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將屋裏屋外打掃幹淨,連香案都擦得嶄亮,最後恭敬地點上三支香。


    這一走就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來了,甚至還能不能回來都不好說。


    那位獨臂老人就站在他身邊,靜靜地看著他。


    老道緩緩閉上大門,再緩緩套上鎖,然後自言自語道:“四十年的歲月,和這身份都留在這裏吧。”


    獨臂老人淡淡道:“你根本就不是道人。”


    “不,我是。”


    老人的回答十分堅定,也就這點,他最堅定。


    路川再次上路的時候,懷裏又多了一封信。


    既然不能上崆峒山,那起碼也得找個落腳之地啊,他雖然驕傲,但還沒有喪心病狂到覺得自己可以獨步天下的地步,學藝是必須要學的。


    起初他想過跟著老道學,但老道說什麽都不承認自己懂得武功。


    不過老道還是心善,起碼給他找了個去處,那封信便是寫給飛天劍院的掌門的。


    少年一路向西,些許時日之後,便到了玉門關。


    宋人李曾伯詞雲:“不願酒泉郡,願入玉門關。”


    出了玉門關便再也不是關內了,氣候不是,飲食不是,人也不是,人心更不是。


    時值正午,少年走進一家酒肆。


    夥計操著有些奇怪的腔調迎了上來,“客爺,您用點什麽?”


    “來一斤牛肉,兩斤大餅。”


    路川西行,自陝西以來兩千裏路,不管是飲食還是話語,多少都學了些、適應了些。


    “酒可要些?小店有關外的葡萄酒,還有河西的皇台酒,都是上好的美酒。”


    “酒不用多,就來一壺皇台吧。”


    路川雖不擅飲酒,卻好飲酒,在武當山上時就沒少和師兄們偷偷飲酒。武當禁酒,因此這些孩子們偷藏的可都是能放得住的好酒。長此以往這嘴就養刁了,還好河西也是出產美酒的地方。


    酒肆中客人並不多,那些販夫走卒大多隻是進來買些,然後出去背靠著牆吃,這似乎是隴上人的習慣。


    因此,等飯的時候路川便注意起了堂食的客人。


    就在他前麵有一桌,坐著三人,其中正對著他的一人書生打扮,白淨麵子,長得十分俊俏,路川不免多看了幾眼。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不止女子嬌美,男子的俊美也十分養眼。


    那人似乎也注意到了路川,對著路川微微一笑。少年連忙低下了頭,畢竟盯著人看是很失禮的,而且男子曆來以英武為最佳,過於俊俏難免會帶著幾分陰柔女氣,這對有的人來說是個痛處。


    正好飯菜也端了上來,路川便把心思全放在了食物上。


    “兄台不是本地人吧。”


    路川抬頭一看,那位公子正饒有興趣地看著自己,似笑非笑。


    少年連忙放下筷子拱手道:“在下自關中來。”


    “看兄台的打扮也是習武之人,何不過來一起喝兩杯?”


    “額……素味平生,怎好叨擾。”


    書生公子的臉瞬間沉了下來,“中原人都這麽看不起人嗎?”


    路川臉頓時紅了起來,按理說自己方才的話也沒什麽不妥,謙虛一下,對方要是誠心,自然會再次相邀,隻是沒想到這位公子會如此……心直口快。


    路川是臉酸之人,隻因對方沒有惡意,所以才並未發火,但被這麽墩一下臉上還是抹不開啊,一時間坐在那裏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


    還是公子旁邊那兩位眼乖,聽公子那麽一說,趕緊過來拉著路川的手臂,真誠相邀,替路川解了這困局。


    殘席撤下,重新排擺酒宴,路川左手那位中等身材,古銅色皮膚的男子抱拳道:“在下柯聚賢。”


    “在下李雲生。”右手側的瘦高個男子說著一拱手,“方才和你開玩笑的是我們的兄弟沈漢清,大家多親近親近。”


    “哦,在下姓路名川,武……林中人。”


    路川本來是想說武當的,對他來說武當是他的根本,是他的驕傲,可突然想到懷中的那封信,這當字就說不出來了,隻是這臨時改口的武林中人卻著實蹩腳得很啊。


    果然,那個說話有些刻薄的沈漢清就挑理了。


    隻見他冷笑一聲,“真當我們是瞎子啊?你不說是武林中人我們就看不出來嗎?沒事幹背後背個家夥好看啊?”


    路川又羞又惱,臉色頓時一陣青一陣白的,他心想:“這人看起來光鮮,怎得如此不懂事?說起話來跟吃了火藥似的,也罷,怪我命裏犯衝,遇上了。不過我也犯不上在這兒看你臉色。”


    想到這裏,路川哈哈一笑,長身而起,“在下想起還有事,就少陪了,山高水長,江湖再見,告辭!”


    柯聚賢和李雲生臉上有些掛不住了,想勸勸,卻不知怎麽開口,隻好眼睜睜看著路川離開。


    等路川也走遠了,兩人開始抱怨沈漢清。


    “楚楚,平常你可不是這樣,今天你這是怎麽了?”


    “是啊,關內人是沒有我們直爽,但你又不是第一次見了……”


    沈漢清氣衝衝地一拍桌子,“你看他那樣子,有什麽了不起的。就別讓我再見到他,再見到我更沒好臉色!”


    且說路川暗氣暗憋離開飯館,上馬頭也不回向西而去,走了半天腹中饑餓難忍才減下速度,不禁失笑。


    他雖然容易生氣,卻不是個喜歡記仇的人,當時氣不過就非要飯都不吃馬上離開才行,可等氣消了,又不由得覺得自己難免有些孩子氣,有些可笑了。明知道關外人豪爽,不會像中原人那般繞彎子,自己還偏偏照著以前那般行事,難怪對方會生氣呢。


    將心比心一想,還是自己的不對多一些,“下次見麵我一定要好好說解說解”,他一邊給自己囑咐,一邊拿起水壺灌了一氣。


    頓時胸中格外的舒暢。


    就在這時,突然聽到身後“咻”一聲,因為此時正當午時,官道上鮮有行人,故此他聽得格外清晰。


    少年心中頓時一驚,雖然他不會使用這種東西,但也知道這種東西的厲害。


    除了暗器,不會有其他,而且聽那破空之聲的急促程度,躲是不可能躲開的,正麵都不行,更別說是在背後。


    就在這時,“啪”,又是一聲輕響。


    然後那暗器的破空之聲就終止了,而且也沒有打在他身上。


    少年連忙回頭去看,隻見就在身後三尺遠的地上,擺著兩塊拇指大小的石頭,人卻是沒有。


    路川撿起石頭仔細觀瞧,兩塊石頭上有明顯磕碰的痕跡,可見自己想的果然不假,一定是有人想傷自己,隻是被人用同樣的手法阻止了。


    那居心不良的人到底是誰,他沒有看到。


    不過就算看不到,他也能想到,除了方才因口角有些不睦的沈漢清還能有誰?至於那救自己的人,必然是柯聚賢和李雲生之中的一位,雖然他們三人是一起的,但他看得出來,這二人不同於沈漢清,是實實在在的可交之人。


    隻是他沒有想到那沈漢清居然是如此惡毒之人,枉有那身好看的皮囊!


    常人,是不會因為一兩句不要緊的話就記恨在心,痛下殺手的,但路川知道江湖上確實有一種人,氣量異常狹隘,甚至可以說有些變態,很多普通人看來很正常,或者說無關緊要的事,在他們眼裏就是非常充分的殺人理由。


    這種人都是妖邪,沈漢清也是。


    想到這裏路川眼中都要噴火,他恨不得馬上找到沈漢清,將之斃於劍下,為武林除害。


    可是茫茫關外,他又能去哪裏找呢?


    少年牽著馬,繼續向前麵走去,隻是心中難免有些哀傷,哀自己之不幸,傷人心之不良啊!


    突然間,在他身後又傳來了聲音,這次的聲音比之前可要響亮得多,是馬蹄聲。


    “一匹,兩匹,三匹……”路川根據聲音估摸著來人的多少。


    少年心中冷笑,“沈漢清啊沈漢清,你居然敢來,正找你呢,怎麽,找了幫手啊,嘿,瞎了你的狗眼,看小爺今天收莊包圓!”


    隻見他伸手從背後取下那長條包袱,一抖,布條散落,紫宵銀月劍重見天日,陽光一照,如同一道靂閃,奪人二目。


    少年持劍,立於馬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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