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且說龍子西打開包袱,卻發現包袱被人翻過。


    檢查了一下,還好,什麽也沒有缺,錢財也是分文未少。


    心道既然錢財不少,對方顯然不是衝錢而來,一般盜賊可以排除在外。


    那麽,翻他包袱的又會是誰,目的何在呢


    對了,一定是衝自己的那半部劍譜而來。


    卻無論如何想不出是何人所為。


    便覺得事情委實複雜。


    也許暗中還有什麽高人


    幸虧那劍譜沒有在包袱裏,否則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當下,也沒有費心多想。


    心道,反正想也無益,倒不如以不變以萬變,且看對方還能如何。


    第二天,無甚大事。


    第三天,中午剛剛吃過午飯,尹吉甫的手下來報,說在前方村落又發現蒙麵少年的蹤跡。


    一行人便立即起行,沿路跟來。


    剛離開客棧有三五裏路,後麵忽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眾人停在路邊,隻見一馬飛到。


    到了近前,馬上那人把馬帶住,衝尹吉甫一抱拳:


    “稟告莊主,裴總管回去取劍譜,昨天下午在回來的路上遇人襲擊,劍譜被人搶走,裴總管身負重傷,更有一位朋友為人所害!”


    眾人不覺一驚。


    尹吉甫急急問道:


    “是何人襲擊裴總管人在何處那被害的又是何人”


    那人道:


    “回莊主,襲擊我們的又是那蒙麵小賊。


    “不過,這一次他不是一個人,還有幾個手下,個個武功高強,我們雖然人多卻不是他們對手。


    “裴總管率領眾人力戰不勝,個個受傷,他自己被人打傷了右腿。


    “那被害的卻是龍少俠的朋友,姓華,叫華地寧……”


    龍子西一聽是華地寧,心下一緊:


    “華大哥!你們怎麽會遇上他”


    那人道:


    “我們回莊的路上碰上了他,跟他說明了情況,告訴他少俠和我們在一起,他便與我們一同前來。卻沒想到……”


    那人看著龍子西,甚是過意不去。


    接著,從懷裏掏出一卷竹簡,遞給龍子西:


    “華兄弟臨死之前讓把這個還給少俠。”


    龍子西接過竹簡。


    一看,正是自己給華地寧的那一捆,上邊卻多了一處刀痕,沾著斑斑血跡。


    眼見物在人亡,不覺心如刀絞,滴下淚來。


    秦世傑氣得哇哇大叫:


    “俺隻道那蒙麵小賊不至於這麽狠毒,誰道卻是心如蛇蠍!俺決饒不了他!”


    尹吉甫擺擺手,示意秦世傑冷靜,繼續問道:


    “那裴總管呢現在哪裏”


    那人道:


    “屬下已經找了一輛車子,載著裴總管,就在後邊,隨後就到。”


    眾人向來路望去。


    一會兒就見一輛馬車,車旁是幾名漢子,騎著馬,徐徐而來。


    不一時,那馬車來到跟前,停下。


    卻見裴圳臥在車上,右腿纏著紗布,身上也是斑斑血跡。


    騎在馬上的幾人,有的鼻青臉腫,有的吊著胳膊,情緒低落。


    那裴圳見了尹莊主,吃力地欠起身來,臉上甚是愧疚:


    “屬下無能,請莊主降罪。”


    尹吉甫道:


    “總管已經盡力,無須自責。”


    說著,跳下馬來,查看了一下裴圳的傷勢,臉色凝重,說了句:


    “對方下手竟如此狠毒!”


    又問道:


    “龍少俠的朋友卻是如何被害”


    裴圳強壓悲痛,道:


    “那位華地寧兄弟並無武功,原也沒有危險。


    “但我們被對方打敗後,賊人翻查我們的行李包袱找那劍譜,卻連華兄弟這部普通武功心法也要搶去。


    “華兄弟拚力爭奪,結果被那蒙麵小賊一刀砍死。


    “後來賊人見那竹簡的確不是什麽重要之物,便撇在地下,揚長而去。”


    龍子西聽到這裏,心中越發悲痛。


    想那華地寧跟隨自己來尋女嬰,卻把命搭上了,不禁心中愧疚萬分,更對自己還曾出手救那少年悔恨不已。


    心想,若是那天聽從尹吉甫意見將他擒獲,華大哥又如何能死


    當即拭去眼淚,怒火中燒,拱手言道:


    “尹莊主,是小侄一時不明,被賊人蒙蔽。


    “小侄必手刃小賊,為裴總管和華大哥報仇!”


    尹吉甫點點頭:


    “少俠明白就好。


    “但人死不能複生,還請節哀順變。


    “我們與那小賊誓不兩立,報仇之事容我們徐徐圖之罷了。”


    當下,眾人會合一處,繼續前行。


    因為多了拉裴總管的馬車,便行得慢了。


    一路上,龍子西不時想起華地寧的音容笑貌,心痛了何止三回五回。


    45


    又行了一些時候,早到了一片樹林之中。


    尹吉甫見那林子十分幽深,提醒眾人道:


    “此地常有強人出沒,各位小心。”


    行不到四五十步,前麵果然傳來打鬥之聲。


    眾人精神一緊,拍馬向前。


    看到兩隊人馬約有四五十人正在酣鬥,一隊穿著當地褒城官兵的衣服,另一隊卻是身著各式便服。


    那褒城官兵這邊,停著幾輛車子,上麵蓋著草簾,用草繩捆縛得結結實實。


    秦世傑道:


    “咦何人如此大膽,連官兵也敢打劫”


    尹吉甫觀察了片刻,說道:


    “莫非又是蜀兵侵擾”


    龍子西不解,問道:


    “此地歸屬周王室,蜀兵如何敢來騷擾”


    尹吉甫道:


    “少俠不是本地人,自是不知。


    “我們且看他們勝負如何,一會兒問那褒城官人自然明白。”


    眾人便停馬坡上,看雙方爭鬥。


    卻見褒城官兵人少,不斷有人受傷倒下,已快支持不住。


    尹吉甫衝龍子西一笑:


    “看來我們不幫一幫還真不成。


    “就請秦大哥領著三人保護裴總管,其餘的,便跟老夫過去活動活動!


    “隻是不可多傷性命,把他們趕走也就是了!”


    幾人便拍馬衝進戰陣。


    那夥人雖多,卻怎能抵擋這些武功高強之人


    何況又是一支生力軍。


    但見眾人指東打西,指南打北,一會兒就把那夥人打得落花流水。


    那些人見勢不妙,呼哨一聲,紛紛撤退。


    褒兵也不追趕,忙著救護受傷的同伴。


    隻見一個當官模樣的人將刀入鞘,衝尹吉甫等一抱拳:


    “多謝各位援手!


    “在下乃是褒城領兵卒長曲奇。


    “這位尹莊主在下見過,其餘幾位卻是麵生,敬請留下大名,在下回去稟報褒君,必有賞賜。”


    尹吉甫笑道:


    “原來是曲大人。賞賜實屬不必。不知何人,敢對官兵無禮”


    曲奇道:


    “哼,還不是蜀地的官兵他們穿了便服在下也認得他們!”


    尹吉甫道:


    “果然不出老夫所料。


    “老夫的這位小兄弟對蜀兵屢來騷擾之事不甚了了,還望曲將軍費些口舌,做個說明。”


    曲將軍看了一眼龍子西。


    見他雖然人小,卻英武不凡,便知是個少年豪傑。當下說道:


    “此事說來話長。


    “商朝末期,我褒地原屬蜀國,曾參與武王伐紂。


    “武王建周之後,褒地自然歸屬周室。


    “但此地原屬蜀國,加上秦嶺阻隔,周王室一直未能全達王意,此地民眾多有仍然沿襲蜀國舊製者。


    “至本朝宣王之時,卻由於連年戰爭,周朝對褒地控製不緊反鬆。


    “那蜀國見有機可乘,便不斷向褒地擴張,更有蜀兵常來騷擾。


    “我等本是下鄉采集稀有之物,作為褒君進供宣王禮品的備選。


    “卻沒有想到蜀兵竟深入到這裏,便來打奪。


    “若非眾位英雄援手,我等性命難保。


    “即使逃得性命,失了王供也是其罪不小。”


    龍子西道:


    “原來如此。卻為何不多派士兵監押”


    曲將軍道:


    “原也不須興師動眾,隻是近年才盜賊蜂起。


    “另外,而今已是九月將盡,離褒君向宣王進供的日子越來越近,而供物尚未備辦齊全。


    “褒君已安排下幾十路人馬四處搜集奇珍異寶,上好玩物,若想每路人馬都派兵護押,卻是不易辦到。”


    龍子西心想,如此,卻又不知百姓會怎樣辛苦了!


    曲將軍見龍子西不語,又對尹吉甫道:


    “在下看各位個個英雄,身懷絕技,何不來投褒君


    “褒君為人謙恭,禮賢下士,各位必有大好前程。”


    尹吉甫辭道:


    “多謝曲將軍美意。


    “但我等均是山野散漫之人,於為官之道卻是一竅不通。


    “將來如有可能,再來不遲。”


    曲將軍道:


    “那就告辭了。各位隻要有事來尋在下,自當全力以赴!”


    兩下分手,龍子西等繼續前行,那曲將軍自回褒城交差不題。


    46


    再次上路,龍子西想著剛才曲奇的話,不禁起了憂國憂民之心。


    尹吉甫見龍子西麵有憂色,沉吟不語,道:


    “褒地向來富庶,卻是連接鎬京與蜀地、西戎的要衝,向來為兵家必爭之地,所以這裏的百姓倒並沒過上幾天安穩的日子。讓我們這些習武之人徒喚奈何!”


    龍子西道:


    “我輩學武之人,原為忠君濟民。


    “但忠君一節,頗難定奪。


    “如先朝厲王那般暴君,如何忠得


    “但小侄想來,如能常記百姓之苦,盡力救助百姓,也是不小的功績。”


    尹吉甫麵露讚許,道:


    “賢侄說的不錯。


    “隻是一己之力,杯水車薪,有時又實在是無能為力。”


    路上,不時又看到有褒兵擁著一隊隊青壯年走過。


    龍子西猶自不解。


    尹吉甫說到:


    “這些人是被征去服兵役,在褒地倒也平常。”


    龍子西問道:


    “為何道是平常”


    尹吉甫道:


    “一般諸候國倒無須常備軍隊,卻是周王室對褒地一直未能實施有效控製,對此耿耿於懷。


    “幾次欲南下征褒,隻是無暇顧及。


    “但明眼人都能看出,隻要邊事一穩,早晚要對褒地進行討伐。


    “所以褒地一直在擴充力量,征夫從軍,以備戰爭之需。


    “嗬嗬,有誌之士要建功立業,早晚倒是個時機。”


    說著話,早走了大半日,已是傍晚,來到了一個小村莊。


    尹吉甫道:


    “這裏地廣人稀,不會有客棧,少不得在哪個人家借宿一晚了。”


    那秦世傑便先行幾步,看到一個院落,在門口停下,高叫:


    “家裏有人麽”


    卻無人應答。


    又走了幾家,喊了幾聲,也都無人搭話。


    更有一戶人家,院子裏本有個老夫人在侍候雞鴨,見一行人過來,卻急急進到屋裏,緊關房門,再不出來。


    秦世傑著惱,大聲叫道:


    “婆婆開門!”


    卻毫無動靜。


    秦世傑便欲抬腳踢門,卻被尹吉甫喝住:


    “秦三哥不可造次!


    “我們繼續尋宿罷了,總不成都不肯容留我們。”


    龍子西敬佩地看了尹吉甫一眼,點了點頭。


    卻也納悶,怎麽這些人連借宿一晚也不肯


    47


    又行過幾家,卻見一個老丈在院外拾掇燒柴。


    那老丈見一行人來,急急抱著柴禾就要進院。


    秦世傑卻早已攔在門口,笑道:


    “這次看你躲得掉麽”


    那老丈哭喪著臉,大聲道:


    “你們饒了老漢罷!今日已經來過三次了,家裏再也沒有什麽值當的東西了!”


    眾人下馬。


    尹吉甫衝老丈一揖:


    “老伯勿要驚慌,我們隻是借宿。


    “並且,我等一行頗有錢財,不會虧待老伯。”


    那老丈眯著眼睛,把眾人仔細看了一回,怯怯地道:


    “你們不是官人麽,真是借宿麽”


    龍子西道:


    “老伯放心,我們委實不是官家,隻是路過的客人。”


    心裏卻奇怪老丈為何如此懼怕官家。


    那老丈麵色稍鬆:


    “真是路過的客人


    “要是住宿自然可以,隻是老朽家徒四壁,無甚招待。


    “家中隻有我們兩個老弱和一個婦人,也無人伺候客人。”


    尹吉甫道:


    “不妨。我們自帶著糧食,隻把鍋灶借我們一用,有個睡覺的地方也就是了。”


    老丈便把一行人讓進了院裏。


    早有一個老婆婆和一個婦人出了家門,麵帶恐懼。


    老丈道:


    “他們隻是借宿的客人,不妨事。”


    尹吉甫當下先把裴圳安排到旁邊房裏休息,派一個人生火做飯,馬車上自有些生肉和菜蔬。


    又派一個人到村頭沽酒,兩個老人早送上水來。


    龍子西看到兩個老人雖已不怕,卻始終滿麵愁容,心下疑問更深。


    看那老丈和那婦人陪著小心,忙前忙後,龍子西道:


    “主人家不必忙碌,我們自有伴當。


    “卻想問一句,為何把我等誤為官家


    “卻又為何見了官家便有躲避之意”


    那老翁歎口氣,搖搖頭,道:


    “聽口音這位小哥不是當地人,也難怪你不知。


    “我們這兒有句話,喚作‘不懼鬼爬窗,隻怕官上門’,那官家上門,必無好事,是以家家戶戶見了官家自然害怕,唯恐避之不及。”


    龍子西暗想,百姓懼官比畏鬼更甚,也不知這官家到底可怕在什麽地方。


    卻聽秦世傑道:


    “卻怎地喚作‘不懼鬼爬窗,隻怕官上門’”


    老翁道:


    “那鬼爬窗戶,不過嚇人一跳,卻也不敢遽傷人命。


    “而官家上門,要麽收賦稅,要麽征糧草,要麽強拉青壯年去充軍。


    “更是隨手牽羊,家裏有什麽值當的東西也逃不過他們的手。


    “今天一天老朽家裏就來了三撥官人,連最後一點糧食也給拿走了。


    “唉,如此,不是要人性命,比鬼更可怕麽”


    那婆婆和婦人坐在一邊兒不說話,卻早掉下淚來。


    龍子西想說句安慰的話,卻不知從何說起,想想,問道:


    “老伯家中怎麽不見年輕男子要過活倒也確實不易。”


    老翁一臉愁苦,道:


    “唉,老漢原有三個兒子。


    “長子已婚,這位便是他的渾家。


    “卻是前些年被宣王征兵,到了很遠的北邊與犬戎人打仗,生死未卜。


    “次子去年被褒君征去修城防,出了事故,被那運石車軋死。


    “老朽的小兒子,也似你這般年紀,便是上個月又被征兵戍邊去了。


    “便隻剩下我們兩個和一個兒媳,隻是過一天是一天罷了。”


    龍子西輕歎口氣,心道:


    這裏的百姓如此苦楚,卻是自己沒有想到的。


    我若有朝一日有所作為,無論如何也要想個法子才行。


    尹吉甫見龍子西沉思不語,麵露憂色,道:


    “賢侄若有心報國,待我們完結了眼前的事情,自當助賢侄尋個前程。”


    龍子西苦笑一下,卻想:


    眼見天下動蕩,個人又哪會有什麽前程


    過了約一個時辰,伴當把飯菜做好,還買來了一些酒,便招呼主人三個同吃。


    三人原先不肯,但想是多日沒有好好吃上一頓飯了,麵有饑色,還是答應了。


    剛剛吃了一會兒,忽聽村裏雞叫狗吠,一片嘈雜,還傳來女人的哭聲。


    眾人不禁停了杯箸,側耳細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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