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度這種事兒也是一回生二回熟,等談墨像個莫得感情的超度大師不眠不休地將那些幽魂全部送往極樂,才發現時間已經又過去了大半年。


    她來著十八羅漢經已經四年有餘,那想必合虛派的秘境試煉也結束了,也不知道那大少爺需要的東西落到誰手裏了,還能不能弄到?


    再看看自己的隻剩一條的胳膊,談墨忽然覺得有點糟心。


    她怎麽就把你自己弄成了這個樣子呢?說到底和悲慈寺八字不合!


    早知道不來了!


    難得的,今兒十八羅漢全聚齊,甚至早已經不知道食為何物的尊者們還煮了個素鍋子。


    看著那放出去不知道被多少大修士們爭搶的煉丹爐,再看看下麵熊熊燃燒的靈火,談墨嘴角抽了抽。


    這頓散夥飯可真金貴!


    那靈火放到外麵,別說是擁有,大煉丹師怕是借用一次都覺得三生有幸了,更別提裏麵的種種珍稀靈植直接被拿來亂燉!


    談墨慢吞吞地走過去,趕在別人開口前問了個問題,“大師,為什麽我丹田內除了凝聚的靈力,還有一小團東西?對我沒什麽影響,就在靈力旁邊。”


    這也是她結束超度後才發現的事情,她築基之後,丹田內的靈力凝成了一個十分漂亮的淡色小水球,可不知道為什麽,旁邊居然還出現了一個荔枝大小的純金色光團,她試著碰了碰,那光團就散成了星星點點的金光,小的幾乎看不見。


    用靈力將它包裹的時候也沒什麽異樣,隻是無法融合。一旦她不施外力,便又是涇渭分明的兩團。


    談墨這問題是問那位尊者大師兄的,但笑眯眯的和尚卻率先在她額頭點了一下,隨即笑得更加瘮人,“不錯!功德怕是比那些正經的佛修還厲害了。”


    佛修還有這麽不正經的?


    不過功德……


    “那是功德?就是佛修用來轉化佛力的那種?”


    笑眯眯的和尚從鍋子裏撈了口吃的,“不錯!你沒發現你身上的裂痕都消失了麽?你身上的那些溢出的佛力被你用來度化了陰魂,轉成了功德,在加上之前師兄讓你讀的佛經,提升了你的悟性和能承載佛力的度,這才——”


    談墨急了,“那我不成了佛修?”


    笑眯眯的和尚吃菜的動作一頓,“……”


    難道關注點不應該是擁有了這麽多功德,還留了條小命,然後高興地跟他們道謝麽?


    你這重點不太對吧?


    “咳,也不是,當然你要是相當佛修,也不是不可——”


    談墨言簡意賅:“不好。”


    羅漢們,“?”


    談墨抬手蹭了下頭頂那人見人嫌的破木釵訕笑,“啊,我不是說佛修不好,就是吧,我覺得佛修要吃素戒酒,我可能活不到明年。”吃肉不好麽?


    羅漢們,“……”


    誰特麽說的所有佛修都吃素戒酒?經常和你換酒的那位你是選擇性忘了麽?


    不過人各有誌,他們也不做勉強,有三隻小經桶和談墨打哈哈,外加幾位性子活絡的一起侃天侃地,這頓飯吃的也還算熱鬧。


    “姐姐你是要走了麽?”一隻小經桶爬到她肩膀上,蹭了蹭談墨的臉頰。


    談墨伸手撥了它一下,頓時把小經桶戳的直哼哼。


    另一隻見狀也從一旁臥著的大獅子腦袋頂兒上下來,落到談墨另一邊的肩膀上,“那,那我們還能再見到麽?”


    談墨知道它意圖,伸手給她也戳了一下,笑得不懷好意,“要不你們跟我走?”


    這下兩小隻都不說話了。


    談墨也不覺得失落,伸手抓過旁邊剩下的那隻傲嬌又別扭的小經桶轉了轉,“你們本就是佛門的聖物,既然在這裏過得開心,那你們就在這過著唄!再說就算我把你們帶出去,也沒能力護住你們,你們還不如跟著大師們在此修行,若是有機會,我再來看你們!”


    哦,我就是隨口客氣下!


    這地方進來一次困四年多,還搭上一條胳膊,她並不想在來此一遊!


    旁邊原本正在和別人說話的笑眯眯的大和尚忽然轉過來看她一眼,雖然依舊是在笑,談墨確實打心裏覺得發怵。


    “那我們如果有機會去看姐姐!還有,還有,想送姐姐禮物!”


    談墨乍一聽禮物還挺開心的,但嘴角的笑還沒落下去,臉色就驟變,“我不要,不用了,別客氣!”


    三聯拒絕,但是擋不住三隻小經桶的熱情。


    然後談墨就發現自己識海一涼,磅礴的經文源源不斷的湧入腦海。


    這可不是她細讀慢念的經書,這就是一個超級大的經文庫,還是一下子砸進腦子的那種。


    談墨額頭青筋畢現,痛的悶哼了兩聲。


    沒看到旁邊酸溜溜的一眾大和尚,尤其是那位手拿經卷的,那麽愛書的一個人,此刻竟然將手中珍貴的經文捏的滿是褶皺。


    這三隻經桶從上古傳承下來,佛門這麽多年也幾經波折,有些傳承自然出現了斷層,可這三隻經桶不會,它們隨著歲月一直流傳了下來,見證了無數更迭,它們應該是當世僅存的完整佛法傳承,因此才說是佛門聖物。


    隻是誰也沒得到過它們的認可,更別提讓三隻一起傾囊相授——就連這十八位尊者也沒有。


    太難了!


    他們佛門護了這麽久的聖物,竟然毫無保留的把傳承送給了一個外人!


    還是一個略有些嫌棄這傳承的外人!


    哦,不是略有,是很嫌棄!人家根本覺得這是多餘的!


    談墨難受的額頭冒汗,本來小姑娘長得可可愛愛的,性格也討喜,但這會兒最心善悲憫的十八羅漢腦海裏齊齊冒出倆字——活該!


    這邊的刺激有過牆體,談墨也有張良計。


    她的識海比一般人要大上許多,在小經桶們瘋狂輸出的同時,她拚了老命用識海平複那些強塞進來的佛經,等到腦袋終於不那麽痛的時候,才慢慢地從地上坐起來,委屈地看著諸位尊者,“我不會再裂開了吧?”


    羅漢們,“……”不想搭理她!


    不過說歸說,也不可能真不理她。


    被喚作大師兄的尊者不知從哪弄出來一隻小玉瓶,從裏麵倒了顆丹藥出來扔給談墨,“吃了。”


    要放以前,談墨肯定二話不說就吞下去了,但現在她要走,實在是不放心這群人要對她做什麽,於是做了個虛晃的姿勢,把丹藥收緊了自己的袖筒裏。


    不過很快他就後悔了!


    後悔沒有多吃點!後悔沒聽話吞了那顆丹藥!


    尤其是還有幸災樂禍的在外滿嗶嗶,“剛在的鍋子裏熬得都是些補血活血的東西,你沒多吃幾口太可惜了。”


    “是啊,最後那顆丹藥還是我們斟酌好久專門給你煉製出來的,可以短時間封閉你的痛覺和五感,結果你不信任我們沒吃!可惜了!”


    什麽叫聰明反被聰明誤?看談墨就知道了。


    十八羅漢鏡那條水溪盡頭是是一處小水潭,看上去不大,約莫也就能裝下兩三個人在裏麵泡澡。


    談墨方才剛做完吞藥的假動作,就被人直接甩上半空,扒了外麵的衣裳後,一道刺骨的水柱直接兜頭澆下,給她淋了個落湯雞,凍的瑟瑟發抖。


    也要知道如今她已經是築基修士,對尋常的冷熱變化已經感覺不明顯了,但這水柱澆完,她實打實地認為自己絕對要感冒。


    然後身體失重,她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人甩進了這小水潭裏。


    寒潭多深她不知道,因為有股力量一直在控製著她的身體,就像吃鍋子涮菜似的把她貼邊繞著小水潭轉了一圈,而後把人往水下一摁。


    談墨一個措不及防,生生被灌了好幾口可以凍掉牙的潭水。


    可奇怪的是,外麵的水有多涼多刺骨,她的身體就有多熱,而且是那種要往外冒的熱。


    日!這群和尚不是要把她當成小火爐直接燒開這潭水吧?


    事實和她想想的相差無幾,隻是最讓她覺得難忍的是左臂傷口處。


    光禿禿的小肩膀上結了個拳頭大的疤,這會兒卻沒人惡劣地用針尖兒一點點地刺開,鮮血淋漓。


    倘若是一下子直接來,談墨還不至於如此崩潰,可這些人就不是不安好心,非要就那麽細細地,密密地,沒什麽人性地對她進行折磨。


    放屁的慈悲!這簡直比桑居都的血池還煎熬!


    嗯……好吧,其實也沒那麽嚴重,就是,可能她倆開桑居都那麽多年,乍一重新體驗這感覺,有點兒遭不住。


    沒享受過好的,就無法形成對比,可如今的鬼丫頭早已活成了談墨,又怎麽願意重新回到那無盡的血池忍受折磨呢?


    被虐的昏昏沉沉的談墨後來也不知是痛的還是在水下的憋得,生生把自己弄昏了過去。


    是以,她也沒看到自己的左臂在這疼痛中慢慢地開始重新長了出來。


    隻是那種疼密密麻麻的疼也持續著,哪怕她昏了醒,醒了昏好幾次,都隻感覺到了疼,沒注意那條丟了兩年多的胳膊重新長了回來。


    “我們這麽辛苦幫她重生新臂,你說這丫頭醒過來會感激我們麽?”


    對於談墨那有點冷心冷妃的小脾性,有些羅漢是真沒啥信心替她作保證。


    反倒是那位笑眯眯的大和尚樂嗬嗬地開口,“放心吧,這是個重情的,此事之後,哪怕她不如佛門做個修士,將來一日,倘若我佛門有難,她也不會不管的。”


    “師弟精通六駁之術,可是看出什麽?”


    大師兄在小心地給談墨連通經脈和血管,那些密密麻麻的痛談墨並沒有感覺錯,隻是這並不是大和尚們要故意折騰他,而是隻有這樣,才層將她新臂上的血脈紋路完全和身體連貫,而不是裝了一條假臂。


    要說這十八羅漢鏡裏心思最精密的,自然還是非那位手不離卷的大和尚莫屬,這會兒他一邊主意這談墨這邊,一邊問他。


    笑眯眯的和尚下嘴角又掀了掀,“天機不可泄露。”


    就他這樣的,也不怪談墨給她貼了個笑麵虎的標簽,就連相處了這多年的師兄弟們都恨得牙癢。


    偏偏這個是修為也高,心態超好的,甭管你怎麽鬧怎麽都,他始終都是笑嗬嗬的模樣,連弧度都極少變動。


    打又打不過,說有說不贏,讓人無可奈何。


    不過因他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幾位對他秉性了解至深的大和尚們對談墨的胳膊更加用心了。


    他說佛門有難,那必然不是空穴來風,隻怕和下麵的小丫頭還有些關聯。


    他們超脫世俗之外,對所見所聞其實已經看得極淡了,但若是關係佛門安危,他們便不得不小心些處置,因為每一場動蕩都少不了生冷塗炭,而這正是他們不想看到的。


    談墨迷迷糊糊地被人從水潭裏撈出來,涼衣服似的掛在一根樹枝上,樹枝勾著她法衣的腰帶,人就這麽四肢朝下,折成一個奇怪的角度隨風飄搖。


    等她徹底清醒過來,看到自己的處境,險些沒不顧身份罵出聲來!


    四肢劃拉著要自己下來的時候,才覺得有些異常,片刻後眼角泛紅地舉起了自己的左臂。


    胳膊的顏色比身體其他地方看起來膚色要白上許多,而且纖塵無暇的那種,就連她手上那層薄薄的小繭都消失不見,十指秀氣纖長,雖然好像是她以前手指的形狀,但這換層皮,也差的太多了吧?


    她就這麽維持著被吊在樹上的姿勢去看不遠處的和尚們,布袋和尚好像已經又出去捉蛇了,其他幾人也都在各做各的,仿佛沒有人在專門等她醒來,也沒有在意她是否離開。


    可談墨還是咧嘴笑了。


    甩甩自己的手臂,對著身後的樹枝捏了個風刃,樹枝應聲而斷,她便輕飄飄地落在了地上。


    看了看連成排在不遠處搖晃的小經桶,談墨眼睛彎成一個好看的弧度,揮揮左手,露出一排好看的白牙,轉身就走到不遠處那極顯眼的旋渦裏。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分別又不意味著失去,以後有機會再來一趟就是了。


    嗯,就再來一趟,不能再多了!


    這旋渦很溫柔,其實更像水麵的漣漪,談墨一步踏出,就又看到了熟悉的景象。


    十八羅漢的雕塑姿態各異的擺在大殿上,看上去威風凜凜的,似乎有些不好惹。


    談墨十分有理由懷疑這些人是否真的見過他們,這雕刻的也太醜了!無論長相還是氣質,都跟本人差了十萬八千裏啊!


    還沒等她踏出羅漢殿,陰陽怪氣的不正經聲音忽然在外麵響起,“嗬,這群老禿驢終於舍得把你這顆果子放出來了?孽徒,還不趕緊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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