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的時候,路川已經下山向北走出二三十裏路了。


    他實在覺得沒有再留在山上的必要了,武當,嗬嗬。


    表麵上比試啊,選拔啊,什麽的似乎非常公平,實際上呢,看誰順眼就給誰傳授,什麽實力,什麽品性,都是胡扯。


    萬朝清白天所使的神門十三劍他不會,晚上所使的太極神劍中的三環套月他更不會!


    萬朝清明明都學過太極神劍了,還參加什麽選拔?!


    他不解,所以他問了師父——武當第六代掌門清漣真人。


    隻是清漣真人也沒有給出合理的解釋,也不知是怕他聽不明白,還是其中涉及的東西太過複雜,以致於不能讓他知道。


    清漣真人好像早就知道他今晚會下山,就在解劍亭等著呢。


    起初路川還有些緊張,畢竟不經師父允許擅自下山是違反門規的。


    但當他看見師父身旁那件包袱的時候,他才放下心了,不過心也涼了。


    雖說他是自己要走,但那都是一時氣不過出的下策,就像小孩子耍脾氣,本來也就是小孩子耍脾氣,有人哄哄都會好的,可師父絲毫沒有挽留的意思,倒像是盼著自己走。


    “師父……”路川眼中含著淚花,噗通一聲跪在師父麵前。


    “起來吧。”老人的語氣很平淡,臉色也一如往常,沒有怒其不爭,也沒有哀其不幸。


    但就是這平淡如水的表情和語氣,最傷人,路川才十四,心還很稚嫩,經不起這樣的傷。


    少年隻是低著頭,聽師父訓話。


    其實老人也沒說什麽,就是給了一錠銀子,一塊用來包劍的布,一封信,最後指了一條路。


    說完之後,老人飄然而去,少年摸了一把眼淚,便再也沒有回頭。


    下山之後順著官道一路狂奔,不知疲倦。狂奔止不住心痛,但能把眼淚甩在身後,不讓它順著臉頰流下來。


    流眼淚是最沒出息的,至少在少年心裏是這樣。


    但人的體力終究有限,路川內力淺薄,更是支撐不了多久。


    疲倦了,小腿酸痛,胸膛不停地起伏,肺像被冰水灌了一遍。


    他伏在地上,雙手挖出一個坑,把頭埋在裏麵,把眼淚埋在裏麵,把嘶吼埋在裏麵,把悲傷把那些美好的記憶把所有帶不走的統統都埋在裏麵。


    這樣的情景,如果有人看到,一定會被嚇到,所幸並沒有人經過,也算是給少年留了最後一點臉麵吧。


    所有消沉的舉措,都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祈求、哀怨都不是。


    路川年紀雖少,卻並不傻,他也知道這個道理。


    等眼淚幹了,等嗓子啞了,少年再次上路了,一路向北。


    一路的腳印,帶著一路的歎息,都說少年不知愁滋味,那這一聲聲不自知的長籲又如何解釋?


    傷寒夾氣,又是風餐露宿,終於,倔強的少年暈倒了,倒在了路邊。


    等再次醒來,已經是躺在床上了。


    路川掙紮著坐起身來,隻覺得頭昏腦漲,渾身酸痛,連動一動手指都很是費勁。


    陌生的環境讓他有些不安,不弄清楚情況他就沒辦法繼續躺下去,雖然他非常想就那樣躺著。


    就在他準備下床的時候,突然咯吱一聲,門被推開了。


    走進來一位青年,看扮相應該是客棧裏的小二。


    “哎喲,客爺您可算醒了。”小二說著將一盆淨麵水放在了架子上,袖手笑道。


    “小二哥,請問一聲我是怎麽到這裏的?怎麽我沒有半點印象?”


    見路川坐在床上,而不是躺在床上,料想病已經好了很多,但凡人躺久了就想走動走動,透透氣,店裏夥計伺候過那麽多人哪能不知道這個道理。於是趕緊將衣服拿給路川,順便把靴子都擺好了。


    “您哪能有印象啊,我們掌櫃的發現您的時候您已經昏倒了。還得說我們掌櫃的是少有的大好人啊,將您請到店裏不說,還請鎮上最好的大夫來瞧病,這兩天每天都要來看好幾趟呢。”


    “救命之恩形同再造,請你帶我去見見掌櫃,我好當麵道謝。”


    “好說好說,您現在能走嗎?要是不舒服要不您還是再休息休息?”


    “不礙事,不礙事。”


    沒過多久,路川就見到了那位大善人掌櫃,掌櫃的年近中年,白淨麵皮,三綹須髯,看樣子看樣子,應該是讀過幾本書的,此時正打著算盤核對賬本呢。


    小二走到掌櫃的麵前低聲說了幾句,掌櫃的馬上放下手中的活計,麵帶和善。


    “小俠客身體可好些了?”


    “恩公在上,請受我一拜!”路川說著雙腿一曲,便要跪倒磕頭。


    掌櫃的連忙過來扶住,笑道:“小俠客客氣了,舉手之勞,何須掛齒,真是折煞小人了。”


    路川跪不下去,隻好掙紮著又站了起來,正色道:“敢問恩公尊姓大名?我路川雖說算不得俠客,但也是知恩圖報的人,以後您要有什麽為難招窄的地方,當然沒有是最好,萬一……是吧,您送張二指寬的小紙條,萬水千山必也隨叫隨到!”


    掌櫃的擺手道:“原來是路少俠,久仰久仰。小人姓周,單字榮,周榮,哎,您就叫名字,別再恩公恩公叫了。小人是買賣人,那個……您要是真覺得小人這事做得好,把店飯錢賞下來小人就感激不盡了,也算是您報了恩了,要是您手頭緊,也沒關係,就當交個朋友,您看……”


    “那是那是,您算算多少銀子,我一定加倍給。”


    周掌櫃翻了翻賬本,笑道:“店飯錢沒多少,就是湯藥貴些,總共是五兩四錢銀子,您給五兩就行。”


    “我身上現銀不多,還得留下一些路上使喚,先給您十兩,您別嫌少,日後再到此處一定……”


    周掌櫃和夥計一聽路川要給十兩,頓時臉上樂開了花,連連稱謝。


    路川也覺得心中舒暢,怕就怕的是無處報答,隻要有報答的辦法那就都好說,雖然他沒有多少銀子,除了師父清漣真人給的那錠二十兩的銀子外,他身上一個銅板都沒有,但江湖人哪裏會把銀子放在心上?


    路川雖然初入江湖,準確地來說還不算步入江湖,但江湖人的豪氣卻學得十足。


    他伸手便向懷中摸去,一摸可傻眼了,懷中空空如也,哪裏有什麽銀子?


    路川心裏咯噔一下,額頭上就見了汗了。


    周掌櫃和小二眼冒金光看著他,少年的臉瞬間紅了。


    過了半晌,才支支吾吾說道:“周掌櫃,我……”


    周掌櫃也是人精,一眼便看出路川是沒錢,雖然心裏不痛快,但自己剛說過,沒錢不礙事,就當交個朋友,紅齒白牙說出來的,哪能說改就改,怨隻怨自己話說的太滿。


    他之所以那麽說是看到了路川手中的紫宵銀月劍,雖然他不是江湖人,但也看得出這把劍價值不菲,由此想來,路川怎麽說也應當是個世家子弟,縱然不是家資巨富,多賞幾個飯錢肯定不成問題。


    誰能想到路川是驢糞蛋、表麵光啊。


    小二聽完冷笑一聲,便不再理他。


    周掌櫃雖說沒那麽勢利,但臉色也好看不到哪兒去,看似在笑,可那哪兒是笑啊,比哭都難看。


    “沒事沒事,路少俠回去休息吧。”


    路川臊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可沒銀子就是沒銀子,再怎麽著急也沒用,等回到房間裏,少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哀聲不斷。


    他實在不好意思再留在這裏了,可沒付店飯錢又怎麽好離開?


    要說找銀子,上哪兒找去?他四歲上山,到現在雖然也不算小了,男上十二有奪父之力,可不同於普通百姓家的孩子,除了武藝他什麽都不會啊。


    三百六十行,有哪一行是可以做呢?乞討?不行,門派有別,江湖上的乞者多是丐幫弟子,再者他哪裏舍得下臉麵去做這種行當。


    打把勢賣藝、保鏢護院,也不行。名門正宗的弟子不止不能幹采花盜柳、奸盜邪淫的事,這種低三下四有損師門臉麵的事也不行。


    至於殺貪官汙吏、土豪劣紳,為百姓除害的事可以做,不過誰是貪官汙吏?誰是土豪劣紳?他不得而知,偏聽偏信萬一錯殺,其罪大矣。


    思前想後終不得解,本來病剛有好轉,身體還很虛弱,這一急,就又支撐不住了。


    周掌櫃倒也確實仁義,這一日三餐雖不豐盛,但果腹沒有問題,店房也讓他繼續住著,隻是沒有再來看他,也在情理之中。


    小二則沒有那麽好的涵養,雖在掌櫃的壓茬下沒有冷嘲熱諷,言語卻也不十分中聽。


    這日,小二又準時送飯進來,臉上帶笑,比前幾日好看很多,路川用飯,他就站在旁邊。


    “小二哥,您還有事嗎?”人在矮簷下哪能不低頭,事到如今,縱然是麵對店裏夥計,路川也隻得恭恭敬敬。


    “也沒什麽事,就是小的昨晚睡不著的時候給您想了個弄銀子的辦法,不知道您有沒有興趣。”


    “哦,有賺銀子的辦法?您請道來。”


    “其實呢,您是沾事者迷,您不有把寶劍嗎?要是當了,店飯錢能付上不說,您也能吃幾頓好的,補補身體。等您有錢了再取回來,您說……”


    沒等小二說完,路川一拍桌子,劍眉倒豎,厲聲道:“不用說了!賺銀子的辦法有的是,我這就去弄些銀子回來。”


    說完拿起寶劍便往外走。


    一邊走一邊想,越想越氣,等走到大堂,一時氣不過,竟然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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