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火勢已到無可挽回的境地,周遭全是滾滾熱氣,灼燙心肺的滋味並不好受,特別是小大夫和陸文平這種沒半點功夫底子的人,無異於是在受炮烙之刑。


    狂奔兩裏路終於到了山水相融的藍溪池,一川遮天瀑布自崖壁順流而下,將熱氣衝了個七零八碎。


    可這才是火勢初期便已經讓人不堪忍受,若是火勢到了此地,難免不會把整座藍溪池變成一鍋沸水。可眼下的節骨眼容不得多慮,隻能在此處求得一絲生機。


    而此時在山下看著滔天烈火的陳邊正笑意濃烈:“聽聞三離路的落草匪寇還有那麽一兩個勉強算是入眼的高手,但就這火勢,恐怕仙人來也隻能雲中坐道,避而遠之吧。”


    在旁的南若行深知陳邊正昔日也是在武境上一步淩雲的大才,隻是因為從軍之後,沒有那份閑心在武境上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兀自思慮,也未多做回應,隻是遙望火勢,看著已成定局的三離路。


    大火繼續蔓延,往三離路中央的藍溪之池步步緊逼,大火蔓延過後的地界,地麵早已燒得烏黑炸裂,原本繽紛多彩的五色畫,變成了一幅灰白的水墨畫,隻剩灰燼!


    而藍溪池邊,八百餘三離寨匪寇都在這狹小的葫蘆口地界,散在瀑布之下。山寨中有些肥頭大耳,長相臃腫的匪寇已經受不了大火蔓延的熱氣。早脫得褲衩都不剩一躍跳進藍溪池中,大喊:“舒暢!”


    陸文平看著大火火勢,皺了皺眉對二當家道:“火勢已起,如今便是排山倒海而來,勢必愈加猛烈,不出一個時辰,便會燒到我們這處。眾人都得在瀑布下麵,才能讓流動的瀑布來散去熱氣。”


    二當家應聲道好,將還在岸上的小大夫,提起衣領便甩到早已在藍溪池中的王敬刀旁邊。“也不知這小大夫水性如何,王敬刀你可看著點,別沒被燒死反而淹死了。”


    王敬刀仿佛吃了死孩子一般難受,本來跟這小大夫不僅是萍水相逢,而且還格外不對眼,不禁腹誹二當家的可真會挑人,偏偏就挑他王敬刀。


    但一向對二當家言聽計從的王敬刀也沒袖手旁觀,一把將小大夫接住,然後將小大夫腦袋提在水麵上。


    “你他娘的把你藥箱藥袋給老子丟了行不行,這都啥時候,你還惦記你那不值錢的草藥呢。是你女人不成?”雖然捏著鼻子認了的王敬刀沒有棄小大夫不顧,但卻是滿心滿打的不樂意。


    小大夫看著凶神惡煞的王敬刀沒敢說話,隻是將藥箱藥袋抱得更緊了。


    在旁的二賴子見狀隻得打圓場道:“小大夫是大夫,丟了藥就像三當家的您丟了刀一樣,理解理解。”但當即被王敬刀恨了一眼便不再出聲,一股腦沉進藍溪池中了。


    火勢愈演愈烈,沒有絲毫減退的趨勢,不一會兒火勢已到近前,原本就不諳水性的小大夫哪比得了這群悍匪的水性,即便是那個酸書生陸文平居然也能在水中遊刃有餘,沒有絲毫沉水的跡象。


    入水時心中已是有些膽怯,而後如今火勢一來,身邊熱氣像是炸開了鍋,即便是被提刀手提著脖子浮在水中,也有種溫水煮青蛙的錯覺。


    突然山崖上一道炸裂聲音傳來。“小心!”陸文平高呼一聲,可為時已晚,山崖有一株樹木被火燒得斷裂,自高空往小大夫的頭筆直砸來。小大夫還雲裏霧裏,可千鈞一發之際,有一雙膂力驚人的大手橫在小大夫頭上,那株被燒得火燙的腰口粗樹木就這樣砸在王敬刀手臂上。


    “真他娘的不省心!”王敬刀右手已是被砸得皮開肉綻,但未有絲毫猶豫,而是右手振臂一抬將火樹高高振起大吼一聲:“二當家!”


    二當家初始正在岸邊觀望火勢,而未注意藍溪池中,直到一聲巨響才讓他注意到有火樹落崖。見王敬刀將火樹高高振起,沒有絲毫停留,踏岸一躍,一腳將那火樹踢得深陷崖壁。


    在旁的二賴子見狀已快嚇得昏厥過去。


    二當家沒有多話,劍鞘錚錚作響,負劍三年,今日劍鞘一體,直插崖壁,而後一道白色屏障從劍鞘之處往兩邊泛起波紋,一股劍氣平地而起,將山崖處斷裂的火樹一觸便往四處炸開,難傷藍溪池中的山匪分毫!


    小大夫險象環生,驚心未定,但看到這位彪形大漢的右手被火樹砸得鮮血淋淋,皮肉凹陷。便心急如焚地往藥箱藥袋中翻東西。


    “別亂晃,他大爺的,老子沒多少力氣了。”王敬刀喘了幾口粗氣,沒好氣的看著旁邊的小大夫,大罵道。


    小大夫也沒應,就埋頭翻找,然後拿出一株草藥,抬頭眼眶紅潤,看著王敬刀輕輕發顫的右手和額頭冒出的汗水,小心翼翼道:“我有藥...”


    三離路一條火蛇滾滾入山,如今的藍溪池周圍火勢濃烈,原本蔥綠的山木被熱氣蒸幹了水分,觸火即燃。可最讓人絕望地是,三離路林木豐茂,一株接住一株,根根相連,葉葉相間。不然也不至於山匪一紮堆便讓官兵難覓其蹤。


    大火無情,已到近前,周圍的人可以明確感受到滾滾熱氣激蕩而來,火勢已然不足半裏地。有人開始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因為空氣已經被火焰燒得稀薄起來。


    二當家見狀,伸手虛空一抓,劍與劍鞘一體而歸,然後按劍於池,整座藍溪池池水跌宕,如蒼龍出海,而後一輪千丈銀河瀑布倒流,將火勢力阻於外。


    這位劍眉星目的按劍者若是隻想獨活,隨時可以禦劍而走,但今日,三離寨八百餘人,危急存亡,他沒有半點要走的苗頭。


    而在旁無論是山匪,還是書生,亦或是小大夫都被這天人之舉而震驚到無以複加的地步,瞠目結舌看著眼前風姿闊綽的劍客。


    王敬刀雖然也沒有見過這陣仗,驚懼之後卻是發自心裏的得意,咱二當家有這般仙人劍術啊。


    可在旁的二當家眉眼緊皺,吐出一口濁氣。劍未出鞘,但劍氣已至。


    隻有自小在難民營中長大的陸文平,看過太多這樣強撐應事的臉色。即便對武道修為一無所知,也能知道二當家如今是強弩之末。


    山下的陳邊正看著漸漸要將整片三離路焚燒殆盡的火勢,早已對身邊的傳令官下令,準備踏馬上山,各部協同,不能有絲毫馬虎,一切按原計劃進行。


    雖然自知在這火勢中,無論是哪路仙人來此,都是九死一生,但不會貪功而躁的陳邊正深知,無論哪次出兵,軍隊陣型都當有一絲不苟的態度。這也是陳邊正為何在調兵遣將上在南境信手拈來的底氣。


    突然,天公烏雲密布,而後下起傾盆大雨,暴雨和火勢衝撞在一起,發出毒蛇吐信的絲絲聲。火勢一下便去了十之六七。


    陳邊正雖有詫異卻未有絲毫擔憂,畢竟已經將三離路付之一炬,山匪再無藏身之地,己兵順勢而攻,當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其次,那群山匪能不能挺過火勢還兩說呢,即便挺過了,如今應當也是精疲力盡,隻是一群餘孽罷了。


    而後率先策馬而上,手下見狀,也緊隨其後。先鋒斥候打前鋒,刺探敵情。而三離路群山環繞,地勢險峻,不宜騎兵衝殺,因此後續大多下馬步行。


    而隻有不勝腳力的南若行和為一軍之首的陳邊正禦馬上山。


    “報!發現一處山寨,但卻沒有山匪的蹤跡,連一具屍體也沒找到。”一名斥候在已成焦土的山坳上,穿梭而下,跪在坐於大馬上的陳邊正麵前,低頭說道。


    “再探。”陳邊正僅是不鹹不淡地回了句,也不畏正在下的瓢潑大雨。畢竟如今六千精兵在手,即便山匪可能有些地窖亦或是險地可以避火,但也不會讓這位中郎將有絲毫擔憂。


    約莫兩刻鍾左右的光景,又有一名斥候來報。


    “報,在三離路一處清湖池處發現一行人的足跡,往東麵去了。”


    陳邊正聞言輕笑,東麵亦有自己的部下,如今正好成包圍之勢,甕中捉鱉。於是下令道:“吩咐西麵部隊,不用緩行搜尋,速去東麵與我軍匯合,將山匪一網打盡。”


    “是!”


    三離路東麵,一行苟延殘喘的山匪往東麵緩緩而行,本就被大火燒得滿是木葉殘灰的地麵經過大雨一衝變得泥濘不堪,沿路留下深深的腳印。


    而二賴子正扶著王敬刀,王敬刀被那株火樹砸得可見骨血,這樣傷筋動骨的一砸,即便是小大夫用藥塗抹一番,也隻是勉強減弱那份火辣辣的灼燒感,但一股鑽心的疼痛仍然讓這位鐵血漢子吃疼咬牙,難以穩住身形。


    才走出沒有五裏路,迎麵便有一隊人馬駐足等待,而後幾乎同一時間,其餘地方的步卒也悉數匯合,陳邊正姍姍來遲,但卻正是兵匪僵持之時,為時未晚。


    山匪中有人見這架勢,六千精兵將他們團團圍住,本就身疲力乏,哪有什麽還手的餘地,不用多想,若是打起來便是任人魚肉的份兒。


    二當家掃視了一番,緩緩踏前,中氣十足地對高騎駿馬的陳邊正道了句:“放行!魚死網破的事兒不好,我兄弟命金貴,你們賠不起!”


    看著從烈火走出,滿臉黑炭被雨水衝刷得汙穢不堪的負劍青年這般說道,惹得陳邊正不禁發笑,這幅情景不是色厲內苒又是什麽?


    “一群即將成為階下囚的匪寇罷了,有什麽資格跟我討價還價?”陳邊正笑意更濃,對於已是垂死掙紮的匪寇不屑一顧。


    那負劍青年看不清臉色,卻也沒有絲毫慌亂,隻是將劍鞘一體立在地上,雙手按劍淡然道:“就憑我姓柳,名南風,來自墨國。而此劍,名曰‘飛鴻’!”。


    姓柳沒什麽,名南風也沒什麽,天下參差千萬戶,有個叫柳南風的又有什麽值得讓人側目的嗎?


    但若是來自墨國,那就得另當別論了。


    世人皆知,在墨國百萬戶,隻有一戶人姓柳,而這一戶不是別人,正是為墨國十年前寫出一書《庚卯變法》的三朝忠烈,百年文臣柳家。而如今墨國當朝皇帝,其名字便有一個“風”字,而獨獨隻有柳家一子被前朝皇帝特敕南風二字為名,不用避諱太子名號。


    一旁已被雨水衝刷得麵容憔悴的南若行,深知各國朝政中事。聞言臉色大變,不敢出言。他當然知道三年前,墨國京畿之地彭城,有一劍穿過墨國文武百官身側,從皇宮大道呼嘯而過,就直直懸在墨國如今當朝皇帝的腦袋前。文武百官嚇得長跪不起,甚至有些文官自那一次變故之後便再不敢上朝議政。


    而曾經在武道上登堂入室的陳邊正則了解更多,自古武道登堂便是繼承七百年前道教鼻祖張離道人的衣缽,將修行武夫歸為登山。取九重山,其意九九歸一。登山九重,可入太一。太一之後才可望氣運門檻。


    而墨國文臣世家柳南風,雖出自書香門第,但確是個登臨武道的天縱奇才。八歲習武,十六歲入九重山,但十七歲說了一句話,讓天下武人嗤之以鼻,覺得是在信口開河。


    “武境有十重山,我看到了。”


    此話一出,讓原本各大江湖打破頭顱都想要將柳南風拉攏的宗門望而卻步。因為隻要宗門中有太一境或是太一境以上的大人物,無不覺得此子是練劍入魔,誤入歧途,難成大器矣。自古便是九重山登太一,符合天地變化,也是七百年道教仙人張離道人說得金口玉言,被世世代代習武者當作習武根底所在,桎梏了武者七百年,豈會讓一小兒一言以破?


    當世間武人都對他不看好時,他卻一路披荊斬棘,修行似是一馬平川般,十九歲入太一,二十三歲入自在境,成了可以和長生仙人扳手腕的劍客時,天下武夫啞口無言。而後本就是聲名顯赫的柳南風,在家境,武境修為都讓人眼饞羨慕時,卻仗劍天涯,成了自在境最自在的劍客,不愛名隻愛自在的柳南風也再未踏足武境。


    而這名輕狂的劍客,在三年前竟然大逆不道,以一飛劍懸在墨國當朝皇帝頭上。


    道教鼻祖張離道人羽化飛升時,便以大神通將國運與大道氣運相連接。而擾國運便是亂大道氣運,武夫修行本就與大道氣運相連,而當朝皇帝又與自己國家國運相連,能坐在龍椅上的人,哪個不是肩挑國之氣運的人?因此從七百年前開始,就沒有一個武夫敢冒大不諱以武亂禁。


    說白了,就是皇帝隻能平民百姓殺,而不是什麽修道高人來殺,修道高人敢殺,必將自亂氣運,哪個修行一世的武道之人願意放棄自己長生的念頭去幹這檔子虧本買賣?為天下人?呸!沒人有那麽大氣魄。


    這無疑是道教張離道人留給四國王朝皇帝的大手筆,但為何要留這種手筆,眾說紛紜,無人可知。


    也可能因為這個手筆,自那一劍後,劍壓世人的柳南風便在世人眼中銷聲匿跡。而也是那時候,三離路多了一名名不見經傳,負劍不出劍的二當家。


    陳邊正看著利劍藏鞘的飛鴻,他在這種江湖事兒上不是個一概不知的雛兒,這柄曾經把江湖高手打得滿地打滾的飛鴻劍,正是當年柳南風的佩劍。


    亦有精通文墨的大儒為其提詩“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而此詩也是當年名噪一時的柳南風行事風格的平心之語。


    南若行有些不知所措,怎麽剿匪能剿出個什麽武道自在境的劍客,他有些欲哭無淚。而陳邊正則相對沉穩,即便是武境大才又如何?能跟六千精兵抗衡嗎?頂多能自保罷了,要談全身而退,未免有些太小看他的陳家軍了。


    按劍者似乎看出了陳邊正的心思,眉眼輕佻地看著陳邊正,有恃無恐道了句:“這把劍,曾經能越過墨國京畿之地中的層層把守,連皇家禁軍也隻能在旁觀望束手無策,而後懸劍在如今墨國當朝皇帝腦袋上,你認為這把劍不能懸在你一個小小的邊軍將領腦袋上?”


    陳邊正眼神遲疑,咽了口唾沫。而後對全軍沉聲道:“放行!”


    他當然能意會眼前這位看似青年,實則已是而立之年的按劍者言下之意。他即便不能全身而退,但若是真的破罐子破摔,當著六千精兵的麵殺了他一個小小的太一境的武夫再孤身而退也是小事一樁。


    “告辭!”按劍者將劍重新負於身後,灑然道。


    他如今已是身疲力竭,就那一口氣強撐著,畢竟剛才的滔天火勢差點將他的劍氣摧殘得蕩然無存,根基有損,若不是天公大雨,他也沒有把握能夠保住全寨人的性命。


    陳邊正看著本來大局在握的三離路,被這樣的一個變數而掀翻了棋盤,雖有不甘,但卻也沒有到不可接受的地步,畢竟如今三離路和素平城都牢牢攥在了手上,匪寇隻要能不再這麵地界待著,死不死其實問題都不大。


    山匪一行人往東麵緩行,消失在眾人眼中。約莫一炷香的時間,高坐大馬上的陳邊正一聲怒喝:“哼!差點被他瞞天過海了。”


    而後朝軍隊傳令,高呼一聲:“全軍急令,追上匪寇,弓弩手以箭遠攻,給我鏟草除根。”


    軍隊立馬調轉陣型,前隊變後隊,步卒持盾在前,弓弩手緊隨其後。


    南若行被這搞得有些不明所以,疑惑地問道:“為何放了,還要來個回馬槍?”


    陳邊正則是眼神毒辣的輕笑道:“嗬嗬,南軍師一生躬耕廟堂經緯,不知一些江湖事也正常。這柳南風,昔年可是稱為最自在的自在境劍客,他會跟人討價還價?如今隻有三種可能,要麽那人不是柳南風,要麽便是柳南風自三年前以下犯上,劍脅皇帝,亂了他的大道氣運,如今再難拔劍了。還有便是剛才的火勢可能已經讓他無力禦劍了。”


    南若行聞此一席話,恍然大悟。如果是當年的柳南風,隻會當機立斷一劍橫在陳邊正的頭上,用命令而不是談判的語氣跟陳邊正說話。


    山匪一行人正馬不停蹄往東麵趕路,但因為在烈火中險象求生,都或多或少受到了波及,全寨八百人都沒有那份精氣神快馬加鞭地步行。


    突然,一聲大喝傳來。


    “放箭!”


    山匪西麵七百步處,便有兩千弓弩手一齊射箭,而後便是千箭齊發,一波接著一波襲來,不一會兒便有萬箭襲來。


    山匪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襲得不知所措,立時便有山匪應聲倒地,而本來因受傷隻能蹣跚前行的王敬刀雖然被二賴子扶著,但也是走在最後。王敬刀看著密箭踏雨而來,視線模糊,頓時有汩汩鮮血流淌在王敬刀手上。


    “二賴子...”一個糙漢子抱著一個滿身是箭的瘦削身子大吼道。


    突然,一柄未出鞘的劍騰空立在萬箭與山匪之間,頓時萬箭轟然炸開。一位劍眉星目的男子恨然看著八百步外立身駿馬上的中郎將,冷冷道:“爾等,好膽!”


    而後那柄騰空一劍,雖未出鞘,但卻發出錚錚劍鳴如蟄龍龍吟。霎時,破空而去,原本還在樂此不疲射箭的連弩手,地麵頓時炸開,那柄劍就在原地炸出一個大坑,而後未出鞘的飛鴻劍,攜著劍鞘直取陳邊正首級,陳邊正大驚,持槍立馬,將那柄閉鞘劍堪堪攔住。而後劍眉星目的男子輕斥一聲,那柄劍便如泰山壓頂之勢,將陳邊正的銀槍悍然轟碎,陳邊正當即被振下馬來,在泥濘的雨地裏滾了數十步,堪堪穩住身形,甲胄被淤泥染得雜色難堪。


    伏在地上的陳邊正大口大口吐出鮮血,自知力所不逮,忍痛大呼一聲:“撤軍。”眼神中滿是驚恐和不甘。


    即使大將受傷,但一向軍紀嚴明的陳家軍也沒有絲毫自亂陣腳,而是井然有序抬著陳邊正快速撤離。


    而山匪中,一滿身箭羽的男子,一身虎皮被鮮血染紅,在旁一位麵相駭人的漢子將他抱著。二賴子如今再難開口,嘴中大口大口吐出血沫。眼睛漸漸黯淡無光,卻憋著一口氣,眼神示意糙漢子自己懷中有東西。


    糙漢子意會,從二賴子懷中拿出一個錢袋,不多不少,二十兩。


    而滿嘴血沫的二賴子見狀,艱難地開口,一字一頓道:“孝...孝敬三當...家的。”


    糙漢子看著這個自打三年前入山寨,兄弟兩總是被自己罵得狗血淋頭的二賴子,五味雜陳。


    二賴子看著三當家拿著二十兩,對這個又愛財又好色還脾氣暴躁,但卻踏馬為自己親哥哥報仇的三當家扯出一絲笑意。


    糙漢子見著奄奄一息的二賴子露出一份真摯的笑容,眼眶紅潤。這位鐵血漢子竟然柔聲罵道:“出息!”


    二賴子笑意更濃,竭盡全力的點了點頭,閉眼了。


    陸文平和小大夫因為走在最前麵,雖然沒有受到傷害,但見到此情此景,沉默無言,心底也有些悲涼。


    一向見人說人話,見鬼說話的陸文平緩緩蹲下,對著二賴子道了句:“兄弟,好走。”


    曾經素平城難民營有這樣一位少年,見不慣別人欺軟怕硬,對城中的地痞流氓嗤之以鼻,甚至專門練劍想要為平民百姓打抱不平,直到自己覺得劍術有成,提劍要把那群地痞流氓打得屁滾尿流時,卻被別人一巴掌打翻在地。


    隨之素平城護城河便有一把三尺青鋒沉入河底,而後城中少了一名劍客,但多了一名與地痞流氓沆瀣一氣的書生。並且把書上“從善如登,從惡如崩”的後半句重重劃去。


    因為他知道如果不能行俠仗義幫助別人,那變成為惡之人,至少也能當個不被欺負的人。從善如登,他深有體會,但從惡是否便一定如崩,他不信!


    即便是跟王敬刀推杯換盞的酒宴上,也僅是細細拿捏著話術,嘴上稱兄道弟,心裏卻是小心翼翼。


    但今日,三離寨多了一名酸書生山匪,名為陸文平。


    小大夫看著如今落魄的山匪,在旁出神良久。自己有一名大善大能的師父,來此素平城濟世,受人愛戴,德高望重,但死了。


    一向被世人唾沫為惡鄉裏的山匪,因為負劍男子玄之又玄的劍術,卻活了。


    已經被大雨淋得頭發散亂的小大夫走到靠著石頭修養生息的二當家旁邊,鼓足了勇氣說道:“二當家,我想學劍。”


    二當家看著一臉稚嫩卻滿眼堅定的小大夫,饒有意味地問道:“為何?”


    小大夫猶猶豫豫了許久,最後強忍著眼淚說道:“我想告訴天下人,曾經有一位仁心仁德的大夫不辭辛勞千裏濟世,那位大夫不是庸醫,也沒有造反。”


    頓了一會兒,似乎下定了決心說道:“並且讓他們相信!”


    已是身負重傷的負劍男子溫柔地摸了摸小大夫的頭,灑然一笑:“可以。”


    如果這位小大夫隻是說想要為師報仇,這種快意恩仇的心思,那當然也是可教。但這位未經世事的小大夫卻是抱著想為自家師父平反的念頭,那便是,必教!


    今日,原本被烈火席卷遭遇滅頂之災的三離路藍溪池處,有一株參天古木不知為何毫發無損,散發出陣陣綠葉清香,而大樹旁邊,有一株草藥不畏風雨,破土而出,在大樹身側熠熠生輝。


    乃是一位小大夫避火之時不慎掉落的草藥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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