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大雪下得分外肆意,天光野景,皆成素色。


    當蘇泯從睡夢中醒來,恍惚間,竟以為又回到了滄雲,不由自嘲一笑,起身向著雪地跑去。


    身為雪狐,他一貫是最喜歡雪的。


    縱身、翻滾,小狐狸很是熟練地在雪地裏撲騰了兩下,但看著這熟悉而陌生的景致,他竟隱隱感到有些空洞。


    大概是老了吧?蘇泯興致缺缺地爬起身,抖了抖雪屑,來回踱著方步,就好像是一團會走路的雪球。


    自那天聽到了某些熟悉的名字後,已經過去十多天了。


    然而令他萬萬沒想到的是,被尊為“府主”的某位少女絲毫沒有表現出任何主動、積極的態度,反倒是成天泡在書堆裏,連帶著他,也得被迫兼職“抱枕”,在一旁陪著她。


    若非她根本不可能知道自己與芊芊、芊芊與陳雲霆之間的隱秘聯係,蘇泯都要懷疑這是不是故意說給他聽的了。


    終於,在他準備打草驚蛇,梳理風向時,二皇子劉碩送來的請帖,打破了僵局。


    眾所周知,暮元國皇帝陛下正值壯年,春秋鼎盛,短時間內,斷然沒有什麽讓位的道理,而大皇子多年以前暴病而亡,七皇子年幼,二皇子的地位就顯得尤為尷尬。


    身為九公主的婉兒,與她那幾位兄弟姐妹關係可是夠嗆。出於這個緣故,小狐狸對他們,也很難不先入為主地摻上幾分惡感。


    二皇子殿下如此活躍,這是等不及了嗎?蘇泯不無惡意地想著,若讓他知道自己的親生父親早就被李代桃僵了,造起反來是不是會更加理直氣壯一點?


    不過考慮到婉兒,小狐狸默默掐死了這個簡單而誘人的念頭。


    經過這段時間的修養,在玲瓏回天丹的幫助下,他身上的內傷已然好的七七八八。


    隻是,沒了能與自己氣機相容的人,出手終究會受影響。蘇泯握著“障目之葉”,心頭閃過海戎那貪婪的神情,不由歎了口氣。


    這件仙器隻是個消耗品,最多,能讓自己全力出手三次。


    可在這皇城之中,僅三次機會能做些什麽呢?


    “小白,你怎麽跑這裏來了!”一雙溫暖的小手斜斜插在他肋下,將他舉了起來。


    蘇泯額角狠狠地跳了跳,掙紮無果,最終還是隻能選擇了接受現實。


    沒錯,他現在的名字,叫“小白”。


    身為一代妖王,隻身獨劍,可擋數百天驕,卻被起了這麽一個名字!一個簡樸、直白、土鱉還爛大街的名字!


    大概……比飯團好聽點?


    這或許是他唯一值得欣慰的地方了。


    那女孩眸光流轉,不知思及何處,親昵地將他摟在懷中,轉身向外走去。步履輕盈,很是開懷。


    算了,就這樣吧,蘇泯歎了口氣。


    或許是受其影響,自己那積鬱的心竟也隱隱有些鬆快。


    ……


    此時的芊芊,麵色卻不怎麽好看。


    迎賓禮?一概從簡。


    侍從?根本沒有。


    酒水?瓜果?如果這些劣等品也配上仙宴的話,那就當備齊了吧。


    正如白騰當日所言,他記下了。


    一個北興皇子,居然能左右這種級別的事情?


    要說沒有白家哪位大人物首肯,她是斷然不會相信的。


    一旁,婉兒臉色亦不好看,卻沒有說什麽。


    傳承有仙人血脈的看不起僅得了仙人傳承的,已是慣有的事情,大人們聽了也不過置之一笑,反而還對那些打小報告的人看輕幾分,不可能真去處理那些仙祖後人。


    能讓他們改變看法的,唯有實力而已。


    “喲,這不是元宗弟子嗎?”一名身著白衫的馬臉青年走著螃蟹步,一步一撇腿地來到兩女身前,發出陣陣怪笑,“怎麽這麽寒酸?要不要跟哥哥們一起啊?”


    “別理他。”婉兒扯了扯芊芊,小聲道,“看那樣子是白家的人,沒什麽實力,但打了終歸是不好。”


    芊芊心頭了然,這就是所謂的“棄子”了。


    沒有實力,沒有才能,這都不是什麽事,隻要足夠惹人厭,有時候亦可以派上用場。


    比如,現在這種場合。


    仙人後裔,再不濟,再不堪,那也是仙存於世的代表,誰敢出手,就得付出出手的代價!


    不遠處,幾名白衫之上繡著金紋的青年雙手抱胸,冷笑著看向此處,顯然便是他們授意。


    可又能如何呢?


    少女指節握得有些發白,但還是緩緩鬆開了手。


    唯有忍而已。


    突然間,她發現自己竟是如此想念蘇泯。


    “若換做師父在這裏,他會怎麽做呢?”芊芊如是想著,但轉念,卻是黯然。


    他總是有辦法的……


    “一起?你想跟誰一起?”突然,一道故作粗獷的聲音傳來,青衣少年笑著,向這裏走來。


    “林煬?他來做什麽?”正在一旁喝酒的白騰霍然起身,麵色鐵青。


    聽心界之恥如何能忘?雖然那銀瞳少年未能來此,但從元宗其他人身上收點利息也好啊!眼看著就可以找個由頭,將那二人好生羞辱一番,卻沒想到被這憨貨壞了好事!


    至今他仍未覺得自己被撂倒在地是出於實力差距,隻是不斷地催眠自己,當時不過大意而已,甚至還幻想著與那人大戰三百回合後將其鎮壓的經典故事。


    可事實上,該醒醒了。


    銀衫文士歎了口氣,微微搖頭,神色間滿是悲憫。


    什麽情況?正欲起身攔下林煬的他,頓時就懵了。


    由於一年的出生時差,白騰再自大,也不認為現在的自己能戰勝這位錢家天驕。當看到他站在自己麵前時,小夥子下意識就頓住了腳步,聽他淡淡地說了一句,“收手吧。”


    為什麽?白騰清秀的麵孔上,淨是茫然。


    “別問,我們可是在救你。”錢蔚心裏默默念了一句,口中卻是義正言辭地說道:“人間自有正氣在,遇事怎能容不平?白騰,你做的太過分了!”


    別說,錢蔚生得就是道貌岸然的樣子,說起這台詞來還真像一回事。


    隻是這聲音未免大了些。


    一時間,場內萬籟俱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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