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登梯上山,因為來時已是黃昏,登山人並不多,相對而言,不算擁擠。四人沿路看了許多美景,陸文平詩意大發,一個勁兒地拾人牙慧念酸詩。


    小大夫聽得不勝其煩,即便是和他最親密的王敬刀也有意無意的避而遠之。畢竟這酸書生實在是滿肚子墨水無處撒,當看著一位稍微好看的女子,嗓門都刻意提高了幾分,女子大多矜持,也沒有太在意這倒弄墨水的酸書生。隻當見著了求偶的孔雀,略帶玩味地看著他開屏。


    直到這位書生惹了一位惹不起的主兒。這不是登山走了兩裏路,身後來了一位女子,年紀不大,卻一看就是美人胚子。


    女子火急火燎往山上趕,走到四人前麵,書生看到女子背影,立馬和王敬刀竊竊私語,眼中直泛紅光。書生加快腳步,緊隨女子身後,吟了一大串長律,當吟到:“醉後不知天在水,滿身花影倩人扶”時。


    前麵女子轉身,滿腦子黑線,扯著書生的衣領,冷冷道:“你再吟酸詩,本姑娘把你的舌頭割了。”


    書生見著女子長得靈動,倒也不怕,隻當女子在狐假虎威,他在素平城調戲大家閨秀時,見慣了這種外強中幹的反抗,因此也是笑意滿懷,肆無忌憚說了句:“小生,名為陸文平,姑娘有沒有意向與我把酒言歡徹夜長談啊?”


    女子冷哼一聲,興許是自小到大沒見過敢這麽對她汙言穢語的男子,冷冷看著書生,甩手便有三把飛刀抵在書生嘴邊,書生嚇得麵色蒼白,但卻不想出門在外一下就把麵子丟盡了,深吸幾口氣,看了看王敬刀,王敬刀唯恐天不亂,向書生投來鼓勵的眼神。


    書生當即有了底氣,緩緩說道:“嗬!幾把匕首了不起啊,見過碗口粗的大刀嗎?看見我身後那位魁梧漢子沒?他是你們這種玩匕首的祖宗。人家玩意兒,可比你這個大。你如果不想吃悶頭虧,乘早識相把手拿開了。”


    女子聽罷歎了口氣鬆開了書生的衣領,書生見狀,心中鬆了口氣,但卻沒有流露分毫,隻是仍舊一臉愜意看著女子,當書生以為憑借自己言語威脅化險為夷時,沒想到那三柄飛刀霎時化作六把,懸在書生嘴邊。


    女子冷冷道:“張嘴,我說割你舌頭就割你舌頭,不會多傷你。”


    二當家視若無睹,徑直登山,王敬刀仰頭望天,裝聾作啞,跟著二當家便走了。小大夫站在書生旁邊,不知如何是好。


    書生見眼下局麵,立時惶恐,大聲求饒,直言:“姑娘饒命,自己嘴皮子賤,就愛自說自話,是打娘胎帶出的毛病,大夫就曾說過是我生來有什麽不治之症,而這自說自話就是症狀之一,你不信問我旁邊的大夫。”


    小大夫連忙點頭,還裝模作樣從藥箱中拿出藥來說:“這就是他每天吃得藥,自小就沒斷過。”


    姑娘聞言輕笑,這兩人一定是狼狽為奸不是幹了多少調戲良家婦女的勾當才能配合得這麽默契。原本對這個麵相單純的小大夫隻當萍水路人的女子,頓時也生出惡感來。


    姑娘並不準備罷手,自己是個說一不二的脾氣,既然說了要割書生舌頭那就不可能讓書生以後再能說話。


    冷冷道了句:“那本姑娘就給你根治一番。張嘴!”


    說罷六柄飛刀像是遊魚戲水,騰空而來,書生嚇得全身發軟,小大夫也嚇得在那鬼叫,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要割他的舌頭。


    恰此時,一股劍氣將六柄飛刀一一擊潰,震得姑娘倒退,飛刀像是受了傷的小鹿往女子飛來。


    書生聽見聲響,大驚喊道:“我的舌頭,我的舌頭...”小大夫也被嚇得亂跳,緊張兮兮道:“你的舌頭,你的舌頭...”


    遠處則有一負劍男子對旁邊的糙漢子壞笑道:“瀟灑不。”


    糙漢子豎起大拇指,諂媚回道:“瀟灑!”


    姑娘有些膽寒,她隻知道剛才有一股浩然劍氣將她的飛刀悉數擊潰,像是遇見了一座大山,難以逾越般。


    姑娘回首望了望四周,發現剛才和他們一行的負劍男子還有糙漢子已在遠處,她寧願相信是書生自己在扮豬吃老虎,也不願相信是那位負劍男子的劍氣,畢竟這麽遠能霎時間到,還能不被她察覺,未免有些太過匪夷所思了。


    書生喊了兩句好像反應過來了,對小大夫欣喜道:“視吾舌還在否?”小大夫頓時沉下臉來,難得搭理。


    姑娘沒想多做糾纏,恨了這個流氓書生一眼便轉身登山。當路過負劍男子和糙漢子時,他兩也是很禮貌地對自己笑了笑,姑娘未作回應。


    “二當家,我說你怎麽平時在那兩小子麵前就特沉默寡言特世外高人的模樣啊?”


    “在書生麵前,你不沉默寡言,裝一下高手,他還不一個勁兒煩你啊。至於小大夫,唉,頭回當師父嘛,有樣學樣,那些誨人不倦的老師父不都是一副刻板模樣嗎?我這算不算諄諄教誨?”


    “算!”


    “你懂個屁!”


    ......


    雲中劍莊有個大弟子複姓鍾離名為一劍,是莊中除了宗主外的劍道一把手,而最讓人側目的是鍾離一劍有一個親妹妹,名為鍾離玉。


    入劍莊不練劍,唯好六刀!


    當一行人終於到了山門,門外有兩個小廝看門,見迎麵有四人上山,一如既往上前迎客,原想著四人看著也不算太落魄,可以小賺一點,沒想到四人竟是連點一文錢打賞錢都沒有,連點規矩都不明白,自古來求劍者誰能有這麽傻?不掏點銀子便要進入山門?大家都是心知肚明掏點銀子,打發打發,也算是叩門財了,這才叫識時務嘛。


    王敬刀見兩小廝說話吞吞吐吐,也沒個爽快,當即甩了二兩銀子,小廝熟稔的收進袖中,但話語仍舊半遮半掩。


    這位糙漢子見著得寸進尺的小廝,沒給好臉色,橫刀在前,凶神惡煞道:“別磨磨蹭蹭的,引路,幹這門行道,我也知道個幾分,你們家宗主八成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也別太過火了,你們還想一口氣吃成胖子啊?”


    小廝見狀連忙低聲下氣服軟,剛要領一行人入山門,就有一位儒雅隨和的謙謙君子上前。


    江城子用手抵了抵陸文平小聲說道:“看,人家這才叫儒生,你跟人家好好學學,你看人家這氣質,跟你簡直是天壤之別。”陸文平撇嘴不語。


    那位恰巧路過的儒生見到糙漢子和自家小廝吹鼻子瞪眼,忙上來嗬斥了一番小廝,小廝便規規矩矩站在一邊不敢說話。


    這位儒生可算是雲中劍莊的名聲僅次鍾離一劍的人,名為餘秋書,一聲儒生打扮,白衣出塵,是宗門中出了名的禮賢下士,隻要來宗門求劍,遇見這位主,那便是有求必應,他呢,也是常常跟人說,江湖劍客,俠氣需長存,贈人一劍,就當是結份善緣了。


    但唯一不好的就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常常讓人尋不著。


    餘秋書對糙漢子連忙致歉,恭敬道:“小廝失禮,還望壯士海涵,”


    王敬刀撇了撇嘴,他就討厭這種一板一眼的書生,當然陸文平那種滿懷醃臢心思的除外。但礙於是別人地盤,也沒想著斤斤計較。爽快道:“老弟見諒,兄台我自小脾氣不好使,有啥說啥,剛才說的也是有口無心,請莫見怪。”


    儒生擺了擺手,笑言道:“哪裏哪裏。四位還請裏麵請。”說罷,便伸手做請狀。


    四人進了山門,二當家說了求劍一事,餘秋書隻道:“兄台有所不知,過不了幾日,便是要與大酉洞天五年一次的論道亦論劍,而劍莊上下都在準備事宜,目前無劍可贈。”


    而陸文平見狀,隻是小聲問著二當家:“你不是在墨國名氣很大嗎?怎麽雲中劍莊這位主事人不認識你啊。你跟他說一下你的名號啊,那樣不就輕而易舉得劍了嗎?”


    二當家給了個白眼,轉身小聲對書生輕蔑道:“我上次來都是十多年前的事兒,那時候這儒生八成還在玩泥巴呢。”


    “那我們就等些時日,你們兩家論道亦論劍結束之後,再求劍。”二當家爽然道,也不打算強人所難。並且好多年也沒見這兩家論道亦論劍,不知道有沒有長進,如果還是十年前那般固步自封,這劍還不如不求!


    儒生笑容恬淡,拱手作揖道:“在下失禮了,稍等片刻,我打發下人給四位騰出空房好讓四位休息。”


    二當家隻是點頭致意。


    小大夫看著周圍高山林立,想起師父以前說的,良藥常生於奇險處,料想在這高聳入雲的浩然大山上,當時有許多草藥才對,便跟二當家打了招呼,說自己去看看雲中劍莊周圍。


    二當家對此不多做言語,轉身回屋了。


    此時,一座煙雲亭台中,有一位素雅女子,執著毛筆在宣紙上寫著什麽,旁邊放著一個九連環。


    女子先在宣紙上寫了句“此後錦書休寄,畫樓雲雨無憑。”約莫是不滿意,蹙了蹙眉,又寫到“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而後望著漸升的一輪白月,笑了起來。那人說過,自己解開九連環他便回來了,還說回來之時,一定讓大酉洞天知道什麽叫做劍術。其實劍不劍術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回來就好,自己就幫他做一碗人間煙火,為他素手調羹,這樣歲月靜好就行。


    女子拿起九連環,看了又看,興許是自己太笨了,怎麽這樣民間尋常物件放到自己手中,愣是解了四年也沒解開。


    突然有一隻手伸了過來,將石桌上的九連環拿在手中,此人背著藥箱藥袋,拿了九連環之後,便坐在地上一心一意開始解起來。女子倒也沒動怒,看到他一臉認真模樣,沒過一會兒便昂頭露出一份真摯的笑容,說道:“姐姐我給你解開了。”


    江城子原先是出來尋藥,來到這亭子時,遠遠看到這位姐姐在解九連環,這玩意以前在蜀都集市上纏著師父給他買過,現在解法都背得爛熟於心,當時可是這小玩意讓江城子抓耳撓腮了一宿又一宿。


    女子見這少年一身大夫行裝,便納了悶,他們雲中劍莊都是江湖俠客來求劍,大夫來求劍還是頭一遭,頓覺得稀奇。


    抱著逗一逗少年的心思,故作嚴肅道:“小大夫可不能隨便拿人物件啊。”


    小大夫忙說:“我見姐姐解不開,我才幫著解的。”小大夫隻覺得自己是做了件舉手之勞的小事情,沒想到會惹來姐姐厭,頓時有些心虛。


    女子見狀嗤笑一聲,柔聲說道:“姐姐要自己解開才好,小大夫幫解開的,做不得數。”


    小大夫聞言笑容燦爛:“沒事,我可以教姐姐,那樣也不用姐姐看著這九連環一籌莫展啊。”


    女子點了點頭,畢竟臨淵羨魚,不如臨淵結網。有人教自己解,那自己親手解開,應當也算數吧。


    小大夫見女子點頭,便要上前坐在石凳上,但看見女子在宣紙上寫得詩詞,便得意洋洋說道:“我認識一個書生,也會寫詩,隻是我都讀不懂。”


    女子聽後赧然一笑,忙解釋道:“我隻是拾人牙慧,謄抄兩句佳句罷了,做不得詩。你說你那位書生朋友如果真會作詩,說出來給姐姐聽聽,讓姐姐也拜讀一番。”


    江城子隻是連忙擺手,說道:“他肚子裏墨水不多,總是尋章摘句,化為己用,我都不知道他在哪抄的。”


    江城子隻是死死得記住了一句“將書憂卷濕,欲渡歎舟搖。”其他佶屈聱牙的句子他都忘完了。


    女子不置可否,隻是看著詩詞陣陣出神。


    突然,遠處一陣匆忙腳步走來,一位少女走入亭中,見著小大夫和雲芍藥相對而坐。頓時滿眼驚奇,這種跟流氓書生一塊的人能好到哪去?


    而且今天居然調戲自己不成,反倒要來調戲自家芍藥姐姐了,讓人忍無可忍。


    六柄飛刀突然破空而來,橫在小大夫和雲芍藥之間,嚇得女子花容失色,轉頭一看便一下子明白了,有些責怪道:“丫頭,你怎麽不分青紅皂白就要傷人。”


    少女一臉不平,隻道:“雲姐姐你閃開,我今天非得把這齷齪少年扒皮抽筋才好。”


    原本自己那負心漢哥哥五年前不知所蹤,鍾離玉便會每日來看望雲芍藥,兩人情同姐妹。經常還要當著雲芍藥大罵自己哥哥沒出息,有個對他朝思暮想的神仙姐姐不珍惜。女子每每這時,都是溫言輕笑,不知是喜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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