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弟弟被池誠嚇到了, 莊流雲馬上提出告辭。


    上輩子,她也被這個男人狠狠羞辱過一番,知道他的嘴有多毒。再待下去他會罵得更凶。


    池誠立刻揮手, 滿臉的厭煩:“快走罷, 不要賴在我家, 我是不可能娶你的。我不喜歡你這種沒接受過西洋教育的舊式女子,太腐朽了。”


    莊流雲眼圈紅了紅,卻忍住了沒哭。她朝池冥深深鞠了一躬, 拉上弟弟轉頭便走。


    池冥狠狠瞪了池誠一眼, 正準備開口留人, 一名年輕軍官卻走進來,畢恭畢敬地說道:“大帥,莊小姐的房子已經找好了, 在武康路,我還幫忙雇了幾個傭人。”


    池冥:“……”他已經忘了這茬。


    莊流雲大喜過望,連忙彎腰向池冥道謝,又摁著弟弟的腦袋連連行禮。


    她之前絞盡腦汁地想著怎麽開口跟池冥借錢就是為了租房子用。池冥大哥果然是好人,這一趟真的來對了!


    池冥:“……”


    “陳宣廷,你快把他們帶走!讓記者看見了,天知道報紙上會怎麽寫。沒影兒的事, 那些小報記者也能編得繪聲繪色。”池誠指著大門, 催促道:“快把他們送走, 小心別讓人看見。丁凝每天都看報紙, 我可不敢讓她知道我和這個女人還有什麽牽扯。”


    莊流雲拉著弟弟往外跑, 竟是一分一秒都待不下去了。


    池冥看向掛在牆上的馬鞭,內心湧出一股打人的衝動。


    他繞過池誠追出去,抵達門口時, 陳宣廷已經把姐弟倆扶進汽車後座,並關上了車門。


    池冥緊走幾步,繞到車的另一側,彎腰看向坐在窗邊的少年,柔聲說道:“小寶,在池大哥家住下好不好?外麵不安全。”


    莊理默默擼貓,看也不看池冥。


    7480好奇地問道:“主人,你幹嘛不在這裏住下?”


    “現在住下是死皮賴臉,明天住下是貴客。我也要顧及我姐姐的感受,你不懂。”


    7480:“……好吧,我的確不懂。”


    池冥等不到少年的回應,隻好看向莊流雲,而莊流雲卻在用手絹擦眼角,完全沒有留宿的意願。


    池冥隻好耐著性子說道:“流雲,你們在這裏住下吧,把池家當自己家就行。”


    “不了池大哥。”莊流雲嗓音悶悶地說道:“小寶膽子小,受不了一點點刺激。我們在鄉下老家的時候,我爹對小寶說話從來都是細聲細氣的。您也知道小寶的情況有多麽特殊。他需要安靜的環境。謝謝您了池大哥。”


    她話裏話外沒提到半句池誠的不是,卻又直指池誠沒有禮貌,性情粗魯,把池冥噎地說不出話來。


    坐在駕駛座的陳宣廷抿唇暗笑,心道這位小姐看著軟綿綿的,其實也有帶刺的一麵。


    池冥想到池誠大呼小叫的樣子,臉色又陰沉了幾分。


    他暗暗吸了一口氣,壓住滿腔怒火,看向莊理時卻又柔和了麵色,好聲好氣地問道:“小寶,你走便走了,為何還要把我家的貓抱走?”


    莊流雲這才發現弟弟竟然把那隻胖乎乎的橘貓也帶出來了,這會兒正用披風裹在懷裏,隻露出一個頭。


    “呀,小寶你怎麽能拿池大哥家的小貓,快把小貓還回去!”莊流雲嘴上嗬斥,語氣卻軟綿綿的,沒有一點兒責備的意思,更沒有伸手去搶橘貓。


    一來她怕惹得弟弟不高興;二來她也想讓池大哥主動開口把橘貓送給弟弟。


    沒錯,她就是這麽溺愛弟弟,兩輩子的習慣,改不了了。


    池冥伸出手,想去摸摸橘貓的頭,莊理卻立刻掀開披風,把貓腦袋也裹進懷裏,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前方,一副“剛才什麽事情都沒發生,我懷裏更沒有藏著別人家的東西”的無辜模樣。


    池冥看笑了,摘掉莊理腦袋上的貂絨小帽,揉了揉他軟塌塌的小卷毛,無奈道:“這隻貓就拜托你照顧了,以後我能經常去看你們嗎?”


    莊理終於轉過頭,用烏溜溜的眼珠凝視他。


    隻這一眼,池冥就心滿意足了,他能感受到,這孩子聽得懂自己的話,也弄得懂外界發生了什麽事。他隻是懶得理會而已。他的內心有一個神秘而又廣袤的世界等待著別人去探索。


    “去吧,路上開車小心一點,我會派幾個警衛員跟在你們後麵。”池冥衝陳宣廷擺了擺手,臉上全是不舍。


    陳宣廷飛快看了他一眼,暗暗在心裏揣測他對這姐弟倆的態度,然後平穩地把車開走。


    幾名荷槍實彈的警衛員坐上另外兩輛車,緊緊跟上。


    池冥在大門口站了很久,直至三輛車全部消失在街角才散去臉上的溫和之色,麵沉如水地回到偏廳。


    仆役撤走了殘羹冷炙,給池誠重新上了一座熱菜。他正端著碗津津有味地吃著,手邊放著一張報紙,時不時抽空瞥兩眼。


    報紙頭條刊登著池家二少投資十萬為紅粉知己丁凝拍攝電影的消息,旁邊還附有一張丁凝的照片。她穿著一襲貼身旗袍,姿態婀娜地斜躺在沙發上,雙眼迷離,笑容嫵媚,是個難得的美人。


    最近一段時間,各大報紙都爭相報道這樁緋聞,並把二人的感情稱之為曠世奇戀,又把池二少的未婚妻拉出來狠狠批判了一番。


    在這個時代,一切舊式婚姻都是需要被推翻的,一切舊式妻子都是需要被打倒的。能做到糟糠之妻不下堂的男人簡直鳳毛麟角。


    池誠一邊看報紙一邊得意地笑,完全沒注意到自家大哥冰冷的目光。


    池冥懶得跟池誠說話,直接把管家叫過來,吩咐道:“以後池誠不準再從我的賬戶裏拿走一分錢。他的開銷由他自己負責。另外再放出話去,他的事我一概不管,他看上的女人也隻是他的女人,與池家沒有一絲一毫關係。誰若是扯著我池冥的虎皮在外麵牟利,被我發現,我會讓他在整個華國都待不下去。”


    管家一邊點頭一邊偷看池二少的表情。


    池誠懵了,立馬把碗筷摔在桌上,喊道:“大哥你什麽意思?”


    “意思是我們分家了,以後你是你,我是我,我的客人你沒有資格攆出去。”池冥穿上外套,走出偏廳,去了西院的書房。


    書房門口站著兩排荷槍實彈的警衛,看見緊跟而來的池二少,立刻拿槍杆子把他攔住,臉上全是冷漠。


    池二少知道書房是大哥的禁地,誰都不能亂闖,隻好悻悻地往回走。他原以為大哥隻是在氣頭上,並不是真的要和自己分家,哪料晚上他去賬房那裏要錢的時候,賬房卻死活不肯開支票。


    他每個月有四百元工資,但這些錢光是他自己揮霍都不夠,又怎麽會有結餘。他答應投給丁凝拍戲的錢其實全是從池冥這裏拿的。


    如今池冥斷絕了對他的經濟援助,他眨眼就變成了一個窮光蛋。


    丁凝的新戲還未曾投拍就已夭折,這段感情即將迎來一次重大考驗。


    更可怕的是,池二少為了給丁凝造勢,已經把投資十萬元的話放出去了,若是最後他沒能兌現承諾,全國各地的小報都會把他當成笑話大寫特寫。


    池誠是文人,文人最愛臉麵。從財務室走出來的時候,他臉色白得嚇人,像是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擊。


    與此同時,池冥正把莊父的信件全部翻出來,一封一封重新閱覽。以前他對莊父口中的“犬子”半點興趣都沒有,看到相關描述就會自動略過。


    然而,當莊理粉白的麵容與這兩個字產生聯係時,他才終於明白自己錯過了什麽。


    他拿起鋼筆,把每一段有關於莊理的描述都圈出來,仔細研讀。


    莊父對兒子的愛是毋庸置疑的,他在信裏如是寫道:


    【旁人都說我兒是傻子,我卻不信。他絕非癡傻,隻是太過聰慧,故而顯得極為獨特。】


    【他喜歡趴在柔軟的羊絨地毯上,一本一本翻看我的藏書,無論何種文字、何種類別都能讀地津津有味。】


    【我若抽走他手裏的書,他會用微紅的眼睛瞪我,他在捍衛自己的知識城堡。】


    【鍾凱說他全是亂翻一氣,我卻知道他必定能看懂。我曾默默觀察過他。他今日看到一本書的173頁,第二日必定會把這本書找出來,從174頁開始看。俄文、英文、日文、法文,皆是如此;機械、醫學、物理、化學,無不涉獵。由此我斷定,我的兒子是個天才。所以我不遺餘力地教導他,哪怕他未曾給予我一點回應。】


    【他不愛說話,但我知道,他腦子裏一定暗藏著很多奇妙之物。遺憾的是,我找不到方法把這些奇妙之物挖掘出來。】


    【他喜歡在本子上寫質數,從2開始,一直寫滿整個筆記本。他從來不用思考,卻能馬上知道下一個質數是什麽,他是數學的天才。】


    【他愛閱讀,哪怕是一張寫著字的小紙片,他也能撿起來看很久。我不是他最親密的朋友,文字和書籍才是。】


    【見到他,你一定會大感驚奇。】


    池冥反複閱讀這些文字,嘴角不知不覺便揚起一抹愉悅的弧度。他的確感到了驚奇。


    書房的門被敲響了,陳宣廷走進來,井井有條地回稟:“莊小姐和莊少爺對新的住處很滿意。那是個二層高的小洋樓,帶一個小小的院子,附近居住的都是一些洋人和學者,很安全。我給他們雇了煮飯的婆子,灑掃的丫鬟,看門的老頭,都是信得過的人。水汀和自熱水是原本就有的,電話和空調明天派人去裝,汽車是不是也配一輛?”


    “不用了。”池冥擺手道:“你想辦法讓他們搬回來住。把他們放在外麵我不放心。對了,過幾天你去一趟保定,把莊家的財產帶回來。”


    陳宣廷眸色暗了暗,頷首道:“好的,我明天就讓莊小姐和莊少爺搬回來,後天去保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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