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血跡斑斑, 大片觸目驚心的深紅,傷口不止一處, 嘴角血流如注,看來已經不知道朝自己身上捅了多少劍, 臉上表情卻似怒似狂,明顯已神誌不清、走火入魔。


    這畫麵在昏黃的焰光照耀之下,駭人至極,沈清秋一時間居然忘記了這還是在夢境之中,撲上去就搶奪乘鸞。那把劍已釘在柳清歌心髒正中,沈清秋隻輕輕一碰,當場鮮血狂噴, 滿眼見紅, 沈清秋稍稍清醒了些,後退兩步,卻又撞上一人。


    他猛一回首,嶽清源正低著頭, 與他對視。


    雖然是與他對視, 那雙眼睛卻空漠無光。從喉嚨,到胸膛,四肢,腰腹……密密麻麻刺滿了漆黑的箭矢。


    萬箭穿身。


    沈清秋猛地明白這些是什麽東西了——這是他們本來的死狀!


    本來應該由他親手促成的死狀!


    沈清秋忍不下去了。他寧可在外麵被一群無臉人強勢圍觀也不想看這種東西!


    他朝進來時的方向退去,居然真給他摸到了那扇木門,沈清秋如蒙大赦,一腳踹開門就往外衝。這次心神不穩, 自己亂了陣腳,跌跌撞撞居然有幾分狼狽之態。街上所有“人”都死寂無聲地注視著他,正分不清天南地北,沈清秋一頭撞入一人胸膛之中。


    這人立即反手將他一摟,抱了個滿懷。


    對方比他高一些,身長玉立,黑衣如墨,隻露出白皙的頸部,再往上,就是一張罩住臉部的猙獰鬼麵。


    沈清秋還沒說話,便有帶著沉沉笑意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師尊,小心啊。”


    根本不用掀開麵具,也能知道後麵是誰的臉。


    沈清秋猛地一掙。對方沒強硬地壓製住他,掙脫倒也不難,一連退了數步,保持在安全距離之外,他才定住身形。


    沈清秋道:“這座城,都是你造的?”


    洛冰河慢慢取下麵具,臉上表情似乎是在遺憾鬼捉人的遊戲不能繼續玩兒下去了,道:“不錯。師尊以為如何?”


    沈清秋緩緩點頭道:“不愧是夢魔的親傳弟子。”


    幻境能精細到這種程度,恐怕比起當日夢魔為困住他們造出來的那座城,也差不了多少。


    而且,非常準確地把握住了他恐懼的對象。


    原本洛冰河心情好像還不錯,聽了這話,唇邊笑意卻淡去了:“我不是夢魔的弟子。”


    沈清秋略奇:“你不是拜他為師了?”


    憋了一會兒,洛冰河用賭氣一般的口吻回道:“沒有!”


    好吧。沒有就沒有。沈清秋覺得這問題沒必要多糾結。


    洛冰河道:“師尊,如果你願意自己回來,什麽都好說。”


    沈清秋道:“這算是‘從輕發落’?”


    洛冰河道:“隻要我不化去你體內的血蠱,你逃到任何地方也是枉然。”


    沈清秋道:“哦。是嗎。”


    他笑了笑:“那麽現在,你為什麽不親自來抓我?”


    洛冰河僵了僵,瞳中火花一閃而過。


    沈清秋見他這幅模樣,心裏更有底了。


    他慢悠悠地道:“你那把劍,出問題了吧?”


    天助我也!


    洛冰河墜下無間深淵後,在遠古巨獸腹中,尋到了魔族鑄劍大師耗盡畢生心血鍛造的一把奇劍。


    此劍名為心魔。


    聽名字就知道是非常危險的東西,對吧?!


    那是必須的!越是強大的靈器,越是難以駕馭。心魔劍從古至今,易手百餘主人,無一不是各族天縱奇才,饒是如此,最後也都逃不了死於自己劍下的宿命。


    心魔劍,會反噬持有者。如能使之臣服,它就是你手中的利器;如有一天無法駕馭它的戾氣,你就是祭劍的血羔羊而已。


    原著洛冰河是在進入魔界副本後,才出現第一次心神不寧、險些被反噬的情況,之後還因為要解決這個問題,開啟了長達500章的劇情支線,收了八個還是九個妹子。


    可現在,隨著劇情的錯亂,反噬的情節也跟著提前了!


    心魔劍的反噬那不可不是好玩的,怪不得他沒追來。忙著閉關補救,當然沒辦法親自來捉他了!


    突然,洛冰河抓住他的肩膀,用力一扯。


    嗤啦。


    怎麽又來!


    洛冰河臉色都快黑成鍋底了,一字一句,像是在嘴裏咬碎了才吐出來:“就算我本人暫時不能來,師尊也別太高興了。”


    那你也別撕我衣服啊?!沈清秋抓緊餘下的布料,慍怒道:“你幹什麽?!羞辱人的手段隻有這一招嗎?!”


    洛冰河道:“分明是師尊先羞辱我的!”


    係統:【爽度+50.】


    這也能加?變態啊!為什麽感覺這麽變態!


    洛冰河手中一用力,白衣布料片片消解,隨風而逝。他還不解恨,朝沈清秋壓過去。沈清秋一看他眼神,就覺得恐怕沒完沒了,雖然他從不知道洛冰河有撕衣狂魔的屬性,但當然不能坐以待斃,十幾招推送往來,迅捷無論。洛冰河明明可以穩占上風,卻偏偏貓捉耗子一般,耐心陪著他纏鬥了一番。


    沈清秋動作快是夠快,可在洛冰河眼裏,仿佛永遠慢了一拍,瞄準了的一掌打出去,他總能不慌不忙以毫厘之差錯開,再禮尚往來般象征性地的回一下。加上係統煩死個人,爽度提示響個不停,20、30、50不等,簡直魔音貫腦。幾個來回後,輪到沈清秋臉黑了。


    你朝哪兒打呢?!逗我呢吧?!打架不是應該以擊倒對方為目標嗎?!


    這哪是打架,連喂招都不算,簡直是調戲!


    這麽想著,沈清秋一不留神,用力過度,朝洛冰河那頭栽倒。


    洛冰河居然躲也不躲,任由沈清秋咚的一聲,砸到他懷裏。聽聲音帶笑,似乎心情又愉悅了起來:“這招可是師尊親自教我的,力道須有收有放,最忌下盤不穩,為何自己反倒忘了?”


    這一刻,沈清秋腦子裏刷了滿一屏七彩的彈幕“小畜生”。


    媽蛋的這招還真是他教給洛冰河的!


    猶記當時,洛冰河剛從柴房搬出來不久。雖然仗著耪ㄌ斕淖手剩約漢藝厶諞燦幸惶狀蚣艿姆椒ǎ巳朊諾蘢尤巳私曰岬募趕驢炒檀粒僂獻叩惱惺驕凸菲u煌恕


    沈清秋看他練了一套劍法掌法步法,扶額良久。洛冰河惴惴不安在旁邊等評價。


    沈清秋不忍打擊他,半天才擠出一句:“頗為變通靈活。”


    為了把洛冰河這不忍直視的習慣掰正,沈清秋可謂是煞費苦心,天天給他做私人指導。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以洛冰河之聰穎和領悟力,應該一點就通,不用他說第二次,可實際上,他卻表現的非常頑固,諄諄教誨,轉頭就忘,總是用力過猛,往沈清秋懷裏撞了不知道多少次,撞到後來沈清秋也怒了。


    你究竟是不是故意的啊?!


    他忍不住在洛冰河後腦上不輕不重拍了一巴掌,喝道:“你這是禦敵製敵嗎?根本就是投懷送抱!”


    滿臉通紅的洛冰河這才老老實實練起來,不敢隨便失誤了。


    可是今天,卻要被洛冰河反過來指導他姿勢不對。


    這是什麽世道!


    沈清秋覺得自己為人師表的尊嚴受到了挑戰,尚未反擊,洛冰河的手順著他脊背線條一路滑下。生生劃出了他一背的雞皮疙瘩。


    沈清秋咬牙道:“洛冰河!”


    係統:【爽度+100!恭喜!】


    恭喜個頭!


    洛冰河又拽下一段白衣殘片,道:“我看見師尊身上穿著這件衣服,心中十分不快,還是撕幹淨了好。”


    這是不把他扒光不罷休的意思對吧?


    沈清秋道:“你要是討厭我,倒也不用和這件衣服過不去。況且這件是公儀蕭的!”


    洛冰河沉了臉色:“師尊才是真的討厭我,一件衣服也非要和我劃清界限。”


    為什麽!為什麽兩個大男人要在被圍觀的狀態下情緒激動地討論一件衣服?洛冰河你原來是感情細膩型的嗎?


    我都給你拍幹淨疊好了,你還想怎麽樣?總不能要求我手洗了親自給你送回去吧?!


    沈清秋神色變幻莫測,洛冰河見狀道:“師尊在想什麽?”


    他涼涼地說:“如果是公儀蕭,奉勸師尊,不必再想他了。”


    沈清秋聞言,心中油然而生一股不祥之感,沉聲道:“……公儀蕭怎麽了?”


    照理說,公儀蕭被流放到沒有前途可言的荒境去守邊界,應該是在洛冰河和小宮主滾床單之後的事情。


    不過現在劇情已經亂得連向天打飛機這親爹都不認識了,自然什麽都有可能提前。


    可還沒等到洛冰河的回答,沈清秋身邊的無臉人們忽然躁動起來。


    他們原本隻是呆呆愣愣,智障一樣木然圍觀,或者自己做著手頭的事,現在卻開始以他為中心,慢慢聚攏。沈清秋被擠在中間,又不能把他們直接轟開。再看洛冰河,他卻也是眉頭緊蹙,一隻手抵住太陽穴,無暇注意其他的事,似乎正忍受著什麽東西對大腦的侵襲。


    沈清秋登時回過味來。多半是心魔劍趁機反噬,在試圖擾亂洛冰河神智。他騰不出更多的精力來維持結界,夢境開始暴走了。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現在洛冰河不能分心給他設絆,那麽隻要再經曆一場幻境,並且克服心中潛藏的恐懼,就能把這個開始潰散的結界打破。


    沈清秋說走就走,洛冰河頭痛欲裂,卻無法動彈,喝道:“你敢走一步試試?!”


    沈清秋一連走了十幾步。走完之後回頭:“如何?”


    洛冰河看上去就快吐血了。他一字一字從齒間迸出:“……你等著!”


    沈清秋目不斜視,高貴冷豔道:“再見!”


    你讓我等我就等?又不是傻x!


    沈清秋瞅準一旁另一間鋪子,一腳踹開大門躍了進去。


    無論這一次,出來的會是什麽東西,沈清秋都絕對有把握能鎮定麵對。


    起碼比麵對洛冰河有把握得多!


    身後門一關上,外界一切嘈雜喧鬧都仿佛被一柄利刃斬斷,霎時死寂無聲。


    沈清秋屏氣凝神,靜靜等待。


    良久,仿佛誰點亮了一支蠟燭,視野顫顫巍巍亮了起來。沈清秋一低頭,和一張陌生又似熟悉的臉孔正正四目相對。


    他麵前跪著一名身形單薄的少年。


    身穿粗布衣衫,彎腰跪地,是一個垂頭喪氣的姿勢,雙手被粗麻繩緊緊綁住。雖然臉色慘白,一雙眼珠子倒是很靈。


    沈清秋與他目不轉睛對視。


    這絕對不是他的記憶。可這張臉,又的的確確和他一模一樣。隻不過,少了時光和修為的打磨,多了少年人的青澀。


    這是沈清秋,可又不是沈清秋。


    一定要說清楚的話——這是沈九!


    沈清秋猛地從木板上坐起。


    驚醒之後,他四下望望,才發現自己躺在一間廢宅內。天色已明,白光從破舊的窗框和糊紙縫隙間灑入。


    想起來了,昨晚他在祭典上亂走一通,沒多久就真的找了一間沒人的老房子。本意隻是休息一下,卻不想一不留神睡著,就給洛冰河在夢境裏逮住了。


    憶起夢境崩塌前那個被幻境,沈清秋不由沉思起來。


    雖然原裝貨和他魂魄分屬兩人,可畢竟用的是人家的肉身,多少會受點影響。昨晚他看到的,應該是原裝沈九少年時的記憶。


    這可算是作弊了。因為現在的沈清秋對這段記憶根本沒什麽陰影,當然不花力氣就能輕鬆破出。


    可事後回想,沈清秋頗覺有疑。夢中沈九是被綁著的,他本以為這時候沈九還在人販子手裏,但那房間卻鋪著軟毯,設有多寶閣,牆壁掛著字畫,甚是貴氣,又不像藏汙納垢之地,分明是大富人家的書房……


    看來沈九在秋家,過得也沒秋海棠說的那麽受盡寵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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