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山脈連綿,若是用肉眼去看,根本無法一眼望盡,金丹以上的弟子可以在選擇天道還是人道之後開辟自己的院落洞府,於是每一座山峰都有可能住著閉關修煉數十年甚至百年的昆侖弟子。但是對於修為未到金丹的弟子們,他們還是要與師兄姐住在一起,即在昆侖主峰生活。


    昆侖主峰巍峨高聳,至下而上分別是,山門,十條懸崖峭壁棧道,可容八百人的膳食樓三座,修為低的弟子住處弟子閣,一片鬆柏林,接著是弟子練功場和昆侖主殿,這裏就已經差不多是最高處了,但是在主峰的南側最高處,有一方如同被巨斧橫劈開的石台——淩雲台。


    小童從淩雲台上一躍而下,非常聰明地沒有選擇主道,一路從樹林中向下連滾帶爬,心急火燎地想要快速跑出這座山。


    她一開始以為隻是個江湖騙子,她當個學徒在邊上跟著一起畫畫黃符,噴噴血水嚇唬人就差不多了,結果突然就躥上天了,無論她怎麽撕打都不停下,小童喘著粗氣手腳發抖,像一隻敏捷的麅子順著傾斜的樹林向下跑。


    她現在六神無主,心裏還在擔憂著三妹和二弟,這兩個膽小如鼠的小兒肯定不過三天就被趕出宅子,這麽亂的世道,殺人都不要償命,她怎麽就貪圖一時好處被這個妖怪帶走了。而且老人以前給她說的妖魔鬼怪的故事裏,妖怪給人的金銀財寶,住的宅子都會變成癩蛤蟆和墳頭。


    也是啊,怎麽會突然有人出現在她的麵前要收她一個乞丐為徒,而且隨著她漫天要價真的拿出白花花的大米,這比柳城漕運總督家裏的米還多。


    小童本來就髒的看不見顏色的衣服經過在樹林裏的滾打更是沒眼看,草鞋也被扔在了那個妖怪的臉上,雖然腳掌上有一層繭子,但是還是被石子草根劃得血淋淋的。


    這一定是這個妖怪的洞府,她想著,都是障眼法,剛剛還有四個男女她沒有看仔細,但是一個老妖怪,三個年輕的妖怪,對,其中還有一個女的,她剛剛可是看仔細了,那女的去看被她蹬到鼻子的老頭時,一時露了馬腳——她根本就沒有腳,像是煙一樣飄過去!


    天已經完全暗了下來,樹林裏漆黑一片,周圍全是合抱粗的古樹,向上看都看不見天空,連一聲鳥叫都沒有,安靜得隻有她的喘息聲,她跑幾步向後看,卻沒聽到任何動靜,於是繼續向下跑。


    這個樹林像是沒有盡頭一般,她一刻不停的狂奔了半個時辰,自幼逃命的經曆讓她的體力與一般的孩童不一樣,特別是還帶著兩個走路都不穩的稚子,她天生的力氣就很大,逃荒的歲月更逼得她的耐力不斷增長。


    但就算這樣她的腳步還是慢了下來,扶著樹幹一點點地向前挪。


    搖搖晃晃地走了一刻鍾,前方的樹林突然有光亮傳來。


    又累又懼的小孩幾乎是下意識地就向前奔去,腳上傳來的疼痛也刺激地她邁的步子更大了一些,越來越近了,就差一點了。


    突然,光線太暗,小孩的腳被一顆枯藤絆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向前趴倒。


    很不巧的是,前方不是平地,是一個斜坡,打著滾的小孩根本停不下來,就這樣順著坡滾了出去。


    對於天天按部就班從早到晚不是在風清崖的典學堂背心法背的昏昏欲睡,就是在千刃峰上被異獸追著跑,亦或者是守在丹爐前看著靈火一看就是十幾個時辰的昆侖弟子,一天中最快樂的時候莫過於暮鍾響起時,隻要跑得不是太慢,就能得到一個愜意舒適的傍晚。


    昆侖留下的不成文的老規矩中,飯後不可做功課就是一條。


    當然,還是有一些極為刻苦的弟子十年如一日匆匆來用完膳就趕回去繼續修煉,但是大部分的弟子們都會格外珍惜這段輕鬆時光,甚至不少性格灑脫的金丹以上的師長盡管早已辟穀,但還是喜歡來膳食樓吃飯,和修為低淺的弟子們打成一片。


    這時,吵吵鬧鬧的膳食樓已經漸漸安靜,弟子們都開始說說笑笑著向弟子閣走去。


    今天還格外熱鬧一些,因為臨近開山大典,今日幾位修人道的前輩回到山上了,他們大多都經曆過漫長的修煉歲月又下山曆練了十數載,日日修煉的低階弟子自然是心向往之。


    金禦肖,段之衍二人一青一白走在山道上,周邊還圍繞著穿著藍色弟子服的靈修弟子們你一言我一語地問著話,連穿灰衣的劍修弟子都被擠在外麵。


    為此,後麵的劍修弟子不免急躁起來,同靈修弟子吵了起來:“師兄他們修的是人道,你們靈修有幾人去修人道的,你們這麽急切做什麽?”


    “同師長探討修煉學問都是先來後到,而且修道者歸於一統,為什麽我們就不能問了?”


    嘰嘰喳喳吵成一片的弟子中兩個江湖俠客模樣的男人倒是若無其事,在吵鬧中繼續向前走。


    與段之衍這裏相對應的,走在後麵的孟萍嬰這裏簡直是和睦至極,幾個穿著青衣的丹修女弟子抱著孟萍嬰的胳膊問東問西,一旁的男弟子,無論是哪一門的都羞澀地跟在一邊。


    穿著窄袖束腰褲裝的孟萍嬰高束著馬尾,衣著颯爽淩厲,可麵容長得卻相當秀美,一雙清眸像倒映著山河,性格極好,有問必答。


    段之衍穿著一身耐磨的白色麻製外衫,褐色束腰和腕帶,背後背著一把擦拭雪亮的重劍,步履穩重,但眉目卻不似一般劍修中透露著灑脫之意,反而如雪峰冰川,端似山中明月,更像一個修天道之人。


    他走在最前,身邊的弟子也不如後麵兩人一樣多,身側的金禦肖更受歡迎一些。


    他走在年少走過無數次的山道上,在路過百陣林的時候,身邊山石上突然飛出一個不明之物,直衝衝地朝著他撞來。


    在那一瞬段之衍是想抽刀的,但是僅僅一瞬而已,邊上的弟子們還沒看清整個過程,段之衍手中就多了一個吱哇亂叫的灰耗子。


    段之衍手臂平舉,無論這個小兒如何掙紮都紋絲不動,這時,眾目睽睽之中,一個穿著破爛的光腳小孩出現在段之衍的手中,這小孩臉上盡是灰泥,用破布紮著歪著的發髻,隻有一雙眼睛,像是發光一樣的水光透徹。


    段之衍看了一下,與小孩對視了一眼,便彎下腰,輕輕將其放在了地上。


    等到很久之後再想起來,宋牙這輩子第一次心神震蕩的時刻就是順著山石衝進光亮的這一刻。


    樹林很黑,腳下很疼就像是之前的數不清的逃荒的一次。


    腳下踩空的時候,心髒猛地向喉嚨跳去,然後狠狠墜了下去。


    突然間光亮刺入眼睛,眼睛根本睜不開,淚水朦朧間隱約感受到有人拎住了她,於是聲音先於意識響了起來,被抓住的時候使勁鬧騰就是了,髒兮兮的小兒如同路邊的草芥,多數人在聽到刺耳的哭鬧聲就順手一扔,自己再飛速跑開。


    但那條手臂紋絲不動,她慢慢睜開眼,首先看到的是一條蜿蜒無邊的燈火組成的長龍隱在無邊的樹浪中,山峰藏於黑暗之中,一座座富麗堂皇的樓閣廟宇像是由這條火龍托在半空一樣。


    她慢慢轉過臉,對上一雙黝黑清亮的眼睛。


    她信了,這裏是有仙人的。


    段之衍輕輕將她放在了地上,她臉上和身上都是擦傷,加上汙垢,簡直慘不忍睹,她坐在地上仰著臉依舊看向他。


    段之衍的視線卻已經離開了她,取而代之的是一堆嘰嘰喳喳的穿著一樣衣著的青年男女。


    “小孩?怎麽會從百陣林衝出來?是異獸化的嗎?沒聽說最近山裏有異獸有通靈跡象啊?”


    “異獸有這麽磕磣嗎?這個衣服是什麽?”


    “凡人,”段之衍開口,所有人的目光又回到他的臉上,他的麵容未變異色,淡淡接道,“人間現在是荒年,這樣的孩童不少見。”


    這時金禦肖走上前來,周邊的弟子給他讓開位置,他直接蹲了下來,小童的視線便轉移到他身上,他眉眼含笑,言語間猶如清風拂過,他與小童對視著,“你為何從百陣林突然滾出來?”


    邊上的弟子們也嘀咕道:“是呀,上月徐聆長老才重新設了一遍陣呢。凡人小童怎麽會從裏麵衝出來?”


    “我都在風清崖上呆了十年都不曾敢進去,按照石道安安分分走了十年。”


    “之前誤闖進去的弟子到現在都沒醒呢,還躺在草木峰。”


    小童直直地盯著金禦肖的眼睛,後者雖然平時就看上去極為好相處,此刻卻也使出極大的力氣來顯得更加和藹可親。


    小童看了看他,又環顧四周,最後繼續與他對視。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安靜下來等著她開口。


    “啪!”


    所有人都幾乎沒看清這個小孩是怎麽做到的,她的雙腳就蹬上了金禦肖的俊臉上,金禦肖猝不及防被踹地向後一仰。


    那小孩踹完就敏捷地爬起來,像一隻灰色的老鼠在眾人的腿間穿梭,引起一連串的驚呼聲和尖叫聲。


    小童穿過段之衍的身邊時,段之衍連手指都未動,於是緊接著小童便衝進了還不知曉情況的孟萍嬰那一堆人中。


    眾多弟子都未抓住她,因為說了是凡人小孩,於是連法器靈劍都不敢出,就算這樣,幾十雙手都沒有摸到這個小孩的衣角。


    就在小童衝出人群的一刹那,一股靈力突然震蕩開,一時間所有人覺得呼吸都被壓迫得困難,動一動手指都困難異常。


    小童慢慢浮了起來,像是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抓了起來,她很快意識過來,便開始四肢亂舞叫鬧起來。


    段之衍轉過身子朝著林間的方向恭敬一拜:“昆侖主。”


    可憐修為一般的弟子們臉都轉不過來,隻能豎著耳朵聽著動靜。


    “啊啊啊啊啊——”小童放聲大哭起,撕心裂肺又咬牙切齒。


    “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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