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暗淡的球體映照著一旁深色的鬥篷。邵年和三起貼著牆小心地向著糧倉接近。


    “對,重心放低,腳要輕輕落下,貼牆主要是便於身體盡可能的被光線少照到……”


    邵年低身講解道,他那聲音微弱到僅在他口腔內傳播。也就是說,幾乎隻有插了耳機的三起聽得到。


    而此前邵年教了三起如何低聲發言——三起學得很快,他的發音本就是通過振動他那個太陽頭發出的,隻要調小振動幅度、減少振動頻率即可。


    三起一邊聽著一邊注意四周。邵年的探測器主要監視科技水平,而三起的感知針對模組,同時他那依靠發光——反光的視覺係統也讓他看穿一般障礙物,兩人配合可以做到較為完美的掌控周邊情況。


    “嗯?”三起忽然抬頭,“糧倉內部有什麽東西。”


    “你這不廢話嗎。”邵年見狀直接從陰影中走了出來,“糧倉這都著火了……等等你說內部有東西?”


    “我也不知道……頂端?”三起搖搖頭,“不過我感到和異獸差不多的模組波動。”


    邵年沉吟片刻,“我感覺你上次揍異獸的時候留手了。正經的問一下,你能打幾個異獸?”


    “一撞一隻,我沒力氣為止。”三起道。


    “很不錯。”邵年點點頭,“你為什麽留手?”


    邵年感覺三起鄙夷地看了自己一眼:“你當時的表情不就是希望我這麽做嗎?”


    “表情?”邵年有些訝異地摸了摸自己的臉,“我分明已經練成口是心非臉了……嗯?”


    儀器叮叮作響,邵年抄起來一看,“看來傑洛小同誌已經動手了啊,這糧倉傳來的科技已經十分驚人了。”


    隨後兩人對視一眼,快速衝向糧倉的位置。路上,邵年拿出對講機:“照顧好你自己,如果聽到聲響,就找地方躲起來。說真的,別去瓷劍商館。”


    對講機的那一頭,是並不和邵年等人一起行動——但卻並非陌生人的薛彧。


    傑洛正在糧倉旁大樓的樓道中。他一步一步,走向大樓的屋頂。


    非常意外的是,大樓內部並沒有任何威脅。但傑洛很清楚,這隻是因為所有敵人都在屋頂而已。


    他站在一扇門前,門後便是高樓的天台,而在那裏,城內風雨的幕後黑手正在那等候傑洛的到來……或者說步入陷阱。


    而這正是傑洛希望的。


    “讓我親眼目睹麵具下的那張表情吧,舞台頂端的主人公——”


    異獸的主使,綁架的主謀,讓人民動搖的陰謀者——就在門後。


    “正在準備神明的遺髓……”


    不過這次傑洛全副武裝。相比上次,他攜帶了更為霸道的裝備。


    “茲茲——轟!”


    一股強大的衝擊在瞬息間粉碎了大門,並將門後埋伏的士兵直接化作塵埃!這股襲擊並非單純的衝擊波,那是看起來十分暴虐的藍色洪流!電能在此刻被神秘的技術轉化為磅礴的資源力,又通過傑洛手中的設備轉換為……名為“神髓”的毀滅打擊!


    而洪流仍未停止,它帶著明確的目標射向不遠處的寶座上的女人。為什麽糧倉這裏會有寶座?因為這女人足夠猖狂,也有資格猖狂。


    “咻咻……”藍色的洪流被同樣藍色的護盾所阻攔,遠遠看上去,女人麵前的護盾就像江流中的巨石般,將水流一分為二,讓藍色的洪流或被消磨,或被分化自兩旁。


    但傑洛本也沒希望一擊消滅這個女人。震耳欲聾的嘶吼聲響起,先前肆虐的異獸隨著使用者的吟唱再度出現,而這次有三隻,還有團團包圍傑洛的悠川士兵——他們那特有的模組波動讓傑洛的辨識設備嗡嗡作響。


    “讓我親眼目睹麵具下的那張表情吧,舞台頂端的主人公——”


    他猛地拔出腰間的長劍,科技的力量再度加持於刀鋒之上,他低身一揮,衝上前來的悠川士兵被盡數腰斬,他們甚至沒能成功啟動防護性模組——


    而這都是因為那個名為“神髓”的攻擊。被這種攻擊清洗過的區域將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壓製資源力的調動,一般的士兵當然無法使用模組——


    但那個女人除外。她身上舞動著強大的資源力,而現在她已經化解了傑洛的第一次攻擊,盡管這一擊讓她的資源力已經見底,她卻仍饒有興趣地看著他。


    異獸嘶吼著襲來,傑洛就地一滾迅速遠離,在起身的那一刻他拿出了自己背上的步槍,精確而又暴力地擊碎每一個敵對者的頭顱。


    然而——


    “就隨你們喜好的打下去吧,隻要不殺了他就好。”


    異獸在刹那間由癲狂變為有序。大地異獸凝聚岩石核心,火之異獸附加極高溫火焰,而風之異獸則施加了極為富足的氧氣——幾乎可以焚化一切的火焰流星就此形成,它在成型的那一刻呼嘯著衝向傑洛!


    傑洛堪堪躲過,身上的衣著已然著火,燃燒的火焰之下是金屬的義肢與合成材料所製的皮膚。他死死地盯著王座上的女人,擋在他麵前的是仍然不少的悠川士兵——與三隻異獸。


    然而他眼中的戰意毫無削減,似乎一股名為正義的情感在胸膛熊熊燃燒。為了無辜的合砯人民,為了消滅城市的危機,他義無反顧地投入最危險的戰鬥之中。


    他舉起自己的步槍,一發新的神靈遺髓呼嘯著射向女人。他背後的科技勢力又是何方神聖?


    然後——


    “人類還真是有趣的生物……”


    王座上的女人忽然一低頭。她抬起頭時,一種冷靜、銳利而富有智慧的神態浮現在她的臉上。


    原本見底的資源力開始洶湧暴漲,而女人仿佛全身關節解放一般,以極為柔軟的身法躲過了一連串的攻擊——簡直不像任何物種可以做出來的規避動作!


    然而——


    “就此成為回憶的一部分吧,永別了。”


    傑洛等的就是這一刻。


    因為他的目標本來就不是王座上的女人——


    那王座之所以會出現在糧倉這個地方,是因為有一種存在需要借此定位,從而降臨在某些人的身上。


    然後,傑洛拿出了“神骸”。其效果是將目標的資源力強製轉化為消耗資源力的模組活動,簡單點來說,假設你的資源力是錢,神骸就是拿起你的錢去雇傭劫匪搶劫你,再用搶來的錢繼續搶劫你,直到你沒錢或者攻擊被化解了,再罵罵咧咧地離開。


    而神髓是不死不休的。隻要被擊中,資源力就會自動抵消,直到全無。這簡直是為弑神專門準備的武器。


    你們知道,這個世界的“神”是什麽嗎?


    神髓被打出去了。傑洛提著其貌不揚的武器,對準那神色一變的女人打出最為凶險的底牌。


    ——“神骸”並非神明的骸骨,而是將神明,打成骸骨。


    神明,就是思潮。神骸本就是遠古時期的智械,為對抗思潮準備的殺招!可為什麽傑洛作為人類卻擁有此物?


    “咳咳……”


    神骸雖然可以有效殺傷依賴模組能力的對象,但同時也會對使用者本身造成相同的效果,所以使用神骸的最好是不具備模組能力的人——而傑洛很顯然就是一個。也就是說,也許邵年也可以使用這個?


    但威能並非憑空而生。神骸的發動需要大量的能源與高強度的材料。傑洛射出“神骸”的長劍已經崩壞,而渾身的機械改造部分也因為巨大的能源消耗接近癱瘓,更別提本就是為發射準備的電池組了。


    再看看周圍吧——一切都被破壞殆盡,高樓的結構被粉碎,在方才劇烈的震動中,樓層接連坍塌,傑洛和敵人在混亂中跌入了底層。四周響起人們喧鬧的聲音與警衛驅逐的吼聲——正義感十足的傑洛當然不會讓老百姓受傷,他向支持他行動的貴族們提出了疏散人群的要求。


    盡管這一發下來悠川士兵已經幾乎全滅,傑洛一隻打擊的女人也在地板上痛苦地嚎叫,試圖緩解資源力盡失的苦痛——就像救治病人而耗盡資源力的薛彧那般痛苦……


    但是——


    “何等驚人的破壞力……”


    在午夜的黑暗中,一團白色的火焰猛地升起。一名悠川的士兵緩緩爬起,然而他的雙眼透露著敏銳,他觀察四周宛如老練的領袖。


    雄厚的資源力讓傑洛身上的檢測儀器嗡嗡作響,很顯然這個士兵……不,確切的說,是正在操控這個士兵的某個智能,正在向此地傳輸海量的資源力。其散發的模組波動幾乎可以把人摁在地上難以再起。


    那白色的火焰在那士兵身上熊熊燃燒,傑洛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身體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化作塵埃。然而士兵像是毫不在意一般,完全沒有顯露出任何痛苦的反應。


    這是名為“思潮化身”之存在所常用的小把戲,代行。簡單來說,就是遙控在此人願意的情況下控製此人,然後接入其五感來進行遠程操控。


    被操縱者對該思潮的讚同度越低,身上白色的火焰便燃燒越旺盛,這種火焰並不依賴模組,也不依賴科學,它並不傷害被操縱者以外的人,但隻要思潮還在操控此人,白色的火焰便永不熄滅。


    某種意義上,就是燃燒自我來換取思潮的降臨。


    很明顯,傑洛想打擊的對象在那一刻解除了降臨,然後在回避攻擊後再度上身。


    而降臨的思潮——


    ta饒有興趣地看著傑洛。


    “這樣的力量,如果用於維係和平,想必會十分有效吧。”


    ta的言行,表示ta是極端和平主義的思潮。


    戰場陷入了詭異的沉默。傑洛在等待時間恢複,而思潮也在提防傑洛的“神骸”——由於並不清楚科學技術,思潮無從得知傑洛已經難以繼續使用“神骸”。


    然而——


    “可協助你對人類,以及對這座城市的居民到底有什麽好處?”


    試想——一個願意接過弑神兵器的人,怎麽可能相信神呢?思潮也不例外。


    “你不在乎人,也不在乎居民,你在乎的隻有你自己的存活而已,我說錯了麽?”


    傑洛發出了兩聲幹笑。


    “如果你真的在乎人們的性命,如果你真的深愛和平,你在我還沒到達這個城市之前就應該把這一切都處理妥當。”


    ——為什麽不阻止紛爭?


    “你完全可以把這些武器都變成雪花碎片,或者在這些悠川的士兵踏進這棟高樓之前就讓他們喪失戰力,但是你沒有,你隻是期望著戰爭的爆發,借此讓更多的人期望著和平,生產出更多的資源來供你生存罷了。”


    “恕我直言,高貴者……”


    一身黑衣的少年重新屹立在大地之上,手持弑神的銀質十字,


    “你是不是把自己的位置放得太高了啊?就像是個在扮演神的自私者一樣。”


    名為傑洛的凡骨——沒有模組的人——向著世間最強大的模組集合體之一——發出了這樣的質疑。


    你這家夥,真的是代表“和平”的思潮嗎?不,或者說,你們這些思潮——真的會像你們代表的思想那樣,造福人民?或者說,神會願意伸出手拯救凡人嗎?一個是神恩,兩個是神賜,但千萬個……你見過神明蒞臨被清洗的村莊,將單方麵的淨化給停止下來嗎?


    反正傑洛是沒見過。更巧的是,他見過沒被阻止的“淨化”。這個詞嘛,你懂得。


    如果不是忌憚傑洛的神骸,恐怕任何一個思潮都可以輕易擊垮他……


    但是——


    “孩子,我的力量還很虛弱,你和悠川的種種舉動讓我無力製止戰爭。”


    思潮並沒有生氣,它很耐心地解釋道:


    “為了南方的安全,我必須製止你,和那些瓷——”


    “轟!”


    殘垣斷瓦隨著一聲巨響被撕裂,在一片浮塵中,唯有一團光明刺破塵埃,閃耀其中。


    三起抵達目的地。與其一起來的,還有傑洛準備的人手。那些人一擁而上,直接把傑洛先前打擊的女人拖了下去,而被思潮俯身的蜥蜴人悠川士兵隻是靜靜地看著。


    然後……


    寒冷的氣息忽然遍布這片區域。


    隨著一聲輕微的聲響,堅冰自腳下漫起,將傑洛帶來的人,連同被拖動的女人一起,徹底凍結起來。


    寒冰同樣想凍住三起,但那骷髏隻是頭部閃耀兩下,附近的冰雪便融化了。麵對模組的攻擊,最有效的防禦手段當然是更強大的模組力量。


    “能幹出把這麽多人一口氣凍死的行為,也算得上是和平主義者麽?”


    傑洛如此嘲諷道。三起歪了歪頭,他可以感到冰中的人們並沒有死去,而且寒冰也沒有讓他們受到永久性的損傷——可以說是非常溫和地剝奪了敵人的戰鬥力而已。


    而思潮此時不屑地看了眼傑洛。ta已經明白了,這個年輕人純粹是來找自己的茬的。


    “哦呦,明明是過往殘渣,居然還敢像個高高在上的神一樣蔑視人類?看來我當時說的一點都沒錯,你隻是個利用戰爭來供養自己的存在罷了。”


    被附身的蜥蜴人低了低頭,三起感到一股模組隱隱指向傑洛……那是什麽?


    “嘛,既然你不看的話那我就沒必要呆在這裏了,等你真的敢正麵直視我的時候,再讓你體會一下【死】的感受,那麽,就此別過,高貴者。”


    傑洛舉著神骸緩緩後退,而極端和平主義此時猛地抬頭。


    “我想,你並不能再次發動一次,那樣的致命打擊了。”


    模組——和平潛能。檢測一個單位是否依然具備戰鬥能力,一般用於確認俘虜是否安分……此時卻變成了看破傑洛偽裝的照妖鏡。


    “留下吧。我希望你不要再到處作亂了。你那些自認為保護他人的小把戲真的很可笑。”


    思潮伸出手來對準傑洛,一隻和平鴿飛向傑洛的頭頂。


    然後……


    “思潮……嗎。”


    三起從大地之中抽出一把沙蟲鱗片結合而成的長劍。


    “你並非‘人’卻要傷害‘人’。那麽,你和我之前遇到的‘怪物們’並無差異。”


    他猛地一蹬大地,整個人如同箭矢一般刺向思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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