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瑪祿點頭:“也是,這會兒摻和不值當。”


    萬琉哈柳煙問她:“那你呢?”


    “隨他們吧。”烏瑪祿混不在意道,“他們自有自己的主意,又不是我說兩句就能改的。”


    她說著也打了一張。


    尹雙兒在一旁坐著,替她們看茶水。


    佟佳蒼雪道:“我記得你這宮女,跟了你挺多年的吧。”


    烏瑪祿點頭,笑道:“她不願出去,想留在宮中陪我。”


    尹家因著這層關係,尹雙兒的爹升成了七品的京官,附庸在烏雅家門下。


    佟佳蒼雪卻道:“聽說你瑪法前些日子被皇上升為內大臣,恭喜啊。”


    烏瑪祿笑了笑:“同喜同喜。”


    她慣來是滴水不漏的人。


    佟佳蒼雪見她這般作態,笑了一聲:“依我看啦,隻怕沒誰能在你身上討個好。”


    烏瑪祿回了她一句:“哪兒來的小性,總想在別人身上討得好處。”


    佟佳蒼雪嗔道:“你這嘴啊,該打。”


    幾人笑了起來。


    笑歸笑,牌卻一張接一張的出。


    各有輸贏。


    自惠妃禁足之後,康熙便下令,由佟佳蒼雪同榮妃共管六宮事宜。


    佟佳蒼雪難免比之前忙了許多,這會兒難得清閑,更不愛說些敗興的事兒。


    幾人笑著,說著閑話,也算快活。


    下午,胤禛入宮辦事兒,順帶來請安,一一見過了各位妃母。


    佟佳蒼雪誇道:“你這兒子很是成器。”


    幾人圍著將胤禛一頓誇。


    胤禛有些緊繃。


    他慣是不習慣這樣的場麵的。


    烏瑪祿領著胤禛在禦花園逛了逛,問完了府中的事,她聽著耳邊細微的簌簌聲,點頭笑道:“那就好。”


    胤禛問道:“十四弟還是沒來?”


    “他福晉常入宮,他來不來的,隨他去吧。”


    胤禎如今還在同烏瑪祿賭氣,不願意來宮裏。


    烏瑪祿知道,卻也懶得搭理胤禎。


    人這一生的修行之路,需得自己度自己,縱為父子,亦不會有片刻勖助。


    她的劫、難需要自己去過,胤禎的劫難亦是如此,即便她費盡心機,亦不可能為他減少分毫。


    胤禛聞言也隻能歎息道:“是了,隨他去吧。”


    烏瑪祿提醒他道:“你也莫要怪我這話說的冷,你兩雖是從同一個額娘肚子裏出來,卻也各人歸各人。隻要不殺傷害對方即可。餘下的,終是各過各的日子。”


    “額娘是讓我不要再管十四弟的事?”


    “你是你,他是他,我與你皇父,縱為他阿瑪額娘,尚不能管他一生。你這做哥哥的,即便因著同胞情誼,也萬不至於要替我們管他的一生。”烏瑪祿看向胤禛,“你也是我的兒,我再狠心,也不願你的一生為他搭上。”


    “哪就到這地步了。”胤禛遲疑著。


    烏瑪祿安撫的拍了拍他的手:“你終歸是有自己的日子要過的。我言盡於此,你也回去好好想想吧。”


    胤禛應了一聲,行禮後離去。


    烏瑪祿站了一會兒,轉身走到一處樹木後。


    她伸出手,躲在那兒的小太監顫顫巍巍的伸出手,將手上折斷的枯枝給了她。


    烏瑪祿為他撣去肩上的雪:“凍壞了吧。”


    小太監瞠目結舌,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烏瑪祿招來尹雙兒,吩咐道:“送去給趙嚴。以後,他就是咱們永和宮的人了。”


    烏瑪祿道:“餘下的,你去打點吧。”


    “是。”


    尹雙兒跟在琉璃身後多年,這些年來,也就學會了為人處事,這點兒事難不倒她。


    那小太監跟著烏瑪祿一同回了永和宮,做了永和宮的灑掃太監。


    永和宮中還是琉璃還在時的規矩,隻是如今盯著規矩的人變成了尹雙兒。


    尹雙兒成了另一個琉璃,誰的情麵也不講,隻忠心於烏瑪祿。


    烏瑪祿常道:“得虧有了你和琉璃,我才得了這些年的清閑。”


    尹雙兒這時隻微微笑著。


    宮中無事。


    時值公元1713年,康熙五十二年。


    二月初二,都察院左都禦史趙申喬奏請立皇太子,康熙不準。


    二月十七日,良妃魏見月奉安,入景陵妃園寢。


    二月下旬,康熙冊封五世班禪羅桑益喜為班禪額爾德尼。


    月月常有大臣請立太子,康熙一律留中不發。


    康熙平素對廢太子胤礽之子弘晝多有親近。


    他看著弘晝,便好似看到了胤礽小時候。


    同樣的乖巧可愛,滿眼都是他這個皇父。


    他已經無法再親近寵愛胤礽,那些大臣會將他對於胤礽的感情多加揣測,然後像逐食的禿鷲一樣,緊追不放。


    他們會想盡辦法,從這些細枝末節的寵愛中,叼下一塊兒肉來。


    這與他的謀劃不同。


    於是,他隻能將他對胤礽的感情,盡數放在這個孫子身上。


    他卻不知,因他對弘晝的寵幸。京中百官無比堅信,他遲早會看在弘晝的麵子上,再一次的複立太子。


    既然已經複立過一回了,未必不能夠再複立第二回。


    他們相信,朱棣立朱高熾,是真因為朱瞻基這個好聖孫。


    不過想來,倒真應了那句話,那些讀過書,成了狀元榜眼的,難道就沒有糊塗的不成?


    大多人,不過讀過幾本書,識得幾個字,見過幾個野史,便自覺自己已經通天徹地。


    康熙近年對這群識不清時事的蠢物感到厭煩,隻是大清江山還需要他們幫忙看著。


    康熙心中到底厭煩不暢。


    三月過後,康熙前往暢春園避暑。


    帶去的唯有幾個年歲小的阿哥、格格,餘下後妃皆留宮中。


    烏瑪祿等人,隔三差五邀著打牌,屋中放著冰,也不算難熬。


    其餘後妃也各有玩樂,或是邀約禦花園散步閑聊,或是對弈。


    管他怎的,總能打發時間。


    五月初三日,蒙古喇嘛鎮魘胤礽案審結。


    康熙回了趟紫禁城,也來過兩次永和宮,也去過其他宮。


    他多是和這些妃嬪追憶往事。


    那些過去的,他們曾一步一步走過的每一日,卻成了如今隻有他們才知道的往事。


    康熙有好幾次,在景仁宮枯坐一下午。


    這座宮殿,吞噬了他的三位皇後。


    她們在記憶裏,依舊年輕,青春少艾,言笑晏晏。


    他卻已經鶴發雞皮,垂垂老矣,行將就木。


    年輕的時候,他願意想未來。因為他的未來還有無限可能。


    現在他不願意想了。他的未來隻有死亡。


    他是不信鬼神的,卻又免不了想,他這輩子殺了那麽多人,一定會下地獄的吧。


    他內心惶恐著,害怕著。


    到最後,他已經不知道,自己實行仁政,到底是因為他沒有精力再去處理這些事情,還是因為他不想下地獄。


    他不想信,卻又好像在信著。


    他不知道。


    夜裏,他和烏瑪祿說:“朕一定會下地獄的吧。”


    烏瑪祿沉默不語。


    “如果這世上真的有什麽神佛菩薩,淨土地獄。他們看在我這一生為國為民,惠及天下,或許能夠判我不入地獄。對吧。”


    他被死亡如影隨形的追逐著,於是,不可避免的,他充滿了對死亡的恐懼。


    烏瑪祿握著他的手:“吸氣,呼氣,吸氣……”


    等康熙慢慢平靜下來,烏瑪祿才說:“我們都沒死過,不知道死後的事。可我想,隻需要所為所行問心無愧,便足夠過完這一生。”


    康熙沉默著。


    他雖然被安撫,但他所行所為,的確問心有愧。


    他殺了那麽多人,按佛家所說,他是要下地獄,還這筆血債的。


    他被這樣的擔憂席卷內心,實在無法安寧,他也不願意夜夜宿在永和宮德妃那裏,就好似他離了她不行似的。


    他再次攜太後於暢春園散心。


    烏瑪祿沒有在意。


    烏瑪祿對這世上的事,很少有在意的了,她活著隻是活著。


    待到六月末,眼見快到中元節,胤禛終於抽空和胤祥見了一麵,同去寺院還願。


    他同寺廟約好了。


    今日,寺廟關門謝客,隻等胤禛到。


    胤禛本不欲擾民,奈何胤祥的腿疾還未好,隻能坐在輪椅上。


    胤禛心疼胤祥,不願他的十三弟大庭廣眾之下丟人。


    再者,寺廟如今隻接待他,他便可將府中人一同帶上。


    府中妻妾除了嫡福晉烏拉那拉靜姝能進宮請安,餘下眾人,無故不得出門。


    縱然出門,也唯有每年時節,或是胤禛相陪,或是得了胤禛的允許,眾人方才能出門。


    今兒也算是帶他們出來散心了。


    入了寺廟,寺中主持已經等著。


    胤禛讓她們各行各事,隨後同烏拉那拉靜姝還有胤祥,入了後院廂房。


    上好的茶早已備好。


    胤禛道:“這次來寺中,是有兩件事情,一來是還願;二來是快到盂蘭盆會,我與十三弟一同出錢,想要做一場水陸法會。一為超度,二為祈福。”


    水陸法會是少有的佛家盛大儀會。


    主持聞言行禮道:“哎呀,檀越殊勝功德不可思量啊。”


    胤祥默默的看著胤禛,有些想要開口,卻見烏拉那拉靜姝衝他搖頭。


    胤祥不說話了。


    胤禛同主持定下了銀錢和水陸法會諸事,隨後由主持親自為二人主持還願儀軌。


    胤禛扶著胤祥站在地上,二人同時叩拜。


    三跪九拜,頗為虔誠。


    胤禛願他的十三弟平安順遂,願家人身體健康,萬事如意。願天下長治久安,海晏河清,百姓不再受苦。


    胤祥隻願胤禛得償所願,能夠免百姓苦難。


    雖是高台照欲望,卻又何嚐不是愛。


    愛是恩慈。


    愛是不求自己的益處。


    他愛他,他愛他的四哥,勝過世間所有,勝過自己。


    愛本身,隻是愛而已。


    是人,因為狹隘偏見愚昧,才分了種種種類。


    可愛,本就隻是愛。


    做完儀軌,主持陪伴胤禛幾人在寺中閑逛,為幾人講解寺中閑事。


    行至一處院子,有個正在掃地的和尚,垂目謙卑,慢慢的掃著。


    主持道:“他原是宮裏出來的,在我們這裏剃度出家,做了個僧人,法號為莫癡。”


    莫癡聽見主持的聲音,看見了幾人,雙手合十行禮道:“見過主持,見過各位檀越。”


    胤禛微微點頭。


    烏拉那拉靜姝默默想了會兒,半是疑惑道:“你是小李子?”


    莫癡神色平靜道:“貧僧莫癡。”


    胤禛看向烏拉那拉靜姝。


    靜姝道:“早些年,咱們還沒出宮立府,常在額娘宮中行走。他便是額娘宮中的。”


    她猶豫了片刻:“”有次他被趙總管罰,是長生妹妹求情,才免了鞭撻的。”


    莫癡安靜的站著,拿著掃把動也不動。


    靜姝見他如此,頗為猶豫:“想來是我記錯了。”


    主持也忙道:“寺中有不少宮裏出來的。”


    他領著幾人往別處走去,口中說道:“他們這些宮裏出來的公公,有錢的會在京郊買兩畝地,不過也經常來往於寺廟。不過大多了,都會在各個寺廟出家。”


    他念唱了聲阿彌陀佛:“這世間無人不可度,他們雖身體有缺,佛家卻不以相取人。”


    胤禛微微點頭:“德行支離而頤養天年的大有人在,何況他們隻是形體支離,。”


    靜姝低聲道:“支離疏。”


    胤祥的聲音蓋過了靜姝的聲音,他笑道:“四哥莫不是想起了支離疏。”


    《莊子.人間世》有雲:支離疏者,頤隱於齊,肩高於頂,會撮指天,五管在上,兩髀為脅。挫針治獬,足以糊口;鼓莢播精,足以食十人。上征武士,則支離攘臂於其間;上有大役,則支離以有常疾不受功;上與病者粟,則受三鍾與十束薪。夫支離者其形者,猶足以養其身,終其天年,又況支離其德者乎!


    胤禛笑而不語,扇著折扇,笑道:“走罷。”


    在他們背後,莫癡看著他們的背影。


    他們認不得他,他卻認得他們。


    那是他的小主子的親友。


    他本是洪災逃命的人,爹娘死在路上,他被人伢子帶走,送進宮裏,淨了身,從此做了個小太監。


    他沒什麽不甘願的。


    總要活下去。


    反正同樣都會挨打,做小太監也比做小乞兒好,有幹淨衣服穿,還有飯吃,不用被打斷胳膊和腿,去沿街乞討。


    沒什麽不好的。


    他被罵過,被嘲過,被打過。


    用手打,用鞭子打,用腳踹,用針紮。


    愛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愛是不嫉妒,愛是不自誇,不張狂。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處,不輕易發怒,不計算他的惡。不喜歡不義,隻喜歡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


    愛永不止息。


    ——


    我年少時看這段話,是非常非常不認可的,我認為這是在說屁話,愛,就是互相糾纏,要死要活,竭盡一切的在一起,有種種負麵情緒太正常了,


    人不是說,我愛你才會嫉妒嗎


    但是很後來,我想,我那個時候說的愛是凡夫的愛,帶著傷害與被傷害


    這裏的愛,是一種大愛,神性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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