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點頭,讓人招來王雲錦認親。


    雖二十多年沒見,爹娘已發白麵皺。


    然王雲錦自打得了烏瑪祿幫助後,也往家寄了銀錢。


    因此,王氏爹娘才能開機為業,做起了生意,不至於像當年那樣,窮到賣女為仆。


    王氏爹娘自打得了她的消息後,也跟她多有聯係。


    雖後來不曾見麵,王雲錦心中也多多少少記著自己的爹娘。如今細細打量後,總算認了出來。


    王雲錦與自己的娘抱成一團哭泣,她爹在旁邊看著,直抹淚。


    康熙和江蘇巡撫宋犖出去說話。


    王雲錦之爹名王國正,他道:“你成了宮中的娘娘,過上了好日子……”


    他抹著眼淚:“當時家裏實在是窮的,沒有法子,才肯讓你賣身為奴。我本想著,等有錢了,就將你接回來。哪知道,後來你就沒了消息。”


    “你後來寄回錢,說自己在宮中做娘娘,過得很好。我和你娘也不大放心,本想存夠了錢,就去京城找你。”


    他從身上取出貼身藏的銀票,塞給了她:“你在宮裏到處都是用錢的地方,不用擔心家裏人。如今能做點兒小生意,怎麽都能夠過下去的。”


    王雲錦越發淚流不止,哀哀的哭了會兒。


    王國正同她說道:“委屈你了。”


    王雲錦和自己的娘抱頭痛哭了會兒。


    王國正才和她說了些其他的話:“自打你在宮裏做娘娘之後,將你買去的李家找上門來。有了他們的扶持,咱們家裏麵才能做這些小生意,不用被那些無賴攪擾。”


    王國正是個有個有些傳統且固執的人,他說:“咱們得領人家的情,能幫的時候就幫一下。”


    王雲錦點頭。


    屋裏裏正哭著。


    康熙和宋犖說完話後,就讓他下去了,自己去書房處理事情。


    夜裏,他留宿烏瑪祿那裏。


    下午王雲錦來過,和她說了會兒話。


    但烏瑪祿並不提及。


    康熙同她道:“我還以為你要勸我什麽。”


    “奴才心裏有數。幫王妹妹,隻是因為姐妹情分。可若是再摻和進別的事……未免有些不知進退了。”


    烏瑪祿閉著眼,如是答道。


    她怎麽會看不出,王雲錦今天下午來的那番言談作為,就是想要把她當槍使。


    烏瑪祿雖然心善,但也沒有蠢到這種程度。


    這並不是什麽生死攸關的大事,不管也就不管。


    縱然王雲錦心中有所怨言,那又怎樣?


    康熙聞言,笑道:“如意像你……老四也像你。”


    他的笑聲有些憋悶不住:“也不知道十四像誰。”


    “許是像爺。”烏瑪祿隨口答道。


    康熙本想反駁,但他心中也忍不住生出了一種奢望。


    倘若他阿媽額娘俱在,且待他很好,他會不會跟十四是一個性格。


    驕縱到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但又懂禮儀,知進退,並沒有被完全寵壞。


    他不知道。


    且他永遠都不可能知道這個答案是什麽。


    他說:“睡吧。”


    王雲錦自打認親後,便有些心神不寧,她有幾次想見烏瑪祿,都被琉璃攔了回去。


    她心焦得厲害,便遣人去康熙住處傳話,說是想要見康熙。


    她隻是個常在,魏珠卻也因著她跟烏瑪祿的關係而上傳天聽。


    康熙隻是不鹹不淡道:“告訴她,她父親不日升為縣令。著她為太後抄經祈福,無事不得外出。”


    王雲錦被禁了足。


    烏瑪祿並不過問,隻是讓琉璃看著,不要讓人短缺了她的吃喝。


    萬琉哈柳煙正在和烏瑪祿品茗,調侃道:“她膽子可真大。”


    烏瑪祿淡笑道:“也還好。”


    萬琉哈柳煙嗬道:“往大了說,是幹涉朝政。往小了說,也是不守本分。你看哪個後妃敢明目張膽給自己家人要官位的。”


    烏瑪祿不以為意:“隨她去吧。”


    萬琉哈柳煙哼道:“可她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讓姐姐也參進這件事。”


    烏瑪祿笑而不語。


    萬琉哈柳煙不知道她到底是怎麽想的,隻恨道:“姐姐總是心慈手軟,輕拿輕放的。便有不長眼的人,以為姐姐好拿捏。”


    她心裏隻向著烏瑪祿:“叫我說,她一開始背主爬床時,姐姐就該給她個教訓,而不是容忍她至今。”


    “如今與她計較,不過是被禁足;當時若與她計較,便是一條人命。”烏瑪祿搖頭,“萬不至此。”


    萬琉哈柳煙笑道:“我知道。”


    萬琉哈柳煙不再說什麽,而是同烏瑪祿下棋。


    胤禩打屋外進來,和胤禵一人手中捧著個盒子。


    胤禵道:“額娘,這是我和八哥在外買的,說是養顏丹。八哥盒子裏的是固元膏,說是吃了能強身健體。”


    烏瑪祿笑著收下,問他兩:“你們今天去哪兒玩兒了。”


    “就在附近看了看,挺熱鬧的。”胤禵道,“明天額娘和咱們一塊兒出去逛逛。”


    “明日再說。”


    胤禵腳在地上磨了磨,道:“是皇父不答應?我去求皇父。”


    他一溜煙兒的跑出去,烏瑪祿沒能攔住。


    烏瑪祿看著胤禩:“你快去看著些。”


    胤禩行禮後退去。


    萬琉哈柳煙撚起盒子裏的藥,掰開看了看,又聞了聞味兒,道:“他倆被騙了。好在這是吃不死人的玩意兒,裏間有甘草,當個糖豆吃也不錯。”


    “他倆有心就好。”


    胤禩跟著胤禵跑過去,被魏珠攔住:“皇上正在和幾位大臣聊事,還請貝勒爺在外稍微等等。”


    胤禩詢問道:“不知魏公公可見著了十四弟。”


    魏珠賠笑道:“奴才失職,一時不慎將十四阿哥放了進去,可不能再出錯了。還請貝勒爺再等一等。”


    胤禩道:“那你進去讓十四弟出來,我有話和他說。”


    魏珠點頭:“還請貝勒爺稍等。”


    魏珠進去沒一會兒,就退出來請胤禩:“皇上讓您進去。”


    胤禩進去後,康熙看了他一眼,讓他坐下,繼續和大臣說起治水的事,還有蘇州的政事。


    晚膳過後,康熙才忙完,這才看向他們:“說吧,什麽事兒。”


    胤禵把事兒說了。


    胤禩撫額道:“我是德媽媽叫來看住十四弟的。”


    康熙拍了拍胤禩:“你辛苦了。”


    他說:“行了,今天把事忙完了,明日正好出去。”


    胤禵笑道:“多謝皇父。”


    康熙揮手:“下去吧。”


    胤禩和胤禵離開。


    胤禩問他:“你就不怕惹惱皇父。”


    胤禵奇怪道:“就算惹惱皇父,最多被罰跪。罰跪就罰跪,反正皇父最後也會答應的。”


    胤禵轉過身,麵對著他後退行走:“但八哥你看,我想要的都得到了。”


    他揚著下巴,逆光站著,笑得毫無陰霾。


    胤禩眼中流露出了些微羨慕,心中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悵然。


    他好像終其一生,都無法像十四弟這樣任性的活著。


    他垂下眼,招呼著胤禵:“回吧。”


    兩人一同離去。


    康熙夜幸了瓜爾佳貴人,隨後前往宜妃處歇息。


    蘇州待了幾日,康熙帶眾人去逛了逛。


    改名換姓,移容易服,裝扮成了富家夫妻出行。


    隻見,沿途行人如織,往來密布,小販沿街叫賣,平民熙攘,絡繹不絕。


    有身著綾羅綢緞者,提籠逗鳥;有身著短打,辮子繞頸,扛著重物。


    有身穿粗布婦人坐在街邊賣菜,懷裏抱著孩子,正在喂奶,見人走過,也隻是麻木的看著。


    有大家丫鬟,穿著上好料子的衣裳,快步的走著,要去街頭糕點鋪給自家小姐買新出爐的糕點。


    世間百景,世人百態。


    烏瑪祿跟在一旁看著。


    未過幾日,一路而去,於三月二十二日至杭州。


    康熙忙於政務。


    隨行人員各有安排。


    烏瑪祿索性帶著琉璃和尹雙兒出門走一走。


    琉璃問她:“主子,咱們不和萬主子他們一塊兒嗎。”


    烏瑪祿搖頭:“我想自己走走。”


    琉璃不再問,而是為她梳了個民間已婚漢女的妝麵。


    三人出門,自有侍衛隨裝跟行。


    杭州和蘇州也沒什麽差別。


    都道是,上有天堂,下有蘇杭。


    都是同等的繁華,沿街小販叫賣,吳儂軟語。


    路遇乞兒攔路。


    琉璃看著她,不讓乞兒靠近烏瑪祿。


    尹雙兒帶慣了孩子,有些於心不忍,看向烏瑪祿:“主子……”


    烏瑪祿微微搖頭,帶她們進了旁邊的酒樓,小二領著上座。


    烏瑪祿要了兩樣酒菜,讓隨行侍衛送去給曾纏著她們的乞兒。


    烏瑪祿坐在樓上觀瞧,隻見乞兒拿到菜後,跑到巷子裏,招呼出來另外幾個小乞兒,幾人一起抓著吃。


    琉璃問道:“主子既起善心,怎麽那會兒不讓咱們給那小乞兒銀錢。還得繞這樣大的麻煩。”


    烏瑪祿微微搖頭:“你久在宮中,恐怕隻以為人心最惡,也不過是明裏暗裏,明嘲暗諷,或是背地裏使些手段。可這世人之惡毒,亦有明目張膽的偷蒙拐騙。”


    “你信不信,咱們給了他銀子,不需要多,十兩就夠。一會兒,他便會橫屍街頭。”


    琉璃也曾過過苦日子,可那段苦日子離她實在太遠太遠了。


    那時,她也遠沒有淪落至此。


    琉璃斟酌道:“那咱們回去後,主子告訴皇上,讓皇上吩咐官員幫助這些乞兒,讓他們不至於淪落至此。”


    “若是這樣做了……”烏瑪祿輕輕的笑了一聲,“那那些好心的大老爺們,便會將這些乞兒驅逐出城。”


    “到時候,他們連這一點兒活路都不會有。”烏瑪祿略帶怔神道,“縱然修建什麽撫育所,也會被官員層層克扣。到頭來,也隻會等上官來查,才匆匆找人假扮。等上官走後,依舊是從前的樣子。”


    侍衛沒有烏瑪祿的允許是不會上前的,他們並不能聽到烏瑪祿在說什麽。


    琉璃向來通透,但她聞言,也忍不住問道:“主子如何對官場的事,如此熟知。”


    “無非“人性”二字。”烏瑪祿看著窗外,如同再說一件最尋常不過的事情,“天下的道理總是相通的。”


    烏瑪祿平靜的說著,像整個人都活了千百年一樣的空:“我平日說的那些話,你定然以為我不過說些大道理。覺得是我東想西想,想得太多,平白損耗自己心力。”


    “卻不知,這世上萬般行事皆是由心起。所以,佛家才說一念佛魔。也因此,無論是佛家還是道家,乃至於儒家,都是在勸人向善。”


    “唯有百般修心,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才會避免這些惡毒的事發生。”


    “不然光靠律法與道德約束,總有人會為了內心一時的歡愉與貪欲,而去做違背律法與道德的事。”


    烏瑪祿看得太多太深太遠,世人隻道她矯情擰巴,不爽快明亮。


    卻忘了,一個人看見了這世間千般事,又怎麽能夠當做什麽都沒有發生呢?


    無知者無畏,無知者最快樂。


    偏偏……她不無知。


    烏瑪祿覺得意興闌珊,不再說下去。


    她坐在窗台附近的桌子發了會兒呆。


    她帶著琉璃從後門離開了。


    吃完飯的小乞兒帶著他的朋友等在大門不遠處,等了許久,都沒有等到那位好心的富家夫人。


    有小姑娘餓極了:“哥哥,咱們真的能等到那位夫人嗎。”


    小乞兒等著:“再等等,再等等。等她出來了,咱們就求她,把咱們帶回她家,也不用挨餓受凍了。哪怕隻給咱們兩文錢也好。”


    小乞兒喃喃自語:“她人那麽好,會同意的。”


    他們懷抱著不切實際的夢。


    另外一男童小聲問道:“她真的還會出來嗎?咱們不要想太好了。”


    小乞兒低著頭,小聲道:“沒事,她不出來,我明天再去乞食。”


    等到夜深人靜,他們睡在了巷子裏,幾個人抱在一起,蜷縮成一團。


    有人用木棍戳醒了他。


    那人丟給他一些散碎銀子,加起來有足二十兩。


    那人道:“這是我家主子賞你們的,拿著去討生活吧。”


    他忙抱在懷裏,跪下磕頭:“謝謝爺,謝謝爺。”


    那人不願和他說什麽,似乎哪怕隻是說一句話,都會髒了他的嘴。


    那人卻又丟下五兩銀子,轉身離開。


    小乞兒還在問:“不知爺的主子叫什麽名字,小的好給主子立長生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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