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房間這小半年都是門窗緊閉的。


    但如今是春日裏,她仿佛聞到了外麵淡淡的花香,也忍不住想要將窗子打開一線,去窺得一縷春光。


    隻是小產後身體太弱,她連坐起身的力氣都沒有了。


    外麵有傭人低低說話的聲音傳來。


    “今天來的那位就是方小姐吧,誒呦,可真是年輕漂亮。”


    “看起來也健康好生養呢。”


    “說的是什麽,咱們先生太太盼的脖子都長了,就等著屋裏這位咽氣,好讓新人進門呢。”


    “小點聲吧,少夫人也是個可憐人。”


    “白瞎了這樣的相貌,出身。”


    傭人搖頭歎了一聲,望著那緊閉的窗子,卻也隻能憐憫的看上一眼,快步離開了。


    她的心猶如一口古井,沒有半點的漣漪。


    她知道的,周家人其實都盼著她趕緊死。


    死了他們就能迎娶新的少夫人進門,傳宗接代開枝散葉。


    但如今,他們仍隻能好吃好喝的供著她,貴重藥材天價補品不要錢流水一樣給她吃用。


    誰讓,她是如今十分煊赫的陳家唯一的千金呢。


    誰讓,她的父親與京都趙氏掌舵人趙平津是關係極好幾十年交情的摯友。


    而她的母親,更是趙家當家主母的好閨蜜之一呢。


    她從小,幾乎可以說是在趙家的麓楓公館長大的,趙太太將她當女兒一樣疼愛著。


    她和趙家的大公子趙厲崢青梅竹馬一起長大。


    趙太太好多次打趣她:“知恩呀,長大了要不要來我們家裏,做我們家的小媳婦”


    她那時候小,不知羞呢,使勁點頭:“要呀要呀。”


    趙太太總會笑起來,抱起她放在膝上,親親她,給她一把糖果吃。


    她靠在天鵝絨的軟枕上,忍不住就笑了。


    熹微的光線裏,她看到床邊的插瓶。


    瓶子裏的鮮花快要枯萎了,就好似此時的她一樣。


    昨日傭人送餐和藥進來時,曾想要給她換成新鮮的花束。


    可她拒絕了。


    這是三日前,趙厲崢和未婚妻來探望她時,親手送來的。


    她還記得,那天趙厲崢對她說的話:“妹妹,這是我從麓楓公館的園子裏親手摘來的,我記得你很喜歡這種米粒一樣小小的花。”


    是啊,她從小就很喜歡這種花,不起眼的長在草叢裏,牆角邊,星星點點的點綴著春色,是寂靜而又悄無聲息的美麗。


    趙厲崢和未婚妻探完病離開,但中途他卻又獨自一人折轉了回來。


    他站在她的床邊,安靜的看了她好一會兒。


    她小產完太虛弱,半夢半醒間,感覺到他輕輕摸了摸她的額頭。


    “知恩。”


    “他若待你不好,就告訴哥哥。”


    她閉著眼輕搖頭,周睿行待她很好,是個十分溫柔體貼的丈夫。


    周家人也待她好,周夫人是個慈愛的婆婆,而公公不大愛說話,但見了她總是會關心一兩句的。


    不管是因為她的出身,還是其他原因,她嫁人後,總歸日子是很順心的。


    哪怕她一直沒有生養,周家上下依然待她如初。


    問題不在那些人的身上,問題在她自己心裏。


    可又能對誰說呢。


    說出來,除了讓趙先生趙太太愧疚難過,更會讓父母傷心不安。


    還有趙厲崢。


    他終於要和心愛的人結婚了,她總不能讓他的歡喜因為她而打了折扣。


    所以,更不能說了。


    她的目光又落在那小米粒一樣淡黃的花兒上。


    她吃力的抬起手,瘦而蒼白的指節輕觸在幹枯的花苞上,撲簌簌的落了一層小花在桌麵。


    她唇角卻有了很淡很淡的笑。


    天氣越來越暖和了。


    周夫人來看她時,她的精神好似有了些許好轉。


    “讓睿行推你出去曬曬太陽吧,今天沒有風,太陽也好。”


    她難得的點頭應了。


    周夫人怔了一下,轉而卻欣喜道:“可見你這身子是真的要好轉了,快,快讓人叫睿行過來,抱知恩出去曬曬太陽。”


    周睿行很快匆匆趕了過來。


    他抱起她時,她嗅到了他身上若有似無的一縷香水味。


    但她並未戳穿,心底也沒有任何的波瀾,她半躺在柔軟的躺椅上,任陽光灑在她蒼白冰冷的麵頰。


    周睿行將毯子蓋在她身上,絮絮問著她冷不冷,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她隻是搖頭,陽光真暖和,她真想一直這樣曬著太陽啊。


    她愜意的眯了眯眼,若是就這樣睡過去,再也不要醒來,好似也很不錯。


    “中午想吃什麽我讓廚房去準備。”周睿行摸了摸她隱約浮出了血色的臉頰,心疼道:“知恩,你的身子怎麽才能好起來啊……”


    “我想爸爸媽媽了,你打電話,讓他們來看看我吧。”


    “哎,我這就給嶽父嶽母打電話。”


    周睿行忙拿出手機打到陳家。


    陳序和簡瞳到的很快,下車時,陳序伸手穩穩扶住了妻子,小聲道:“瞳瞳,待會兒別在柚柚麵前哭,讓孩子看了難過。”


    簡瞳強忍住錐心的刺痛,輕點了點頭:“我都知道的,知道的。”


    她讓周睿行扶她坐起身,遠遠看到父母快步走來,就彎眼對他們笑:“爸爸,媽媽。”


    陳序握了握妻子的手,快步走到她跟前,上下打量一番,朗聲笑道:“柚柚今天氣色不錯啊,可見身子要大好了。”


    “確實,臉上看起來有點血色了……”簡瞳含笑上前,輕輕握住女兒的手,又撫了撫她的鬢發,疼愛道:“好好吃藥了沒有要聽醫生的話……”


    她抱住簡瞳,在她懷裏蹭了蹭,小時候那樣撒嬌:“苦的很呢,他們都要盯著我喝完,我連偷偷倒掉都不能……”


    周睿行搖頭失笑:“恩恩怕苦,每次都要哄著才肯喝完藥,媽您可要好好說說她。”


    簡瞳就輕輕戳了戳她的眉心:“你呀,怎麽就長不大呢。”


    “好想一輩子都長不大啊,一輩子就在您和爸爸跟前,做個小孩子。”


    簡瞳的淚還是掉了下來。


    陳序站在妻子身邊,他的鬢邊隱隱有了白發,眉宇間的紋路更是深刻了幾分。


    從知恩小產纏綿病榻那一天開始,他的眉宇就很少舒展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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