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殿——


    席憐兒一身太子妃冕服坐於妝台前。


    她望著鏡中妝容精致的臉龐,拿起了妝奩前那隻與傅霆軒定情的手帕。


    「席側妃好大的膽子啊,竟然敢私製太子妃冕服。」


    席憐兒瞥了一眼鏡中趾高氣昂的身影,慢慢將身子轉了過來。


    「太子妃娘娘大駕光臨,妾有失遠迎。」


    「既是行禮,為何不起身?」


    「妾是個將死之人,太子妃娘娘還在乎這最後一次嗎?」


    柯婉寧得意一笑,「就算是最後一次,我也是正妃,而你不過是個區區側妃。」


    席憐兒撚著手帕尖兒掩嘴笑了笑。


    「如今皇後大勢已去,你這太子妃怕是坐不了多久了。」


    「我懷有皇孫,陛下又豈會輕易廢太子?」


    柯婉寧撫摸著小腹,一臉驕傲。


    席憐兒目光下移,望著她的小腹說道:


    「說起來,我們三人之中,還是你的福氣最好。」


    「哼,這是自然。」


    「何芙嫣與太子殿下自幼青梅竹馬,而我與太子殿下則相識於微時,隻有你是半路出現的,可你卻能一舉坐上太子妃的位子,如今更是先於我和何芙嫣懷上了皇孫。你的命未免太好了。」


    「要怪就怪你聰明反被聰明誤,你收買了香草,讓她監視我的一舉一動,你以為我毫無察覺嗎?席憐兒,你有今天是你咎由自取。往後,我會替你好好照顧太子殿下的。」


    柯婉寧狂妄的臉上突然多了幾分陰狠的算計。


    席憐兒笑著搖搖頭,「我相信,終有一日,你會比我死得更慘。」


    「你敢咒我!」


    「從你效仿湛星瀾的那一刻開始,你就該明白,無論你如何像她,你都不是她。霆軒哥哥不過是在你這裏找到了些許她的影子罷了,他根本就不愛你。況且,而今是湛星瀾害的皇後被廢甚至賜死,你覺得霆軒哥哥還會想看見一個與她極為相似的女人嗎?」


    柯婉寧臉色一僵,頓時想起了剛才傅霆軒撂下筷子走人的畫麵。


    席憐兒緩緩起身,上前伸手摸了摸柯婉寧的小腹。


    柯婉寧被嚇得趕忙拍開了她的手。.


    「你做什麽!」


    席憐兒被打了一下,也不惱,隻是輕輕摸了摸自己的手背。


    「柯婉寧,我想求你件事。」


    「什麽事?」


    「別讓太子殿下來見我的屍首。」


    「為何?」


    席憐兒清澈如池的眸子不知何時染上了一抹哀愁。


    「我不想他見到我死了的模樣,你也不想他跪在我的屍體前哭得泣不成聲吧。」


    「這是當然。好,我答應你了。」


    「多謝。」


    席憐兒給柯婉寧行了個禮,便緩緩轉過了身去,朝殿外走去。


    「你要去哪兒?」


    「去我該去的地方……」


    柯婉寧皺了皺眉,「失心瘋。」


    席憐兒穿著仿製的太子妃冕服,步履端莊的走出了寢殿的大門。


    路過香草時,席憐兒低語道:「香草,鄒晗早已娶妻,你忘了他吧。」


    香草如五雷轟頂,問道:「可那些書信……」


    「是我偽造的。天下男人大多負心薄幸,不會隻專情於一個女子。香草,我醒了,你也該醒了。」


    說罷,席憐兒頭也不回的走出了承恩殿。


    她走上了東宮的圍牆,張開雙臂,冕服寬大的長袖迎風飄揚著。


    寇淮和捧著毒酒的小


    黃門趕了過來,正好瞧見站在圍牆上閉眼沐浴陽光的席憐兒。


    「哎呦,席側妃,您怎麽上那兒去了?」


    席憐兒睜開了眸子,笑著說道:「寇公公,你來了。」


    「席側妃,老奴知道您不願赴死,可大勢所趨,您別為難老奴啊。」


    「寇公公誤會了,憐兒自知先前給廢後下毒犯了謀害當朝皇後的罪,而今又提供毒藥協助廢後陷害翎王殿下與翎王妃,更是廢後的從犯。父皇要憐兒死,憐兒又豈敢不從?隻不過,憐兒想再好好看一眼皇城的繁華罷了。」


    正巧這時,柯婉寧也趕了過來。


    她總覺得席憐兒不太對勁,所以便想跟上來看看。


    沒想到席憐兒會爬上圍牆。


    「老奴給太子妃娘娘請安。」


    聞得寇淮見禮,席憐兒扭頭看到了柯婉寧。


    「太子妃娘娘,別忘了你答應我的。」


    話畢,她扭回了頭。


    抬眼是刺目的陽光和萬裏大好河山,低頭是兩丈餘高的城門和即將灌入她喉中的毒酒。


    她笑了笑,笑得比初識傅霆軒的時候還要純粹。


    「霆軒哥哥,憐兒來嫁你做太子妃了……」


    話畢,席憐兒張開雙臂,身子前傾。


    「啊!」


    嗵——


    隨著柯婉寧一聲尖叫,席憐兒頭部著地,當場斃命。


    柯婉寧親眼看著那一抹紅綠相間的身影從圍牆上摔了下去,嚇得癱坐在了地上。


    那一方針腳粗糙的鴛鴦戲水圖手帕也隨風飄落。


    風一吹,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席憐兒的身邊。


    鮮血很快染紅了手帕上的一對鴛鴦,那方血紅,就像她年少時自以為純真的愛情一樣,永遠隨她去了……


    長安殿——


    白溶月身著一襲鵝黃色廣袖牡丹裙從內殿走了出來。


    發髻間素麗的白玉步搖一步一搖,襯得白溶月愈發端莊秀麗。


    傅玄麟和湛星瀾見狀,立馬起身行了個禮。


    「兒,兒媳,給母妃請安。」


    白溶月笑得慈祥,連忙上前扶起了二人。


    「快些起來。」


    「昨夜匆忙,兒未能好好向母妃問安,請母妃再受麟兒一拜。」


    傅玄麟墨眸蒙了一層水霧,撲通跪下來的時候,眼淚也隨之滴落了下來。


    整整十三年了,母子二人終於得以相見。


    白溶月霎時間微紅了眼睛,萬般思緒也瞬間湧上心頭。


    她看著如今長得氣宇軒昂的傅玄麟,想起了傅玄麟八歲時離開她的樣子,喉間就像是被堵了一萬斤棉花似的。


    所有哽咽之語在這一刻全都化為了淚水。


    母子二人相擁而泣。


    就連一旁的湛星瀾也忍不住落了淚。


    相隔十三年的重逢,即便沒有過多的話語也足以令人動容。


    三人哭了良久,白溶月鬆開了傅玄麟。


    她的手輕撫著傅玄麟的臉頰,淚眼婆娑的說道:


    「麟兒,母妃終於見到你了。」


    湛星瀾抹了一把眼淚,上前親昵的挽住了兩人的手。


    「母妃,夫君,你們好不容易得以重聚,總一直哭做什麽?瀾兒吩咐人做了母妃和夫君愛吃的菜肴,我們坐下邊吃邊聊可好。」


    「瀾兒說得對,我們母子今日重聚是喜事,該多笑笑才是。來,麟兒,瀾兒,我們坐。」


    白溶月拿帕子抹了一把眼淚,笑著拉著兩人坐了下來。


    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幾乎都是


    清淡口味的。


    這母子倆的口味還是極為相似的。


    湛星瀾準備了這麽一大桌,也算是促進他們兩人對彼此的認識了。


    「瀾兒,母妃敬你一杯。」


    「該是瀾兒敬母妃才是。」


    白溶月握住了湛星瀾欲將舉起酒杯的手。


    「我與麟兒能夠重逢,多虧了你。麟兒命途坎坷,幸好遇見了你這麽個福星。這一杯,理應母妃敬你。」


    說罷,白溶月仰頭飲盡了杯中之物。


    湛星瀾見狀也準備跟上。


    然而她正要端起酒杯,卻被傅玄麟接了過去。


    「瀾兒不勝酒力,兒代她飲盡此杯。」


    傅玄麟仰頭一口飲盡,還不等湛星瀾聞著酒香,那被醇香之物便順著滾動的喉結進入了他的腹中。


    白溶月看著這小兩口,忍俊不禁道:


    「還以為瀾兒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皮猴子呢,原來瀾兒也有被拿捏的時候。麟兒,你可得多讓著瀾兒些。」


    「母妃莫要被她這乖順的模樣欺騙了,」傅玄麟玩味的看向湛星瀾,「改日母妃見過瀾兒飲酒之後的模樣,便知道兒為何不許她飲酒了。」


    湛星瀾小嘴一撅,嘟囔道:「酒品即人品,我人品可好了。」


    「好好好,我的瀾兒人品天下第一好。」


    傅玄麟寵溺的揉了揉湛星瀾柔軟的發絲。


    白溶月看著兩人打情罵俏,一臉慈愛的笑著。


    「若是安歌還在,看到你們這般幸福甜蜜,一定很高興。」


    「阿娘雖然不在了,可瀾兒如今有了母妃呀。母妃與阿娘情同姐妹,瀾兒自是將母妃當做阿娘一樣來愛重的。」


    「我能有你和麟兒一雙兒女,真是天大的好福氣。」


    白溶月俏麗的容顏笑出了幾條細微的皺紋,但卻為她更平添了幾分韻味。


    傅玄麟故作生氣道:「那可不行,瀾兒若是母妃的女兒,那兒豈非成了瀾兒的兄長?便是母妃和瀾兒答應,兒也決計不答應。」


    白溶月和湛星瀾一聽這話,雙雙笑開了花。


    這一頓飯,是白溶月自入宮後用過的最開心的一頓早膳了。


    她從未想過有生之年還能享受天倫之樂。


    吃過飯後,三人便一同閑逛到了禦花園。


    冬日將至,禦花園已不見了半分生機。


    可在此刻白溶月的眼裏,處處都是春暖花開。


    傅玄麟和湛星瀾一邊一個跟在白溶月的身邊,心莫名的寧靜祥和,就連腳下的路都好似悠長了些。


    然而,就在三人談笑風生之際,迎麵走來了一個人,打破了這份祥和。


    「陛下金安。」


    三人齊聲行禮道。


    「平身吧。沒想到溶……純貴妃與麟兒和星瀾丫頭也在此處閑逛,真是好巧。」


    靖帝素日威嚴凜凜,今天卻有些難得的忸捏。


    但凡是個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是在假裝偶遇。


    麵對這種拙劣的演技,白溶月那張俏麗的臉毫無波瀾。


    她淡然道:「陛下先逛著,妾與孩兒們便先行告退了。」


    傅玄麟和湛星瀾麵麵相覷,也一同行了個禮。


    靖帝想攔著白溶月離開的步伐,可是話到嘴邊,他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他隻能眼看著白溶月從他身邊擦肩而過,然後離他越來越遠。


    「陛下,廢後嶽氏說想見見您。」


    靖帝滿眼愧疚的雙目在聽到嶽琳琅的瞬間立馬變得冷漠起來。


    「朕與她沒什麽好見的,待將她所


    犯之罪一一列清後便是她的死期了,讓她好好在冷宮裏待著吧。」


    「是。另外,太子殿下方才去了紫宸殿求見陛下,似乎是想為廢後嶽氏求情。」


    「派人給太子傳話,廢後賓天之前朕是不會見他的。」


    靖帝背著手繼續往前走,一張臉愁雲密布,看上去苦惱萬分。


    寇淮見狀試探問道:「陛下可是有心事?」


    「朕對純貴妃心有歉疚,總想著補償她些什麽,可她似乎還記恨朕,連一句話也不願與朕多說。」


    「純貴妃蒙受不白之冤這麽多年,難免心中有氣。不過依老奴觀察,純貴妃似乎很喜歡翎王妃娘娘。翎王妃娘娘又一向靈慧,想必能為陛下出謀劃策呢。」


    靖帝突然眼前一亮,「言之有理。寇淮,待翎王和翎王妃出宮之時,給朕半路截住翎王妃。」


    「老奴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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