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閱馨手掌被震得酥麻,一下摔在了血泊之中。


    她抬起淚眼模糊的眸子,絕望的看著湛星瀾。


    「瀾兒,良恭沒了。他走了,他離開我了。」


    傅閱馨的淚不停從眼眶溢出,又滑落頸間。


    淡藍色的眸子甚至被淚水淹沒的看不出原本的顏色。


    她趴在戴良恭的身上哭得絕望,可喉嚨卻像被火焰灼燒一般發不出一絲聲響。


    原來人在過度悲傷的時候,是哭不出聲的。


    湛星瀾微紅著眼眶,扭頭看向文善侯。


    「文善侯,我鬥膽問你幾句。比起一對有血有肉,至死不渝的有情之人,那些對女子刻板教條的祖訓就那麽重要嗎?」


    「德安公主從未害過人,她本本分分地去做一個一國公主該做的事情,內心堅守著自己對年少郎君的愛意與忠貞,這樣的女子在文善侯心裏就這麽不堪嗎?」


    文善侯呆愣地望著戴良恭蜷縮在血泊之中的屍體。


    那一隻眼悲涼如秋。


    「我真是沒想到啊,我一手精心培養出來的兒子,竟然會為了一個身份複雜的公主以***迫於我。豎子,死了也好,總好過將來娶了不該娶的人,被世人折辱唾罵!」


    湛星瀾本以為會聽到文善侯的一番懺悔,不曾想聽到的卻是這樣一番冷冰冰的話語。


    「文善侯,我敬你一身舊疾皆為國而損傷,可不曾想你竟是這般的冷血無情!他可是你的親兒子!」


    「那又如何?這樣的兒子,不要也罷!」


    「戴將軍有你這樣的父親,真是可悲至極。」


    文善侯突然目眥欲裂地看向湛星瀾。


    「你懂什麽!若他們在一起,世俗的眼光,能將我兒活活羞辱死。我不過是想要我的兒子過得安穩些,又有什麽錯?」


    「文善侯便是打著為戴將軍好的旗號,將他逼上了自殺的絕路。文善侯當真覺得,你強行拆散一對有情人,逼著戴將軍背棄他心愛的女子,是為了他好嗎?」


    湛星瀾發自內心的一問,將文善侯問得一時語塞。


    「文善侯可知戴將軍自己想要什麽嗎?作為父親,一句為他好便能將他當做提線木偶,操控他的一生。他如今死了,倒也算是一種解脫,至少他再也不必受你擺布了。」


    「隻可惜,戴將軍是個有血有肉,重情重義的好郎君,他等了十年才等到他心愛的女子,如今卻天人永隔了。他唯一的心願是被文善侯你親手破碎的。文善侯,你贏了,這可是你想要的結果嗎?」


    湛星瀾的話猶如一道天雷,直劈文善侯的天靈蓋。


    他的目光瞬間變得怯縮起來。


    直至此時此刻,他才醍醐灌頂,原來是他親手害死了自己的兒子。


    是他親手拋了墳墓,將自己的兒子推了進去。


    ......


    過往的一幕幕浮現在了文善侯的腦海中。


    他瞎了一隻眼,斷了一條腿。


    從那之後,他對戴良恭無比刻薄。


    年幼的戴良恭想要摸魚玩耍,可這時就會有一個麵容可憎的男子推著輪椅走來。


    「良恭!你今日的功課可溫習了嗎?紮馬步可紮夠時辰了嗎?」


    戴良恭扔下了手裏活蹦亂跳的小魚,怯懦的站在水裏回道:


    「我我都溫習完了,馬步也紮夠時辰了。」


    「既然如此,那便去打木樁!打夠三千下才準吃飯!」


    「哦。」


    等那麵目可憎的男人走了,戴良恭的母親便會走來將一臉沮喪的戴良恭拉到地麵上。


    「良恭,你父親也是


    為了你好,他怕你像他一樣落得如此一身傷痕,你可要好好聽父親的話呀。」


    ......


    待戴良恭長大了些,他便因武藝不凡而被嶽後選為太子伴讀。


    戴良恭日日前往宮中,與太子一同聆聽名士教導,一同接受高手指點。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文善侯發現戴良恭從宮裏回來以後,時常麵露笑容。


    他心生疑竇,抄起了棍子,緩緩走向正在溫書的戴良恭。


    砰!砰!砰!


    棍棒如雨點般打在戴良恭的身上。


    在無助的哭喊中,文善侯大聲責問著他。


    「說!你在宮裏是不是沒有好好讀書習武!你和太子日日廝混,究竟學出了個什麽名堂!」


    「父親,我沒有。啊!」戴良恭被打得躲無可躲,隻能委屈的蜷縮在角落裏,「父親若是不信,大可去問問太子太傅,兒子真的沒有不學無術。」


    聽到這兒,文善侯才停止了毆打。


    「我警告你,不要讓我知道你在宮裏廝混。否則,下次會比這次打得還狠!」


    說罷,文善侯推著輪椅便離開了房間。


    等到這個時候,文善侯夫人便會衝進來心疼的抱住戴良恭。


    「良恭,你可千萬別怨你父親,他怕你不學無術,也是為了你好啊。」


    ......


    再後來,戴良恭一路升至從三品雲麾將軍。


    為著七公主被送還回國之事,戴良恭主動請纓前往邊境平亂。


    文善侯聞聽此事,早早便拿著那根被打得圓潤光滑的棍棒等在了大門口。


    可當戴良恭身披戎裝踏進大門,他第一眼看到的不是自己父親,而是父親手裏的棍棒。


    他冷漠一笑,問道:


    「父親又想打我嗎?」


    「你的一言一行皆代表著我戴家的立場!你今日為了一個區區公主在朝堂上胡言亂語,難道不該打嗎?」


    「父親想打便打吧!兒並不覺得自己有錯,便是父親打了,兒也是要去出征的。」


    文善侯仰頭看著麵前高大的少年將軍,拿著棍子的手卻不知從何下棍。


    他突然意識到,他已經不能再用毆打來控製他的孩兒了。


    「沒有我的悉心栽培,你能成為少年將軍嗎?如今你是翅膀硬了,竟敢與你的父親頂嘴了。好啊,好啊,我精心教出來的兒子,竟然這般不孝!」


    文善侯扔掉了手中的棍棒,滿麵失望的調轉輪椅向內院而去。


    果然,戴良恭拗不過心中對「孝」一字的責任。


    他快步追上了文善侯,「父親,兒有不得不去平亂的理由,待兒出征歸來,任憑父親責罰!」


    文善侯未置可否,卻真的在戴良恭出征歸來後,活活餓了他三日。


    ......


    文善侯咬著牙,迫使自己停止回憶。


    可那些他淩虐操控戴良恭的畫麵就像海水一樣在他的腦海裏不停的翻湧成浪。


    他不得不承認,是他成就了少年將軍,亦是他斷送了戴良恭的希望與性命。


    湛星瀾看著淚流半麵的文善侯,想起了昨日從傅閱馨口中得知的文善侯父子之間的點滴。


    或許此刻文善侯也在回想著過往種種。


    隻是不知,他究竟是意識到自己做錯了,還是執迷不悟的覺得戴良恭死有餘辜呢。


    湛星瀾屏氣凝神問道:


    「文善侯,戴將軍為保忠義兩全,選擇自殺了結此事。我鬥膽懇請文善侯一事,文善侯可願在他死後放他一馬,讓他與七公主終成眷屬,就當全了他的


    遺願?」z.br>


    文善侯慢慢抬起獨眸,臉上寫滿了疲憊與憔悴。


    「可德安公主,願意嫁給一個死人嗎?」


    這時傅閱馨從戴良恭的身上趴了起來,半張臉染滿了血跡,眼睛也紅得像兩隻櫻桃。


    她轉過臉,堅毅的看著文善,輕啟朱唇緩緩道:


    「我願意,無論他是死是活,是人是鬼,我都願意嫁給他。」


    文善侯心下一震,旋即哭著放聲大笑了起來。


    「好!我兒良恭能得如此待他一心一意的良妻,是他的福氣。」


    說罷,他垂下了眸子,心裏像是有一根針在不停地紮著他一樣。


    他後悔了。


    如果他早些明白這些,戴良恭便不會變成如今躺在地上冷冷冰冰的屍體了。


    隻可惜,這世上沒有後悔藥。


    傅閱馨笑中帶淚的伸手撫摸著戴良恭的臉頰。


    這一次,她沒有收回手。


    「良恭,你聽見了嗎?文善侯同意我們的婚事了,我馬上便會成為你的妻子了。你等我,我們成親後,我便去黃泉路上找你,你可千萬別走得太快呀。」


    湛星瀾看向不停搖頭的文善侯,問道:


    「文善侯,你可後悔嗎?」


    「悔?悔又如何?如今是悔之晚矣了。良恭有我這樣的父親,是他的不幸。」


    文善侯顫抖著身子,心仿佛都在滴血。


    「若這世上有後悔藥,你可還會逼迫戴將軍嗎?」


    文善侯搖搖頭,沒有說話。


    「既如此,戴將軍!你可以醒來了。」


    話音剛落,倒在血泊之中的戴良恭突然動了動身子,然後在文善侯和傅閱馨驚恐的表情中起死回生,直挺挺的直起了身子。


    「良,良恭?」


    傅閱馨的恐懼瞬間化為了委屈。


    她一把環住了戴良恭的腰,哭得梨花帶雨。


    戴良恭摟住了傅閱馨,輕輕揉了揉她的頭發。


    「抱歉,閱兒,害你擔心了。」


    文善侯驚得目瞪口呆,「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這一切,都是翎王妃娘娘出的主意。」


    戴良恭看向了湛星瀾,眼眸裏盡是感激。


    「翎王妃娘娘?」


    文善侯上下打量了一番這個身著侍女裝的小丫頭。


    「原來你就是大名鼎鼎的翎王妃?」


    湛星瀾微微一笑,「文善侯謬讚,我怎敢以大名鼎鼎四字居之。今日喬裝改扮前來,又讓戴將軍演了這一出戲,實屬無奈之舉。惹得文善侯與七姐這般傷情落淚,還請兩位諒解。」


    「可我親眼看見良恭將匕首刺入了腹中,還有滿地的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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