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坐在亭中發呆的沉香公主,肩膀突然被一隻,帶著些許溫度的大手輕輕按住,而那隻手的食指,則在她的肩膀上有節奏的敲動著。


    沉香的身子微微顫抖了一下,眼神中閃過一絲厭惡,但隨即便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將手中的石子兒,一個一個的扔進小池之中。


    其實,沉香不用想也知道,身後的人是誰,敢在這座王府,對自己如此作為的,唯有一人而已。


    王府二公子,洪誌儒。


    “沉香,昨夜上睡得好嗎?咱們這裏啊,可不比北方,秋日的蚊蟲反倒比其他季節越加凶猛。”


    沉香身子往旁邊微微一偏,使得對方的手從自己肩膀上滑了下來。


    隨後,就見她轉過身,望向這位王府的二公子,眉眼含笑道:“不勞小侯爺費心,沉香的這副身子骨,實在輕賤得很,估摸著就算我親自送給那些蚊蟲叮咬,人家也會嫌棄!”


    洪誌儒把懸在半空中的手放回身後,微微歎了口氣,言語溫醇的說道:“沉香,你又何必如此呢?你心裏應該明白,我這是在救你!跟我結親,已經是你現在,最好的一種結果了!”


    “真的沉香早已經死了,就死在離開土地廟的那一天!小侯爺又何談救與不救?


    沉香如今剩下的呀,也就是這麽一副無用的軀體,依舊在苟延殘喘,其他的再無絲毫!


    而小侯爺,您口中說是救我,無非就是饞我的身子罷了,又何必把自己說的如此富麗堂皇呢?”


    沉香繼續笑著看向洪誌儒,口中不卑不亢的說道。


    洪誌儒聽到沉香的話後,麵無異色,依舊語氣和煦的說道:“沉香,這你可就真的是冤枉我了,我洪誌儒是誠心誠意的想對你好,哪有你說的這麽齷齪!


    你隻要答應我,以後好好的相夫教子,夫唱婦隨,我一定會永遠對你好的,這又何嚐不是你,最好的一個歸宿呢?”


    “洪大聖人,這句話這一個月來,您已經跟我說過很多遍了,您沒有說煩,我都聽煩了,您一個堂堂的安樂王府二侯爺,又何必看上我這麽一個小乞丐呢?


    而且,我估摸著,您對我說的那些話,看您那隨手拈來的模樣,肯定不隻跟我一個人說過吧?


    就是不知道別人相信沒有,不過,我想肯定是有人信的,畢竟您長得人模人樣,家中又是這廣安城頂級的權貴!


    但對我而言,您還是留著這份假意,說多了隻會讓我覺得惡心,您還是多去騙騙那些不經人事的小姑娘,怎麽想也比跟我這個小乞丐,在這幹耗著有趣不是?


    我沉香,從小就是一條可憐命兒,不僅國破家亡,親友慘死,還當過五年多的乞丐,什麽侮辱沒受過?什麽苦沒吃過?但唯獨是經不起,您現在的這種百般‘疼愛’!”


    沉香臉上的笑意更甚,但如果你仔細觀察,你就會發現,那種笑,隻是沒有任何感情、溫度的假笑罷了。


    “但是,後天的婚禮,你逃不了!”洪誌儒輕輕一笑,沒有搭話。


    “沉香逃夠了,沉香也不想再逃了。”沉香公主說這句話的時候,已然將身子轉了過去,繼續往池子裏扔起了石子。


    那些錦鯉還以為是有人往水裏投食,迅速的衝了上去,結果一個個的,都被小石子兒砸的遍體鱗傷,也不願意就此離去。


    此時的沉香,就和這一池秋水般,寡淡無味。


    洪誌儒沒有理會沉香公主的這句話,而是轉過身子,看向站在她身後的一位青衣婢女,溫聲說道:“蘭溪姐姐,還要勞煩你多費點心,好好照顧一下她的起居!”


    那婢女施了一禮,笑言道:“二公子客氣了,這是奴婢應該做的。”


    洪誌儒輕輕點了點頭,沒有說話,轉身離開了這座小亭子。


    沉香公主扔完了手中所有的石子,站起身,拍了拍手,突然開口道:“蘭溪姐姐,你也跟在我身邊一個來月了,我可以問你個問題嗎?”


    這個名叫“蘭溪”的婢女先是一陣沉默,最終開口道:“小姐,您有什麽話,直接詢問奴婢便是,若是能說的,蘭溪自然會開口。”


    “其實也沒什麽特別的問題啊,我隻是想問問姐姐,在這座安樂王府,我沉香與你有何區別?”


    “這……小姐是萬金之軀,自然是比我這小小的婢女,高貴了太多太多!”蘭溪埋下頭,回複道。


    “蘭溪姐姐,你剛才講的這句話,可是你的真心話麽?”沉香公主轉過頭看了一眼蘭溪,笑言道。


    “自然是真的,蘭溪很少說謊!”蘭溪也跟著笑了起來,經過這一個多月的接觸,對於眼前這位主子,到底是什麽樣的性格,她倒也摸得七七八八。


    不料,沉香公主卻是搖了搖頭,臉上的笑意也消失不見,口中喃喃道:


    “蘭溪姐姐,事實上我與你又有何區別呢?”


    “嗯?”蘭溪輕疑一聲,看向沉香公主。


    沉香微微一笑,解釋道:


    “蘭溪姐姐,你啊,是生在牡丹花旁邊,陪襯花瓣的一片綠葉,旁人經過花盆時,隻會去看牡丹,說那牡丹如何如何,是高貴還是儒雅,而從來不會過多的關注你!


    他們啊,不僅會覺得你微不足道,可有可無,甚至有時候還會認為你礙眼,阻擋了他們更加直白的觀賞那些花朵。


    但那些花朵呢,卻又離不開你的襯托。


    否則,也就襯托不出它們的珍惜,高貴了!


    而我呢,則是眼前的這方池塘中遊動的一條錦鯉,外表看起來光彩豔麗,既可以在這池中頗為‘自在’的遊來遊去,還有人願意駐足觀賞,甚至偶爾還會往裏麵投食,算得上是衣食無憂吧。


    但實際上,我能遊到的所有地方,也就隻有這一方小池塘內的空間罷了,除此之外,我哪兒都去不了。


    而且,我也無法確定從我頭頂上落下來的東西,到底是食物呢?還是石子兒?


    如果有一天,這家主人不高興了啊,他們就會跟我一樣,從地上撿上一把石頭,一個一個的丟下去。


    嘿!誰會關心我是頭破血流,還是遍體鱗傷?


    而我們的相同之處就在於,無論是綠葉還是錦鯉,久了久了,都會失去自己的活性,都會丟失自己的魂兒。


    到時候啊,我們連自己究竟還是不是自己,又在怎樣過活,都已然不知道了!”


    蘭溪臉色平靜道:


    “蘭溪沒想這麽多,我們這一類人,天生就比您們低賤,活命就已經很難了,可沒那個心思跟您一樣,去做一些懷古傷今,感時傷逝的事情。


    對於我們而言,下一頓能有個著落,不管是好吃的不好吃的,隻要能不讓自己餓死;冬天呢,能有一床禦寒的棉被,管他是純棉的還是柳絮的,隻要能讓自己不再凍死,就已經很不錯了。


    若是做工、做奴的時候,還能再遇見個好主子,平時少點打罵,時不時的給一兩個賞錢,就算是最最幸運的了。”


    沉香公主聽到蘭溪的話後,突然笑了出來,隨後詢問道:“姐姐,那你覺得如何算是活著?”


    “能喘息,能吃飯,腦袋裏還能想點東西,不就算是活著了麽?”


    沉香公主站起身,轉身往亭子外麵走去,口中說道:


    “原來蘭溪姐姐才是真正有大智慧之人,沉香在這裏受教了!之前我答應過一個長輩,要‘好好活著’,隻可惜現在做不到‘好好’,那便先‘活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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