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拉娣你給我滾


    哎,李衛東同誌,你認識梁拉娣啊?”


    黃副廠長憤怒的表情凝固在臉上,手指頭凍結在半空中,一臉不可思議的看向李衛東。


    “認識,去年我開著卡車前往南石鎮送救濟糧,在返回的途中,車輪陷進泥坑中。”


    “你們機械廠的梁拉娣同誌跟司機小孟正好路過。”


    “多虧了他們的熱心幫助,把卡車拖了出來,我們才能及時趕回軋鋼廠。”


    “剛才我去上茅房的時候,遇到了梁拉娣同誌。”


    說著,李衛東把目光投向劉峰廠長,笑笑:“便想著借花獻佛,請來梁拉娣同誌一塊用餐,劉廠長,您不介意吧?”


    “不介意!沒想到衛東同誌跟我們的梁拉娣同誌還有這段淵源。”劉峰廠長笑著衝梁拉娣招了招手:“來,梁拉娣同誌,趕緊坐下,等會你要好好敬衛東同誌一杯。”


    梁拉娣其實在進門的時候,就認出了李衛東。


    隻是她心中有怨氣,才沒有上前搭話。


    當初機械廠把他們派往南石公社,目的是修理農機,順帶著帶回一頭大肥豬。


    大肥豬啊,想想就流口水。


    誰承想,到了南石公社,梁拉娣才發現南石公社的農機竟然被軋鋼廠的司機修好了。


    並且為了感謝那個司機,南石公社把本來準備送給機械廠的大肥豬,送給了軋鋼廠。


    想到路上還幫那個可惡的司機,把卡車從泥坑裏拉出來,梁拉娣就氣得心窩子疼。


    更讓她生氣的是,回到機械廠後,黃副廠長借題發揮,以沒有完成任務為理由,狠狠批評了梁拉娣一頓。


    可惡,實在是太可惡了。


    隻是,這麽可惡的一個人,為什麽會成了廠裏麵的貴客。


    還主動幫自己遮掩呢!


    雖然想不明白,梁拉娣還是一屁股坐了下來,笑著說:“是啊,剛才在茅房外,我也沒有想到李司機還記得我。”


    “哎,別叫李司機了,現在衛東同誌是軋鋼廠扶貧車間的車間主任。”劉峰廠長道。


    “車間主任!”


    梁拉娣慕然瞪大眼,看向李衛東的目光中充滿了欽佩。


    車間主任已經算是廠裏麵的中層領導了,也是普通工人一輩子的夢想。


    李衛東看上去才二十多歲,就成了車間主任,以後的前途不可限量啊。


    “誒,大兄弟,你現在當了領導,以後得拉拔一下姐姐啊。”


    梁拉娣眼眸流轉,看著李衛東,似乎想到了什麽。


    旁邊的黃副廠長沒想到李衛東還真認識梁拉娣。


    心中大呼不妙的同時,連忙坐下來,端起酒杯道:“誤會,全是誤會,來,我自罰一杯。”


    李衛東自然也不會因為這點事,讓黃副廠長難看。


    對付這種陰險小人,最好的辦法,就是一次敲死。


    要不然,他會躲在暗處,不停的給你找麻煩。


    “來,黃廠長,我也回敬那一杯。”


    “客氣,客氣。”


    黃副廠長端起酒杯,心道,這小子看來還挺懂事的嘛!


    一場吵鬧,消於無形。


    一場午宴,賓客盡歡。


    下午的報告跟上午的情形差不多,那些吃飽喝足的領導們坐在台下精神萎靡不振。


    讓李衛東意外的是,梁拉娣竟然也偷偷的溜了進來。


    她托著下巴,認真聽講的樣子,跟旁邊那些打哈欠的領導們形成鮮明的對比。


    會議結束,李衛東原來是準備帶著於海棠一塊返回軋鋼廠的。


    剛出門,便被劉峰廠長攔住了,他的身後還站著一位身材矮小的男同誌。


    那男同誌身上的工裝製服沾染有機油的汙垢,濃眉大眼,麵頰上有凍裂的痕跡,那雙大眼睛炯炯有神。


    看到李衛東的時候,他的臉上綻放出純真的歡樂,張開雙臂衝了過來:“衛東哥。”


    “小孟!”李衛東興奮的瞪大眼,張開雙臂,給他來了一個熊抱。


    這是老司機們常見的打招呼方式。


    旁邊的於海棠看著這一幕,臉上浮現出驚訝的神情,兩個大男人擁抱,感覺有點怪怪的。


    一番熱情的擁抱後,李衛東細細打量小孟。


    一年多沒見,小孟臉上的稚嫩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事是一種充滿自信的堅韌。


    他就像是山坡上的一顆鬆樹,就算是麵對最猛烈的山風,也不懼怕。


    劉峰廠長在旁邊解釋道:“小孟同誌正好今天不出車,得知你來了,非要過來,說是要跟你敘敘舊。”


    看來這貨還是沒有死心李衛東明白劉峰廠長的心思。


    對於這個一心想重振機械廠的廠長,他從心底感到敬佩。


    但是,他已經決議不踏入這個泥潭了。


    隻能裝作不知情的笑著,衝著劉峰點點頭:“謝謝了,我跟小孟確實很長時間沒見了,你也知道,我們當卡車司機的,整天開著車東奔西跑。”


    “那正好,你們可以接著這次機會敘敘舊。”劉峰笑著說:“正好明天你還要繼續作報告,晚上可以住在我們機械廠的招待所裏。”


    李衛東有些為難的看看於海棠:“劉廠長,你的想法很好,隻是於海棠同誌還得趕回去,把今天的所見所見所聞寫成新聞稿,我這個當司機的,自然得送她回去。”


    “這有什麽,不就是送人嘛,我讓我的司機送於海棠同誌就可以了。”


    聽完了兩場報告,劉峰廠長篤定眼前的這個車間主任,就是他等待已久的那名幹將。


    於海棠本來還打算在回去的路上,跟李衛東單獨相處一會,現在見到劉廠長態度堅決,也隻能點頭同意。


    “李主任,那我先走了。”


    “一路順風。”


    送走了於海棠,李衛東在小孟的帶領下,來到了機械廠的招待所。


    說是招待所,其實就是一棟破舊的筒子樓,從陳舊程度上看,因該是當年為蘇國專家修建的。


    由於常年缺少清理,走廊上布滿了物質,黑黢黢的,踩上去甚至有點粘鞋。蠟黃色的門和窗框是木質的,有些已經裂開了,要是放在農村,可能劈了當柴火燒了。


    房間也很小,隻有不到二十平方,擺設是招待所的標準擺設,標一張床、一張桌子和一個櫃子。


    讓李衛東欣慰的是,房間被提前打掃過了,被褥也是新換的,聞上去有一股陽光的味道。


    小孟拉扯燈繩,吊在屋頂的白熾燈泡‘滋滋’閃爍兩下,才穩定下來。


    屋內的擺設在昏黃燈光的照射下,顯得更加陳舊了。


    小孟不好意思的笑笑:“我們機械廠條件有限,請別見怪。”


    “嗬,這有什麽,當初當司機的時候,咱們不是經常地當床,天作被嘛!”


    李衛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倒了一杯茶。


    提起當司機的事兒,小孟也興奮了起來。


    “誒,衛東哥,我給你說一件怪事。”小孟的臉上浮現出古怪的神色,壓低聲音:“去年夏天,廠裏麵運輸任務重,沒有多餘的司機跟車,車隊派我一個人到湘西那邊送一批拖拉機配件。”


    “當時是夏天,你也知道那邊的天氣很熱,白天坐在駕駛室裏,就跟待在蒸籠裏一樣。”


    “並且,由於高溫,水箱經常會開鍋。”


    “於是,我便想了個辦法,白天找個樹林睡覺,待太陽落山後,再連夜兼程。”


    “進到湘西,到處都是大山,行駛在黑夜的山路上,山路上唯一的光是車的前燈。


    “不過路上人少,我車速也不高,倒是沒什麽危險。”


    “就在我暗自慶幸,這次能多掙好幾塊錢的時候,突然前方的路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老奶奶。”


    “老奶奶穿著那種舊式的褂子,一手挎著提籃,一手拄著拐杖,步履蹣跚的往前走。”


    “當時的位置,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看到老奶奶那麽艱難,我便停下車,走了過去。”


    “原本是想著把老奶奶請上車,稍帶她一段,誰知道聽了我的話後,那老奶奶徑直走到道路中間,把提籃和拐杖放在旁邊,躺了下來。”


    “我當時就有些懵了,想著把老奶奶勸走,誰知道她竟然閉上眼睛睡著了。”


    “湘西那邊的山路都很狹窄,隻能堪堪過一輛卡車,被老奶奶擋著,卡車就沒有辦法前進。”


    “實在沒有辦法,我隻能再次下車,準備把老奶奶請到路邊。”


    講到這裏,小孟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臉上浮現出難以言喻的恐懼之色,聲音也變得顫抖了起來。


    “我,我伸手抓住了老奶奶的手腕,竟然發現她的手腕冰涼冰涼的,沒有一絲溫度,就跟俺爹下葬前一樣。”


    “當時俺就嚇懵了,尿了出來,待清醒過來後,發現俺麵前什麽都沒有。”


    “什麽老奶奶,什麽拐杖,都不見了蹤影。”


    “俺哪裏見過這種事兒啊,跳上駕駛座,發動了卡車,足足往後麵倒了一裏多地,才停下來。”


    “那一夜,俺一眼都沒有眨。”


    “直到第二天,天色大亮,才準備開著車往前走。”


    “這個時候,有騎自行車路過的行人告訴俺,前麵有一段路昨晚上坍塌了,過不去了。”


    小孟停頓一下,抬頭看向李衛東:“衛東兄弟,你覺得當時我如果沒有被那老奶奶攔下來,開著車繼續走,會不會從山路上掉下去?”


    夜晚行車,司機們最害怕的事情,就是道路上出現深坑。


    在燈光不佳的情況下,憑借肉眼很難發現深坑的存在。


    特別是小孟還著急著趕路。


    李衛東沉思片刻,搖搖頭:“很難。”


    “是啊,我也是這麽覺得的。”小孟神情有些茫然:“意識到這一點後,為了感謝老奶奶的救命之恩,我特意向路人描述了她的樣貌和穿著。”


    “那路人聽了之後,竟然嚇得騎著自行車落荒而逃。”


    “看到路人驚慌的神情,我就算是反應再遲鈍,也意識到了問題。”


    “跪在道路旁,衝著遠處的大山磕了一個頭,然後調轉車頭,離開了那裏。”


    “從此便把這件事埋在了心底。”


    “今兒遇到你,我才敢說出來。”


    小孟講完後,長舒了一口氣,端起搪瓷缸子猛灌了幾口。


    壓在他心頭那塊石頭,終於搬掉了。


    “你做的很對。”李衛東在心中不免高看了小孟一些。


    司機們在路上跑車,經常會遇到很多各種稀奇古怪的事情。


    這些事情,一旦到處嚷嚷,難免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小孟在隨後的時間內顯得很興奮,把這兩年的經曆講了一遍。


    他成為卡車司機後,把老婆孩子都接到了京城,而且老婆現在還懷孕了。


    李衛東聽到這個消息有點驚訝:“我記得你好像已經有三個孩子了吧?”


    “對,俺今年才二十三歲,俺是三代單傳,俺爹去世前,俺在俺爹的麵前發過誓,至少要生七個孩子。”小孟神情驕傲。


    李衛東忍不住豎起大拇指。


    夜色漸晚,小孟見李衛東麵帶疲色,提出主動告辭。


    “衛東兄弟,你明天還要作報告,早點休息。”


    “行,那我就不送你了。”


    李衛東確實有些困了,小孟離開後,關好門,躺在床上邊陷入了沉睡中。


    朦朦朧朧中,似乎聽到了一陣敲門聲。


    “誰啊?”


    拉亮點燈,吆喝了一嗓子。


    門外沒有回聲,但是敲門聲還在繼續。


    李衛東想起小孟講的故事,看著被寒風吹得呼呼作響的窗戶紙,心中難免有點恐懼。


    從枕頭下摸出手槍,背在身後,走過去,拉開門。


    梁拉娣俏生生地提著一個熱水瓶站在門外。


    她瞪著水汪汪的大眼睛,抿著小嘴笑:“衛東同誌,我來給你送洗腳水來了。”


    送洗腳水?


    李衛東可是清楚梁拉娣梁拉娣的性格。


    她所做的一切,都有明確的目的。


    “梁拉娣同誌,如果你想讓我幫你的話,你還是請回吧,我有很多事情要忙,沒有功夫。”李衛東直言。


    梁拉娣似乎被說中了心思,笑容凝固在臉上,顯得很是怪異。


    “嗬嗬。”


    她尷尬的笑了兩聲:“你多想了,我就是來給你送洗腳水的。先讓我進屋再說,外麵太冷了。”


    李衛東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側過身子,梁拉娣如同泥鰍似的鑽進了房屋內。


    她看著房屋內的擺設,一臉的驚奇:“這裏就是招待所啊,真是闊氣。”


    李衛東並沒有關門,轉過身看向梁拉娣:“梁拉娣同誌,有什麽事兒,你就直說,我這人不喜歡藏著掖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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