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哥,廠長找我有什麽事情啊,怎麽如此著急?”


    楊為民見王主任連他特意準備的龍井茶也不喝,心中感覺到有點不對勁,一路上不停的向王主任打聽。


    隻是這種事情,他身為辦公室主任確實沒有權限泄露。


    再者說,楊廠長現在還在火頭上。


    不過一直不吭聲也不對,如果楊為民這小子意識到大事不妙,轉身跑了,他難免落得個辦事不力的罪責。


    雖然這種可能性很小,但是楊為民這種有背景的年輕人,多半沒有擔當,說不定真會半路逃跑。


    王主任為了完成任務隻能敷衍楊為民,稱廠長要跟他談事情。


    王主任在說話的時候,有意無意的扯起了物資科科長退休的事情。


    無形中給楊為民造成了一種錯覺,那就是廠長要選他當科長了。


    雖然距離科長退休還有一點時間,但是像物資科這種重要的科室,肯定得提前物色好人選,這樣可以有足夠的時間交接任務,避免車間耽誤生產。


    接任科長,是楊為民盼望已久的事情,他自然是喜不勝收。


    他從兜裏摸出一包中華煙,從中抽出一根遞給王主任:“主任,來嚐嚐這個。”


    中華煙對於老百姓來說是奢侈品,王主任身為軋鋼廠廠長辦公室主任,跟一般人肯定不太一樣,像這種奢侈品也是見得多了。


    他漫不經心的接過,隻是當目光著落在楊為民手中的盒子上時,臉上那不以為然的神情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微微的驚訝。


    辦公室主任身為廠長的心腹,在工廠裏等於是廠長的化身,講究的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


    能讓王主任神情異動,皆因為楊為民手中的煙盒子不是常年的中華煙的煙盒子。


    而是大紅色的硬盒子,上麵印有ghwa的字樣。


    ghwa是中華煙的威妥瑪式拚音,隻出現在一些特別批次的中華煙上。


    王主任也隻是聽說過有這種中華煙的存在,這還是第一次見過。


    楊為民見引起了王主任的注意,羊裝不以為然的說道:“嗨,這是我一個朋友送的,我又不喜歡抽煙,我說不要吧,他偏要給,還真是煩惱啊!”


    王主任嘴角抽了抽,原本的那點訝然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這小子是想讓我問他要煙啊!


    嗬,還真是幼稚....如果在平日裏,我也許會順水推舟收下來,隻是你現在已經大禍臨頭了,我要是跟你牽連在一塊,那不是找死嘛?


    也該楊為民倒黴,如果在平日裏,即使犯了錯誤,隻要承認了錯誤,到楊家拍拍楊夫人的馬屁,估計最嚴重的懲罰,也就是吃到一個大處分。


    隻是今天的時機實在太巧了,牛萌正好當著那麽多領導的麵把這件事揭露出來。


    要是老楊敢護犢子的話,那他往日豎立起來的形象就全毀了。


    巧,實在是太巧了!


    王主任暗自搖了搖頭,楊為民這次算是倒黴他媽給倒黴開門,倒黴到家了。


    特供香煙是楊為民花了大價錢搞來的,他本來打算借著這個機會,將煙送給王主任,提前拉好關係。


    誰承想王主任竟然不接招。


    這種出乎預料的情緒,讓他有點摸不著頭腦。


    隻是煙已經拿出來了,也不好再收回,他隻能硬著頭皮說道。


    “主任,你工作繁忙,正需要香煙提神,反正這盒煙放在我這裏也是浪費了,就送給你吧。”


    “不用了,這玩意太貴重了,你也知道廠長的性子,要是他知道我收了別人那麽貴重的禮物,肯定會批評我的。”


    王主任擺了擺手,順著岔路口,往左邊走去。


    楊為民吃了閉門羹,正有些摸不著頭腦,見王主任前進的方向不對,連忙提醒道:“主任,你走錯路了,辦公樓在右邊。”


    “沒錯,廠長這會在扶貧車間視察工作。”


    “......”


    楊為民此時已經意識到了不對勁。


    他剛剛才拒絕了扶貧車間的申請,現在廠長就把他請到扶貧車間。


    難道是扶貧車間告狀了?


    楊為民隻是稍稍擔心一下,嘴角不以為然的翹了起來,心中冷哼一聲。


    嗬,告狀了又能怎麽樣?


    審核車間所需材料申請,是物資科的權力,我這是照章辦事!


    就算是上級派人調查,也拿我沒辦法。


    .....


    “前麵就是扶貧車間,廠長還在等著,咱們快一點。”


    沉下心來,楊為民正了正衣領,跟在王主任的身後,來到扶貧車間後的小倉庫裏。


    進到小倉庫裏,楊為民便看到楊廠長坐在椅子上。


    眉頭緊皺,手指緊緊握成拳頭,似乎隨時準備爆發出他內心的怒火。


    整個人散發出一種強烈的憤怒氣息,讓楊為民不由自主地感到害怕和壓抑。


    楊為民忍不住吞咽一口吐沫,小步走到楊廠長跟前,彎著腰舔著臉笑道。


    “廠長,誰惹你生氣了?是不是扶貧車間的工作沒能達標。嗬,李衛東以前就是一個卡車司機,他怎麽可能懂得管理車間呢!”


    “不過,你也不用生氣,咱們軋鋼廠有很多優秀的管理人才,比如三車間的副車間主任韓老六,他當了八年副車間主任了,無論是管理水平還是為人處世,在咱們軋鋼廠都是頂尖的....”


    王主任在旁邊為韓老六感到悲哀,早在五年前,楊為民剛進入軋鋼廠,便跟韓老六扯上了關係。


    兩人經常一塊去東來順喝酒,交情匪淺,甚至有人聽到兩人曾以兄弟相稱。


    隻是韓老六現在已經五十多歲了,楊為民才二十多歲,兩人算是兩輩人,怎麽可能是兄弟呢?


    因此這種傳言才沒有傳播開來。


    不過。


    這些年,楊為民倒是沒少在楊夫人麵前推薦韓老六。


    可是,楊廠長為人耿直,非但沒有重用韓老六,反而把楊為民批評了一頓。


    楊為民吸取了教訓,有陣子沒有提韓老六的事情了,現在見到楊廠長對扶貧車間不滿意,這才忍不住趁機提了出來。


    】


    “砰!”


    楊為民話音剛落,楊廠長站起身,把搪瓷缸子狠狠的摔在桌麵上,裏麵的茶水如水花般濺了出來,灑落地上。


    楊廠長眼神充滿怒氣,直視楊為民的雙眼,語氣嚴厲:“楊為民,你是不是把扶貧車間的材料申請報告駁回了?”


    楊為民心中有些失望,剛才他還真以為李衛東惹惱了廠長,可惜,可惜啊!


    楊為民挺直身體,神情坦然:“廠長,材料申請報告確實是我駁回的。不過,我是有根據的。”


    他見楊廠長沒有打斷,繼續講道:“按照咱們軋鋼廠的規定,每個車間在年初的時候,都按照生產計劃,計算出消耗材料的數量,隨後向物資科遞交一份材料預算。”


    “有了材料預算,物資科也能提前預備消耗材料,不至於影響車間的正常生產。”


    “我清楚扶貧車間是咱們軋鋼廠的重點車間,前兩個月他們的消耗材料數量已經超標了兩倍,我花費了很大的功夫,才算是幫他們搞定。”


    “這個月,他們竟然超標了三倍,這讓我怎麽解決?”


    “確實,咱們後勤處倉庫裏,確實有不少消耗材料,但是如果全部撥給扶貧車間的話,咱們軋鋼廠的其他車間怎麽辦?”


    “扶貧車間確實重要,但是其他車間也肩負著工業建設的重任,我總不能為了一個扶貧車間,讓其他車間停工吧!”


    不得不說,楊為民語氣鏗鏘有力,理由充分,如果不是李衛東早摸清他的底細,此時說不定會覺得誤解了一個一心為公的好同誌。


    不過。


    李衛東並沒有急著開口,楊廠長身為廠長,怎麽可能看不破楊為民的花招。


    果然。


    楊為民話音落下,楊廠長看向他的目光中充滿了失望,站起身走到王主任跟前,冷著臉問道:“老王,後勤處物資科副科長楊為民講的是否是實情?”


    王主任臉色如古井無波:“楊為民同誌的話有一定的道理,不過部委在籌辦扶貧車間的時候,已經考慮到扶貧車間生產任務重,消耗材料多的問題。專門下了一個文件,文件的內容是扶貧車間可以通過物資科單獨向部委申請緊急消耗材料。”


    說著,他澹澹的看向楊為民:“這份文件是我親手交給楊為民同誌的,楊為民,你忘記了嗎?”


    這話在楊為民心中掀起一陣波瀾,他確實接收了文件,不過並沒有放在心上。


    在他看來,因為一個小小的扶貧車間,而麻煩部委的同誌,純屬給部委找麻煩。


    畢竟當初後勤處在做預算的時候,已經把這個問題考慮到了,申請了足夠的材料。


    隻是,萬萬沒想到,現在這份文件,竟然成了他的奪命鎖。


    楊為民感覺到一股涼意從腳底板直躥後腦勺,身體變得僵硬,呼吸也急促起來。


    “我,我....”


    楊廠長看著這個曾經被自己寄予厚望的年輕人,搖了搖頭:“楊為民,你太讓我失望了。你明明知道扶貧車間關係到部委的統盤籌劃,明明知道一旦太陽能電池板沒辦法按時交貨,必然造成嚴重的後果。”


    說著,他的聲音冰冷起來:“你卻為了私怨,一意孤行,故意駁回扶貧車間的材料申請。這樣的行為,充分表明了你是一個小肚雞腸的人,你已經不適合在後勤處工作了,在過幾天的廠委大會上,我會提議你擔任咱們軋鋼廠的保潔管理員。希望你能在勞動中認識到自己的錯誤。”


    “什麽!保潔管理員!”


    楊為民饒是已經做好了被處分的心理準備,依然沒有想到楊廠長竟然一點舊情也不顧。


    保潔管理員聽起來是個管理員職務,其實就是清潔工,而且是清掃廁所的清潔工。


    犯錯誤不等於觸犯法律,有些錯誤是無法押送保衛科或者是派出所的。


    這個職務是軋鋼廠專門為犯了錯誤的廠領導或者是中層領導預備的。


    對於楊為民來說,從一個前途無量的年輕幹部,變成了清潔工,這比殺了他還要更讓他難受。


    楊為民是無法接受這種侮辱的,在離開扶貧車間的時候,已經想好了辭職書該如何寫。


    走在遍布落葉的道路上,楊為民內心的不安和焦慮,就像是落葉在風中飄蕩無定形一樣。


    他沿著道路走著,抬頭看著天空,但他看不到陽光,隻有一片陰沉的天空和暗澹的陽光。


    李衛東!


    該死的李衛東!


    你搶了我的於海棠,還害得我丟了職位,我跟你沒完!


    就在楊為民在無能狂怒的時候,他身後傳來一道聲音。


    “吆喝,這不是楊為民嘛,大領導,今兒你怎麽這麽清閑。”


    楊為民轉過頭,看到來人的時候,眼睛裏的童孔猛然收縮了一下,心中感覺不妙。


    來人名叫馬三,隻是鉗工車間的普通工人。


    不過跟街頭上的青皮們關係很深,聽說還拜了頑主小立田為幹爹。


    在頑主圈裏,還有一句話,叫做京城頑主三千多,就屬立田最能磕。


    意思很明顯,這個人不好纏,一旦被他盯上,就算不死也得脫層皮。


    馬三繼承了小立田的性子,隻要是誰得罪了他,就算是拚上命,他也得把場子找回來。


    楊為民是廠領導,大院出身,按理說跟馬三是兩條路上的人,不可能有糾葛。


    隻是馬三暗地裏的營生是組織打牌。


    而楊為民喜歡打牌。


    十賭九詐。


    馬三見楊為民出手大方,又是廠領導,便動了歹意,偷偷的使了詐,在牌局上贏了楊為民五百多塊錢。


    五百多塊錢啊!很多人一輩子都攢不到這麽多錢。


    楊為民雖然經常穿著將校呢招搖過市,其實並不是大院子弟,家裏也沒有根底。


    哪裏有那麽多的錢。


    好在馬三看在楊為民是副科長的麵子上,並沒有急著追債。


    這年頭可沒有欠賬的大爺的說法,況且還是欠青皮的錢。


    楊為民臉上堆滿笑容:“三哥,你有事兒?”


    “嗬,還真被你說中了。”馬三臉上浮現出狡黠的笑容,把楊為民拉到了旁邊的小樹林裏,在他的耳邊滴咕了一陣。


    楊為民嚇得臉色發青,連連擺手:“三哥,這事兒絕對不行,要是被查出來,我說不定得蹲笆籬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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