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什麽才叫有意思你這樣的出身,隻能娶個門當戶對的千金,大不了,以後遇到有意思的,養在外麵唄。”


    “你知道什麽,我爸和我媽當年可不是這樣的,我爸比我現在,可叛逆多了……”


    他們說著說著,話題又岔到了其他地方去。


    他大約不願對外人多說父母的事。


    她也就沒有再跟過去。


    她後來想。


    他沒有讓那個小姑娘難堪,甚至還願意安慰人家,至少說明,他不像其他公子哥兒那樣心狠傲慢不近人情,他至少,是心軟良善的。


    他不喜歡按部就班一眼就能看到頭的人生,他很崇拜自己的父親,應該……也向往著他父母當年的愛情故事。


    他看起來漫不經心的溫和,卻又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反叛和不馴。


    他該是喜歡人生充滿刺激和意外驚喜。


    她開始留意他的一切。


    挖空心思想要從網絡上搜尋到關於他家庭的一些信息。


    但都是很少很少的碎片,隻言片語的模糊帶過。


    但這更讓她好奇,他的背景該是多麽硬,多麽煊赫。


    在京都這樣魚龍混雜,一塊板磚掉下去都能砸到幾個二代三代的地方,他卻走到哪裏都是被人簇擁追捧的焦點。


    這讓她的心被烈火燒著一樣的灼熱,她拚了命的想要改變自己的命運,但就算到了京都最好的大學,她發現她和妹妹仍是活在最底層。


    但是他……


    也許他隻用一句話,勾勾手指的力氣,她和妹妹,就徹底跨越了階層。


    而將來她的孩子,生下來就含著金湯匙,是人中龍鳳,再不用像她和妹妹這些年一樣,活的不人不鬼,任人欺淩。


    可現在……


    江幽趴在地上,她的身體仍在不停的出血,她太瘦了,這一胎沒保住,醫生說,她這樣的情況本來就很難懷孕,這一胎沒了,以後怕是更沒可能。


    舞團的除名報告放在床頭的桌子上,她像是做了一場大夢,而大夢醒來,一切都仿佛回到了原點。


    不,或許連原點都不如,冥冥之中,她總有一種莫名不詳的預感。


    好似孩子沒了隻是一個開始,她的報應,還在來的路上。


    ……


    趙厲崢走到醫院樓下的時候,忽然有人叫住了他。


    他看到一個年紀和知恩差不多大的女孩兒,一雙眼腫著,不知哭了多久,他認出來,是她很好的一個朋友,時書。


    “趙先生,我有幾句話想和您說,跟柚柚有關的。”


    “你說。”


    時書深吸了一口氣,將那天她不放心折轉回去,在店裏聽到的幾句對話,說了出來。


    “她說,可是你一天不幸福,阿錚就不會幸福,我們,也不可能幸福。”


    “我不知道您的未婚妻為什麽要對柚柚說那樣的話,為什麽你們的幸福,就非要和柚柚有關呢她為什麽大學還沒畢業就訂婚了,剛畢業不久就嫁人了……難道您從來沒有好奇過為什麽”


    他望著激動不甘又傷心的時書,聲調卻平靜的讓人心顫:“時書,我很感謝你對我說這些,我還有事要先離開,需不需要讓司機送你回去”


    “趙先生……您沒什麽想說的嗎”時書不敢置信,趙厲崢怎麽能這樣平靜,這樣無動於衷。


    趙厲崢搖頭:“時書,我沒有話說。”


    時書哭著,卻又搖頭笑了:“真不值得,柚柚這輩子真的不值得,趙先生,我祝你們幸福,至於柚柚……她那麽善良,應該從沒有怨恨過你們吧。”


    趙厲崢坐在知恩的墓前。


    夜已經很深了,連星子都漸漸稀疏不可見。


    他隻是看著墓碑上她的照片,從開始到此刻,並未和她說一句話。


    其實是沒什麽麵目來見她的,也沒臉說什麽遺憾愧疚懺悔的話。


    所以一直到離開的時候,他方才撫了撫照片上她的眉眼,說了一句:“知恩,等著哥哥。”


    他沒有再來過她的墓地,但他每天都會親手抄兩卷經文。


    據說被父母放棄的孩子,不得超生輪回。


    他抄《地藏經》和《僧伽吒經》,不為平息減輕自己的罪孽,隻是想讓那個可憐的孩子,早入輪回。


    他三十歲時,周睿行和續弦的妻子出行,不幸出了意外,他當場去世,妻子僥幸撿回了半條命。


    周家接著生意上又出了事,瀕臨破產,狼狽蕭索離開了京都。


    他三十五歲時,母親許禾去了,其實按照她去世的年紀算,根本不算長壽。


    父親一時無法接受,將自己關在麓楓公館不肯見人。


    他跪在父親門外,淚流滿麵,卻又不敢哭出聲來。


    他是最沒資格的那一個。


    他才是最該死的那一個人。


    但母親臨死前原諒了他,她攥著他的手,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叫他乳名。


    她說:“康寶,媽媽原諒你了,你以後,好好陪著你爸爸……千萬,好好照顧他,陪著他。”


    他跪在母親床邊,求她別走。


    母親卻笑了:“媽媽要去見柚柚了,媽媽昨晚夢到她了,她來接媽媽了呢,還是那麽漂亮,那麽乖……康寶啊,柚柚說她從來沒有怪過你,讓我也不要生你氣了……”


    “媽媽聽她的話,不怪你了,不氣你了,你好好兒活著,好好陪你爸爸,好好兒把趙家撐下去。”


    他不肯答應,但母親不看到他點頭不願閉眼,他最終隻能應了她。


    母親去的很安詳,唯一的慰藉大約就是並未承受什麽痛苦。


    此後很久,在那些老友的勸慰和陪伴下,父親好似才慢慢接受了母親離開的事實,漸漸走了出來。


    第二年母親生辰的時候,父親邀請了很多母親生前的好友,還有他們這些小輩,都齊聚一堂。


    不,不能算齊聚了,畢竟知恩她不在。


    那氣氛,好像怎麽都歡快不起來。


    但是小孩子們倒有不少,鬧騰著,也就添了幾分的喜氣。


    父親好似興致還不錯,喝了不少的酒,他勸著父親回去休息。


    父親握著他的手,但一直到最後也沒有對他說什麽。


    第二日,父親沒有如從前那樣按時起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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