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門的那條官馬大道上,離著那灰衣寬袖女子不遠處的人群中,有個健碩的長須老者一直跟在身後,悄悄打量。


    兩人就這麽裹挾在眾多去往雲頂山道觀燒香的行人當中一前一後走了多時,在又差不多走了半炷香後,行在前方的灰衣女子突然離開人群走向一側,下了官道後往左邊小路行去。


    老者故意放緩腳步,見那作男裝打扮的女子走了一段距離後低頭看了看手掌,繼而又抬起頭四處瞧了瞧,片刻後,似乎是終於確定了這個方位,這才急急繼續前行。


    正是城北楊家藥鋪掌櫃的楊老頭有些納悶,一個女子喬裝出城,不走大道,偏偏揀選一些不常見的小路走,瞧她神色,手中分明是有類似地圖的東西。


    楊老頭在落葉城開藥鋪的時間可不短,因為常年出診和采藥的緣故,對離著城池不遠的方圓幾十裏地界可都算是了如指掌,按照那女子所走的小路來看,要走很長一段距離才能見著村落,除了中間有一座已經廢棄多年的寺廟。


    正當老者猶豫著要不要跟上去探個究竟的時候,人群左側驀然出現的一個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來人是個中年漢子,帶著鬥笠遮掩麵龐,身後背著的一物纏著塊黑布,身材高大。


    楊老頭眯了眯眼,有些眼熟。


    落葉城雖說不大,但地處接通兩國通行的涪陵渡和清水城之間,來來去去,人來人往的各色人都有,可一大早如此裝扮出城,又加上他身形魁梧,在眾多去道觀燒香的百姓人群中,可不就是鶴立雞群,想不顯眼都難。


    果然,那帶鬥笠的漢子在離著楊老頭差不多一箭之地的前方突然止步。


    楊老頭本自猶豫,早前在藥鋪那邊,確定了那灰衣寬袖的女子就是之前在藥鋪購買過那處藥方所需的藥材的那人後,他就一路上悄悄跟了上來。


    之所以如此,又是一樁不大不小的恩怨,總之跟那張藥方有著莫大的關係。


    那漢子止步後,隻是稍加猶豫就下了官道。


    楊老頭皺了皺眉,那條小路上的女子身影在轉過一道彎後已經消失不見,而那個剛剛走下官道的漢子此刻就站在那條小路一側的某棵樹下,也不知道在看些什麽。


    趁著那人沒往回看,楊老頭悄無聲息的來到他先前止步的地方瞧了瞧,沒看出啥名堂,倒是下了青石鋪就的官道下方,在幾處不深不淺的腳印兩側,有一道明顯的車轍痕跡,


    當楊老頭再次抬起頭的時候,那個頭戴鬥笠的漢子也已經挪動腳步,開始朝著那條小路深處走去。


    楊老頭本想仔細打量下那道有些熟悉的魁梧身影,可那漢子的步伐已是越來越快,轉眼間就走出了老遠,與先前在官道上低頭行路的姿態截然不同。


    有些古怪!


    楊老頭不動聲色的下了官道,來到那處樹下瞧了瞧,在彎腰撿起一截明顯是被人削下不久的樹皮後,摸了摸長須,跟了上去。


    城內的楊家藥鋪那邊,少年夥計水生在師傅楊老頭說是外出出診後,就又苦著臉站在櫃台那邊按著藥方抓藥,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少年似乎是覺得有些乏味了,便抬頭伸了個懶腰,看向窗外。


    正對藥鋪大門的內城主幹道上,有幾個身穿便服的漢子剛好走過藥鋪,一行三人往城北大門那邊行去,其中一個胖的明顯,一個稍顯年輕。


    藥鋪內的少年夥計水生驚鴻一瞥,透過窗子看去,那個稍顯年輕的漢子側臉湛然,像是縣府的衙役陳哥兒。


    夥計一把跑出藥鋪門口,見那三人漸行漸遠,剛想伸出一手喊上一聲,卻又突然垂下,少年有些好奇,怎麽今天都沒穿差服呢?


    在那條通往破舊廢棄寺廟的小路上,正當一行三人各自前行的時候,有個早早就出門的苗寨男子,這會兒正蹲在一處山坡的某棵樹上,借著繁茂的枝幹隱住身形,遠遠眺望著前方不遠處的那間破敗古寺。


    在其視線的前方,古寺半塌的牆壁完整一側的牆角下,有一駕馬車安然的停在那裏,依稀可見那匹老馬兀自甩著尾巴,馬蹄輕踩地麵。


    在得了監丞許大人的指示後,他早早就動身趕路,在那條通往清水城的官馬大道上,發現那處快要消失在青石路上的車轍痕跡後,便一路潛行,沿途留下記號。


    跟著一路來到麵前的那間古寺後,遙遙就見到寺內炊煙嫋嫋。


    找到了!


    穿過頹敗的坍塌牆壁,有道身影出現在小路那頭。


    來人雖穿著灰色長衫,但瞧著身形單薄,怎麽看都與城內縣府的那個魁梧小吏相差甚遠。


    阿木蹲在樹上有些詫異,難不成是個自己都不知道的衙門中人?


    正當他感覺有些奇怪的時候,那道身影像是終於找到了目標,一路小跑著向那處寺廟走去。


    阿木搖了搖頭,想來是個衙門中的雛兒,如此冒失進去就不怕打草驚蛇?萬一裏麵那人聽到動靜有所防範,豈不是給自己找麻煩。


    一個敢從監丞府連夜盜取馬車的家夥,不但狗膽包天,想來也是藝高人膽大,要不是自己身份特殊,不能輕易露麵,監丞許大人也不會隻安排自己追蹤,而去勞煩縣府的那個衙門小吏了。


    看來之前都說監丞大人很是看好那家夥,果不其然,這要是讓他人贓並獲,就算不是大功一件,在許大人那邊也算是“簡在帝心”了。


    阿木不以為意,一想到昨夜那場不為人知的調虎離山,他的嘴角就輕微翹起,哪裏是什麽落葉城縣府虎吏,小貓還差不多。


    正當他考慮著是不是要想個辦法給那個冒冒失失的家夥提個醒的時候,就又看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一幕。


    那個小跑向寺廟山門的單薄身影,在經過那處破落掉漆的斑駁門柱時,竟是直接伸手去敲門,似乎是沒能等到裏麵的人回應,那家夥像是又向著裏麵喊了幾聲,猶猶豫豫後,就這麽拉開那道破落的大門走了進去。


    阿木看的一頭霧水。


    寺廟大門裏邊,穿著灰衣寬袖長衫的女子也是一頭霧水,按照手裏那張箋紙上的描述,李公子應該是約了自己在此見麵才對,可怎麽沒人回應。


    苗淑碟推開破敗寺廟虛掩的大門,一股夾雜著炭火味道的黴味撲麵而來,氣息中似乎還時不時有股烤肉的香氣,女子伸手在麵門前揮了揮,側身繞過,小心翼翼的向破敗寺廟的正堂內走去。


    整間寺廟的正堂看起來並不大,入眼處的佛像距離自己也不過堪堪三十幾步的距離,卻做兩進出入的格局,大門與佛像中間,距離佛台稍近些,約摸著三分之一處是一方圓形框門,以此作內外之分。


    雖說距離不算遠,但這間寺廟委實破敗,也不知道廢棄了多少年,原先本作隔簾的梁上黃色帷幔已經塌了下來,破破爛爛的擋住了佛台那邊的大部分景象,就算透過圓形框門的兩側門孔也不太能瞧著真切裏麵光景。


    倒是女子正站立的外屋,靠近左側牆壁有些距離的地方,有一處還未完全熄滅的篝火堆,依稀還有星星點點的火光時不時迸射出來。


    苗淑碟有些欣喜,那處火堆的上方架著一隻烤的金黃油燦燦的野兔,看來自己找對地方了。


    隻是有些意外的是,整間內堂並不大,一眼掃去卻看不到半個人影,這讓女子欣喜之餘又有些納悶,李公子這會兒不在,又去了哪裏?


    正當女子踟躕不定的時候,像是在隔著圓形框門的佛台那邊,悠悠響起了一道久違的嗓音,“老前輩這是要出去麽,就不怕我趁機跑了?”


    苗淑碟身子一顫,向著那道聲音的來處輕輕走去,女子在跨過那道圓形框門的時候,就已經伸手捂住了嘴巴。


    有個身穿衙門皂衣的身影正側身靠著佛台,雖說他此時正背對著自己,但瞧著那怎麽看都不像是讀書人束帶盤髻的腦袋,女子就有些心酸。


    李雲風正側身靠著佛台,兩眼瞧著對麵牆壁一側的破舊窗欞,那裏盤桓在蛛網上的蜘蛛正忙得不亦樂乎,先前不幸落網的幾隻青碟飛蛾已經束手待斃,被困在蛛網內不得動彈。


    在與那人聊了半晌後,已經大概知曉內幕的李雲風隻覺得心累,但有些事情又不好當麵與他說清楚,所以之前李雲風意興闌珊側身的時候就沒打算繼續與他糾纏下去,隻想著等那小丫頭到了自己說清楚,可能事情才會稍有轉機。


    就這樣迷迷糊糊的睡了一會,卻不想被破落吱呀的開門聲給驚擾了好夢。


    李雲風心裏本就不得勁,這才故意隨口惡心了一句。


    等了半天沒等來意向中的嘲諷,李雲風有些納悶,按理說依那前輩的性子,這會兒怎麽著也應該刺上一句,“就你現在的賴皮蛇模樣,你倒是動一下我看看”這樣類似的言語才對。


    李雲風擰了擰眉,艱難的側過身子,就想要去看那老家夥到底要搞什麽名堂。


    隻是還不等他如何用力側身,就有一股淡淡的幽香傳來,一雙白瑕素潔的雙手搭在他的胳膊上,正嚐試著用力幫他正起身子。


    李雲風整個人的腦袋轟的一下就發散開來,這股香味他隻在一個人身上聞到過。


    果不其然,當他緩緩轉過頭,就看到那張秀氣婉約的臉龐正看著自己。


    有一人灰衣寬袖,蹲著身子,眼眸溫柔,帶著驚喜。


    李雲風脫口而出道:“苗姑娘,怎麽是你?”


    那女子明顯有些錯愕,兩道彎彎的月牙眉輕輕閃動,好像有些不知道該怎麽接口。


    遠離破敗古寺窗欞的山林間,駝背漢子早在聽到門口動靜的時候就已經閃身出了屋子。


    將這一切看在眼裏的駝背漢子同樣微微蹙眉,好像也不清楚怎麽來的不是自家的小小丫頭。


    更遠處,蹲在樹上的阿木差點一個不小心跌將下來,“怎麽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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