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扶桑傳來消息,為防止扶桑產銅原料之外流,幕府公布“正德新令”,限止每歲赴日唐船為三十艘。


    此令一出,唐船抵長崎者銳減。


    十月,烏雅額參過世。


    康熙著胤禛前去奠茶酒,銀千兩,其餘一應按內大臣葬禮辦。


    烏瑪祿知曉後,亦派宮中首領太監趙嚴送去茶飯。


    這已經是恩寵。


    等一切結束。


    胤禛向康熙回稟事兒辦妥後,去見了烏瑪祿。


    “是叔瑪法籌辦的,鈕祜祿府上推說有事,隻在葬禮上出現了會兒就走了。”


    胤禛指的便是嫁入鈕祜祿府的瑪顏珠。


    烏瑪祿聞言隻道:“你辛苦了。”


    烏瑪祿見他沉默不語。


    她叮囑道:“自阿瑪去後,瑪法再去,家中無人與她撐腰。她自是要避著咱們些,免得阿靈阿不快。”


    她慢條斯理的蓋著茶杯:“這些年來,她以阿靈阿為天,雖有回門,也未有幾分誠心。這些我和烏雅家的人都知道。”


    “且隨她去吧。”


    鈕祜祿家,與胤禩交好。


    而朝臣內外誰都知曉,四爺胤禛與八爺一行人素有嫌隙。


    阿靈阿為表立場,他及其他的家人,自然要避開胤禛。


    烏雅瑪顏珠因於孝道,還能回去參加葬禮。


    以後,哪怕跟他們沒有來往,也再正常不過。


    胤禛如今見多識廣,也不是第一次見到這種人,但心中還是有幾分梗。


    他嘴唇蠕動了一下:“可額娘您乃皇父的德妃……”


    烏瑪祿神情自若:“她夫君乃前朝正一品內大臣。”


    烏瑪祿垂目道:“你是男子,自是不懂得。出嫁的女子,所能依靠的,也不過夫君一家。”


    她複看向胤禛:“所以我常勸你待府中妻妾好些。”


    胤禛沉默了會兒,壓下心中那兩分不悅,點頭道:“是。”


    烏瑪祿見他還是有兩分在意,笑道:“你要沒事,多帶靜姝出去走走。與他們計較這些,好沒意思。”


    胤禛應了一聲,陪烏瑪祿坐了一會兒,就下去忙政事了。


    烏拉那拉靜姝過得幾日,帶著孩子進宮陪烏瑪祿。


    烏瑪祿笑道:“你有心了。”


    “還好。”靜姝笑道,“爺這幾日在和十三爺商議京中的事。”


    “怎麽了?”


    “聽欽天監說,今年大雪,恐怕成災。”


    “哦。”烏瑪祿應了一聲,“商量出結果了沒?”


    靜姝笑道:“我又不管這些,哪曉得呢。”


    她又轉了話:“爺向來穩妥,想來心中已經有了主意。”


    如今天氣冷了,似要比從前還冷些。


    烏瑪祿轉動著佛珠,讓尹雙兒取了些銀票給靜姝:“回去給胤禛,讓他們多備些茅草棉被和糧食。”


    “是。”


    靜姝收下了,聊了兩句才離開。


    烏瑪祿這幾年其實漸漸沒啥談性,和人說話都覺得累。


    她沉默著,似乎要和這紫禁城中的紅牆綠瓦融為一體。


    她逐漸成了殘留的曆史的一員。


    公元1716年,康熙五十五年。


    正月,馬貴人逝。


    因來不及製擺喪儀,康熙命取榮妃儀仗,稍後給榮妃補造。


    京中大雪,果真成災,壓垮京西許多房,哀嚎遍野。


    康熙早得了消息,提前命胤禛做好準備,如今直派胤禛和胤祺賑災去。


    所幸,因為早早準備,傷亡人數並不多。


    死了十餘人,重傷幾十人,數百人情傷。


    已算是好的了。


    隨後,派發棉衣,開粥賑濟,胤禛忙得腳不沾地。


    胤祺也是監守,隻他仁厚,向來信奉得饒人處且饒人,隻要那些人做的不過分。


    他也就睜隻眼閉隻眼的放過他們。


    胤禛卻固執清高,眼中揉不得沙子。他監守時,該是怎樣,就是怎樣,絕不能有一點不妥與錯漏。


    有一人貪汙受賄,便會有百姓得不到他們該得的那份。


    在此次賑災一事中,眾人皆愛那位和碩恒親王多過這位和碩雍親王。


    百姓亦是如此。


    他們不管裏間的彎彎繞繞,他們隻記得,那位和碩恒親王笑眯眯的,跟彌勒佛似的,多喜慶慈愛。


    至於另一位,黑著個臉,嚇死個人了,跟閻王似的。


    他們都愛那位和碩恒親王。


    胤祺同他常見麵,也勸他:“哪有不偷腥的貓。隻要做到了,少些也就少些。何苦做得這樣,百姓又不念你的好,那些小官小吏反而會對你懷恨在心。”


    胤祺道:“你鬆些,大家都好過。”


    胤禛卻固執道:“今日你漏一點,明日他漏一點,遲早會漏成篩子。我不願意。”


    “你呀,總是杞人憂天,縱然有那一日,都是咱們百年過後的事。咱們已死,哪管他洪水滔天。”胤祺拍了拍他肩,“四哥,我知道你是做實事的人。但那些老百姓哪想得了那麽多。他們隻看得到表麵的東西。誰對他們笑,他們便覺得誰是好人。”


    胤祺勸道:“你啊,且多笑笑吧。”


    胤禛沉默半晌後才道:“我知道你是一心為我,隻我就是這樣的人,就是這樣的秉性。”


    他們都知道,胤禛是在說自己改不了,也不打算改。


    胤祺輕輕歎了一口氣,不再說什麽。


    他先告辭離開。


    他走了很遠,又掀轎簾回頭看胤禛。


    他這四哥,從小到大都是同樣的脾性,隻做自己認為對的事,哪管別的。


    所以,四哥才會不管什麽身份地位,和他,和老七,還有老十三相交。


    對太子,四哥當年也是以誠相待。


    四哥從不是那種,會因有利而來,因無利而走的人。


    年少時,他很喜歡這樣的四哥。


    後來他長大了,他擔憂四哥遲早會因為這種德性而吃虧。


    可他那時候想,等四哥吃了虧,也就知道改了。


    一晃數十年,如今他們也都四十,四哥卻從未變過。


    他卻早已麵目全非。


    他心中對於四哥,既羨慕,又嫉妒,還帶了一點兒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怎麽會有人能夠固執成這個樣子,從不為這世俗外在所變呢?


    四哥很好。


    是他變了。


    他苦笑著放下轎簾,轎子中隻有沉沉的一聲歎息。


    這事兒,後來康熙也知道了,他隻笑了一聲。


    即便是自小便伺候他的魏珠,也不知道他的這聲笑,到底是什麽意思。


    二月初五日,新貴人卒。


    同馬貴人一樣,因來不及製擺喪儀,照馬貴人之例,用惠妃儀仗,後給惠妃補造。


    三月,鈕祜祿阿靈阿得病,康熙即遣禦醫調治,複賜禦製藥教以調養。


    隨後,康熙又親占易卦,結果為吉。


    他遣人特告知阿靈阿此事,隨後,阿靈阿的病果然好了些。


    五月十六日,庶妃陳氏生皇二十四子,後被稱為胤祕。


    六月巡幸。


    阿靈阿依舊患病,今年便沒有點他。


    康熙巡幸至了塞外,也不忘吩咐阿靈阿府中之人,令其,不論病的好壞,都需每日奏聞。


    即便得了阿靈阿的信,康熙不時遣內侍看視。


    信中寫到,阿靈阿服藥之後,並無效果,不思飲食。


    康熙略略思考後,招來命固倫榮憲公主:“大抵是京中的飯菜,他膩歪了,你不如製些草原上的特色,我命人給他送去。”


    固倫榮憲公主領命製飯,十數個奴仆共她使喚。


    做好之後,康熙派人快馬加鞭的送回去,一同送去的,還有圍場內所得的麅、鹿等鮮物。


    康熙臨行之前還下諭,讓留在京中的諸皇子為其尋找大夫。


    胤禟素來與西洋人走的近,他推薦了不少西洋名醫前去奉詔看視。


    然而,閻王要人三更死,誰能留人到五更。


    九月回京後,康熙還私下出宮去探望他。


    纏綿病榻已久的阿靈阿消瘦不已。


    康熙看著他,有些歎息:“孝昭皇後故去前,再三囑咐我要好好照顧鈕祜祿家,卻不料如今……”


    他沉沉的歎了一口氣。


    消瘦的老頭躺在床上,氣息奄奄:“是奴才命微福薄……還望皇上念在奴才這些年還算盡力……以後家中弟子,有所錯處,不要與之計較。”


    康熙應下了。


    十月二十一日,鈕祜祿阿靈阿卒。


    康熙聞之,甚為哀悼可惜。


    隨後著左翼的鑲黃、正白、鑲白、正藍四旗的王公、貝勒吊唁,又遣鑲黃旗一旗大臣侍衛至奠茶酒,賜上駟馬四匹,銀兩千兩,令分屬九佐領官兵俱穿孝服。


    太後遣首領太監賜茶飯,妃嬪皆遣首領太監賜茶奠酒。


    至發引前一日,遣首領太監送靈。


    發引之日,康熙命和碩雍親王胤禛、和碩恒親王胤祺、多羅敦郡王胤,十七阿哥胤禮以及鑲黃一旗大臣侍衛護送,又命十七阿哥的福晉亦送至墓所。


    隨後,追諡敏恪,立碑墓上。


    已是恩寵至極。


    今年,稱得上無事。


    闔宮上下歡慶。


    就連除夕宴,也比往年多了幾分真心實意的熱鬧。


    公元1717年,康熙五十六年。


    開年,正月十一日亥時,布貴人去世。


    康熙考慮其曾生育三公主,下旨曰:“花園內現有貴人金棺,將二金棺可否葬一處,倘不可,葬何園寢,明日可否出殯,交欽天監觀定,速儀奏。此病不可齋戒,三公主之母,依嬪出殯,有關初祭、大祭,且外客等前來,筵樂照備。”


    後又著喇嘛十一人轉軸念經,綴朝二日。


    經欽天監擇視後,本月十二日未時入殮,本月十三日巳時出殯,送往朝陽門外大章京孫衛善花園暫厝。


    然而朝堂之上,越發波詭雲譎,氣氛越凝。


    時至今日,仍然有人上折請立太子。


    然而不管是推薦廢太子胤礽,或是胤禩。


    康熙一律留中不發。


    他是心智頗為堅定的人,心中早有決斷,又怎會為外物所改。


    他絕不會向臣子低頭。


    朝中諸事,他皆用各親王貝勒去辦,各位皇子各領有政事在辦。


    然而,還是那句話,隻要做了,總能留下痕跡。


    胤禩等人拱衛胤禎一事,也落到了康熙眼中。


    康熙看在眼中,不急著出手。


    他是最優秀老練的獵人,講究一擊必中。


    他靜待時機。


    十一月,大學士王掞、禦史陳嘉猷等,上疏請求康熙建儲。


    康熙留中不發。


    十一月,太後染病,著太醫診治。


    十二月,太後的病越發的重了。


    康熙如今年歲也大,病疾纏身,時常頭眩不已,而且也得了腿部的病,足部腫漲,不能行走。


    但他仍以帕裹足,至寧壽宮親奉湯藥。


    胤祺勸慰康熙:“我自幼蒙皇祖母養育。皇父聖體違和,一應事物,我可以料理。皇父勿要憂心。”


    康熙拒絕了:“我尚在,你有什麽可代理的。這些該我做的,我自會做。”


    太後還沒有徹底昏迷前,她拉著康熙的手,叮囑道:“我這一生,活到這個歲數,也沒什麽可求的了。但儲君的事,要早早定下啊。”


    在生命的盡頭,太後也不再固執:“立德妃的孩子也好……你要早做決定……不要讓他們再爭了。”


    太後真心為康熙哀泣:“都是你的孩子,我的孫子啊。我不忍看他們這樣……”


    康熙連連點頭:“是,皇額娘,你放心,我心中自有決斷。”


    他並不打算把自己的打算告訴太後。


    話隻要說出口了,便不會再是秘密。


    時機未到,不能功虧一簣。


    他也隻能狠心的眼睜著,看太後臨終前為此事依舊擔心。


    太後很快昏迷,在昏迷之際,口裏喃喃喊著人名。


    “額吉。”


    “阿布。”


    “皇額娘……”


    “玄燁……玄燁。”


    “胤祺……胤祺……”


    “如意,是你來接皇祖母了麽。等等我,等等我。我給你皇父說一聲。”


    “玄燁,玄燁!”


    康熙跪於床側,捧太後手,答道:“皇額娘,我在這兒。”


    太後聞言,睜眼看他,含淚不已,卻再也說不出一個字,隻能久久的看著他。


    太後的手,落下了。


    十二月初六晚,太後崩。


    康熙號慟欲絕,痛哭不已。


    自太後病重之時,禮部上下就在準備葬禮一切禮儀用度。


    在太後過世後,禮部呈上準備好的製事,交由康熙審批。


    康熙為太後上諡號為孝惠章皇後,葬孝陵之東,稱孝東陵,祔太廟。


    自葬禮開始,康熙命十二貝子胤裪署理內務府總管事,負責太後喪葬一切東西調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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