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笳客棧確實是個很有講究的地方。


    三層的小樓就很別致,後麵獨立的小院也很別致,就連掌櫃也非常別致。


    客棧裏沒有搽脂抹粉的女掌櫃,也沒有端茶倒水的農家小妹,從前到後都是清一色的精壯漢子,短衣襟小打扮十分幹練,確實有幾分江湖氣息。


    不過掌櫃的卻不然,掌櫃的是位長衫公子,溫文儒雅,路川進去的時候,他正在仔細地擦拭一隻晶瑩剔透的夜光杯。


    葡萄美酒夜光杯,這種杯子在中原算是稀罕物件,因為並不常用,但在關外卻是非要不可的。


    不為別的,隻因關外盛產葡萄美酒,就像江南盛產黃酒,故多有玉碗,江北盛產白酒而多瓷杯,都是一個道理。


    佼佼公子和無暇酒杯相映成趣,確也不失為一種美景,路川正在考慮要不要開口打破這份靜謐,掌櫃的卻先停下了手裏的動作,抬起頭微微一笑。


    “遠客來自南,遊塵昏峴首。過關無百步,曠蕩吞楚藪。”


    路川也微微笑了笑,“請問還有店房嗎?”


    掌櫃的並未直接回答他,而是別有一番意味地看著他問道:“少俠是自己來的?還是別人介紹來的?”


    路川這才想起來,因為岔開了話題,柯聚賢和李雲生並未告訴他楚楚是何人,不過知道不知道對他而言似乎也沒什麽區別,反正他都不喜歡承他人的情,借他人的名頭。


    “不知這兩者有什麽區別呢?”


    “也沒有太大區別,隻是小店房間有限,有些房間是要給朋友留著的。”


    “如果我是自己來的呢?”


    “那就不好意思了,還請少俠高伸一步,小店無房。”


    “閣下如此做生意,恐怕有些不妥吧?”


    “少俠別生氣,如果非要住,也是有辦法的,隻是……”


    “隻是什麽?”


    “隻是小店地處偏僻,食材啊什麽的都運輸不易,故此價格要高一些,五兩銀子。”


    五兩銀子可不是小數目,一桌上等宴席也不會超過這個價。


    路川氣極反笑,“好,五兩就五兩。”說著將一塊十兩的銀子拍在櫃台上。


    掌櫃的輕輕拿起銀子放入抽屜裏,依舊是麵帶微笑。


    “少俠,上樓第一間便是您的房間,需要什麽喊一聲便是。”


    路川哼了一聲,轉身便上了樓。


    這時,一位夥計湊到掌櫃的跟前,壓低了聲音問道:“五哥,算算時間那人也該到了,我看這人背的兵刃就有四尺多,會不會……”


    “應該是吧。”


    “既然是您怎麽還照生人要價啊?還是說您怕認錯?那一會我上去送水再看看。”


    “應該不會有錯,至於銀子嘛……既然到了關外,還要銀子幹嘛?”


    且說路川,先是在飛天劍院受了點氣,之後又被月笳客棧掌櫃的氣了一下,再加上連日趕路,著實有些乏了,沒吃沒喝,進了房間倒頭便先睡了。


    說起來他終究還是個孩子,一遇到不順心的事首先想到的必然是最依賴的人和最能安心的地方。


    所以,在夢中他見到了父母、舅舅還有外公和業已去世的外婆,夢裏他也不在這遍地黃沙、與蠻夷同住的關外,而是金陵,而是武當。


    “師父……師父!”


    少年自夢中驚醒,大口喘著粗氣,渾身大汗淋漓。


    看看窗外,明月已經掛在枝頭,想來應該是到了戌時。


    “小二,小二!”


    若是平常,路川斷不會這般高聲喊喝,可這房間是花了五兩銀子才住進來的,不使喚使喚,對不對得起銀子不說,也順不過胸中的這口氣啊。


    “來啦……”


    小二拖著長長的尾音,從樓下小跑上來,推開房門,陪著笑臉說道:“少俠您醒了,要用點什麽您吩咐,小的吩咐廚房現做。”


    “挑拿手的隨便來幾個,酒嘛,就先來兩斤。”


    “得嘞,您稍等,小的先去打一桶熱水給您淨淨麵。”


    “好,哎你先等一下。”


    “您還有什麽吩咐?”


    “我看都快亥時了吧,怎麽外麵還如此熱鬧?”


    “您是被吵醒的吧?實在不好意思,”


    “那倒沒有,我是自己醒的,隻是我隱隱聽到有琴聲,頗為不俗,不知是何人彈奏?“


    ”哦,您有所不知,此去向西不遠處有座月牙庵,月牙庵的女子色藝雙絕,這彈琴的便是月牙庵的李默君姑娘。“


    ”哦?方外之人居然也會參加凡俗的宴會,還真是令人驚奇,不知可否引來一見呢?“


    ”這……您有所不知,李姑娘是別人請來的,所以……“


    ”原來如此,不過我還是很好奇,是什麽人能請來庵中之人侍酒助興?“


    “是瓜州南一百五十裏,朱家大山的兩位寨主。“


    “綠林道上的啊,我說怎麽如此霸道。”


    “少俠誤會了,這月牙庵可不是真正的尼姑庵,都是假的,所以……”


    “這樣啊,我明白了,你去吧。”


    路川用完晚飯,因之前睡了一會,也不覺得疲倦,便在屋中練功,直至天明。


    等過了卯時,才收拾一番,向飛天劍院走去。


    也不知是地方不熟,還是一夜未眠有些迷糊,不知怎的,向東走的人卻向西走了去。


    直到他看見那一片月牙泉,才明白過來。


    雖說他從不曾見過月牙泉,但“月牙之行千古如舊,惡境之地清流成泉,沙山之中不淹於沙,古潭老魚食之不老”除了月牙泉,恐怕也沒有其他。


    縱然如此,他隻知其名,卻不知道到底是何方位。


    抬眼望去,朱牆青瓦,雖看不到牌匾,但想來是店小二口中的月牙庵無疑。


    對於這個寺廟,不知為何,路川並沒有什麽好感,或許是因為同為清修之人的她們卻沒有清修的傲氣吧。


    故此,這附近唯一有人煙的地方對於他卻沒什麽吸引力。


    相比之下,泉水中的那道倩影倒是更吸引人得多。


    一位青衣女子不怕弄髒了衣服,坐在黃沙之上,耐心欣賞著這片泉水。


    女子並不算絕色,要說貌美之人路川不是沒有見過,在武當朝夕相處的段雪玉便是不施俗粉便可傾國傾城之人,起碼在少年心中就是如此。


    不過,那女子平淡卻不庸俗的著裝,不笑勝似微笑的表情,十指纖纖,皓腕凝霜,在水中固然無瑕,清泉之上卻更加出塵。


    所謂秀色可餐,到一定境界便可攝人心魄,一時間少年竟癡了。


    所幸那女子並未瞧見路川這番失態的樣子,否則少年可能要羞得掩麵而逃了。


    不知過了多久,女子款款起身,將旁邊四尺來長的包袱負於背上,似乎是要離去了。


    路川如夢方醒,也不多想,緊走幾步來到女子近前,唱了一諾道:“姑娘請留步,小生有禮了。”


    女子轉過身來看著路川,臉上依舊沒有過多的神色,隻是眼中多少還是有些疑惑。或許在想這人從何而來?自己竟然未曾發現。抑或是想在這荒山野嶺,此人意欲何為。


    路川心中則與之不同,他想的是兩種植物,一是雪中之臘梅,一是含苞的夏荷。


    或許隻有花草之靈,才能媲美佳人吧。


    “小女子還禮,不知公子從何而來,可是有事?”


    “在下金陵人士,初到關外道路有些不熟,早晨起來欲往飛天劍院,不想走岔了道,還請姑娘指點。”


    “江東子弟多才俊,公子怕不隻是走錯道了,飛天劍院在東,公子怎麽走到西邊來了?”


    可能是女子的調笑,也可能是笑起來露出的那顆小虎牙,總之,少年的臉紅了,從耳根開始通紅通紅的。


    路川道了聲謝,落荒而逃。


    女子看著遠去的背影,輕輕抿了抿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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