莊哥,我勸你也早點辭職,別再受這個鳥氣。你的意見書要是被我的導師拿到,都可以當教材出版了。”


    莊理點點頭正欲說話,身後卻傳來誇張的譏笑,“哎喲我.操,看看我聽見了什麽?莊理是個有本事的人,這個笑話夠我笑一年!”


    莊理瞥向鏡子,裏麵倒映出一個表情刻薄的男人。


    男人正一邊提褲子一邊哈哈大笑,像是吃錯了藥。


    實習生回頭怒懟:“莊哥的意見書隨便交給任何一家專業的網絡公司都能引起上頭的重視。最厲害的黑客都攻不破莊哥在意見書裏構建的安全網絡,隻有你們這種小破公司才不了解他的價值!”


    “哈哈哈,照你這麽說,莊理的it技術很牛咯?我怎麽看不出來?這還是以前那個窩囊廢,沒怎麽變啊?”那人上上下下打量莊理,又用手掏了掏褲.襠,侮辱人的意味十分明顯。


    “你他媽找打是不是?”實習生怒氣衝衝地舉起拳頭。


    莊理壓了壓他的肩膀,語氣平靜:“別跟這種東西計較。走吧,回去寫辭職書。”


    實習生驚訝地看他,:“莊哥你什麽意思?”


    “我跟你一起走。”莊理抽.出一張紙巾擦拭手上的水珠。


    實習生立刻轉怒為喜,跟隨他快步朝辦公室走去,一路上嘰裏呱啦問了很多專業性的問題。


    刻薄男人後腳走進辦公室,不知道從哪個犄角旮旯裏翻出莊理的意見書,當著他本人的麵,一頁一頁撕掉扔進碎紙機,鼻端還不停發出嘲諷的哼笑。不知道為什麽,他似乎對原主成見很深。


    實習生氣得頭頂都快冒煙了,莊理卻連個眼角餘光都沒施舍給對方,寫好辭職書便拿去交給部門主管。說來也可笑,八年的辛苦工作換不來幾百塊的加薪,卻能換來毫不遲疑落下的鮮紅印章。


    拿到辭退書的那一刻,莊理對著玻璃櫃中映照而出的原主發出一聲歎息。


    實習生也很快整理好自己的物品,邀他一起坐車回家。


    兩人抱著收納箱走過辦公室,期間沒有任何人抬頭向他們告別,也沒有任何人笑著說一句以後珍重。空調機呼啦啦地吹著涼風,人情的薄涼也在這一刻體現得淋漓盡致。


    然而意外就在這個時候發生了。


    擺放在大家麵前的電腦於同一時刻陷入黑屏,無論按什麽鍵都沒用,更無法強製性關機。


    原本還彌漫著幸災樂禍氣息的辦公室忽然變得嘈雜起來,不斷有人高呼:“不好,電腦中毒了!”


    實習生連忙放下箱子去檢查大家的電腦。


    莊理卻自顧往前走,完全沒有幫忙的意思。他還是那句話:這家公司又不是他的,虧個幾億關他卵事?


    但是幾秒鍾後,情況又產生了新的變化。黑掉的電腦屏幕竟然冒出一行行重複滾動的血色大字——莊理,你必須為這次的黑客攻擊事件負責!莊理,你必須為這次的黑客攻擊事件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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