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秋南將沈無濁流民的身份一說,盧定玄便也明白了。


    沈無濁這才入民籍幾天啊怎麽可能會考慮科舉求仕的事呢


    盧定玄神色稍緩,但是對於沈無濁開茶樓,他還是有些不能理解。


    楚秋南道:“沈兄的戶籍問題現也解決了,沈兄若是有意,倒也可以考慮考科舉了。”


    沈無濁擺了擺手,“多謝大人的好意,富貴非我願,帝鄉不可期,就在錦安城當個閑散人士也算不錯。”


    盧定玄奇道:“年紀輕輕的,竟還想當隱士若是如此,你何不去那山林之間,那兒才叫清靜。”


    “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沈無濁淺淺笑道:“是否清靜,不在於身處何地,而在於是何心境,盧老覺得呢”


    “心遠地自偏”盧定玄一滯,點頭應道:“不錯,說得有理。”


    盧定玄看著沈無濁,眼神之中越發的好奇。


    “你在妙眉坊寫的兩首詩,老夫這幾日是細細品味,越發的喜愛了,你之前確是流民”


    “如假包換。”沈無濁道:“在我很小的時候,依稀記得是家母帶著我從不知何處逃難來的錦安城,便一直在城外的下陽村過活,也曾讀過兩本書,學過兩年字。”


    楚秋南笑道:“沈兄實在過謙了,你這幾年書,可勝過天下半數學子了,就是我向來自負,也自愧不如啊,至少,我可寫不出來錦瑟。”


    我也寫不出來,這不抄的嘛!


    沈無濁聞言隻是謙虛的笑了笑。


    “盧老讓我前來,不知有何事要吩咐”


    盧定玄搖頭道:“倒也沒什麽大事,隻是老夫見你有幾分才氣,剛好老夫得空,便想著收你為弟子,但見你似乎對此事並不上心...”


    盧定玄確實是來了興致,不過倒也不是非要收沈無濁不可,隻是看沈無濁算是個可造之材,想著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打磨一下,消磨消磨時間也不錯。


    聽到盧定玄有意收沈無濁為弟子,沈無濁本人倒是沒什麽反應,反倒是一旁的王舟神情激動,臉色潮紅。


    “嗯”沈無濁感受道衣襟被人拉扯,轉頭看著身子微微顫動的王舟,露出疑惑的神情。


    “盧老想收你為弟子呢,沈兄,快答應啊...”王舟著急不已,低聲對沈無濁道。


    沈無濁恍然,連忙拱手道:“盧老實在抬愛了,晚輩微末出身,哪裏當得盧老的弟子何況晚輩愚鈍,恐失了盧老的顏麵。”


    王舟目瞪口呆的看著拒絕盧定玄的沈無濁,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就連楚秋南也是驚異的看著沈無濁,甚至都想掰開他的腦袋,看看裏麵裝的是不是豆腐渣。


    “天下能如此毫不猶豫的拒絕老夫,沈無濁,你是第一人。”盧定玄麵色微微一沉,渾濁蒼老的眼神驟然閃過精光。


    沈無濁鎮定應道:“盧老想要收徒,哪裏不能收一大堆晚輩可不夠資格。”


    沈無濁對盧定玄沒有半點興趣,今日若非是王舟提醒,他恐怕都想不起來還有這回事兒。


    今日將盧定玄得罪了,以盧定玄的身份,想必也不會故意為難沈無濁,而且今後肯定也不會再來找沈無濁。


    簡直完美。


    沈無濁為自己的機智偷偷點讚。


    盧定玄定眼看著沈無濁,沈無濁也毫不畏懼的與之對視。


    “哈哈哈...”


    突然,盧定玄撫須大笑起來。


    “有趣,有趣啊...”


    沈無濁微微苦笑,盧定玄道:“老夫也隻是突然來了興致罷了,如果你不願意,那老夫也不勉強。”


    “多謝了盧老,是晚輩沒有這個福分。”沈無濁微微頷首。


    盧定玄嗯了一聲,說道:“老夫與秋南剛剛說到一件事兒,你既然來了,不如也說說你的看法。”


    “還請盧老賜教。”無論什麽事,沈無濁都不想說,也沒什麽看法。


    不過盧定玄要問,沈無濁也不能不答。


    “北境正在打仗,你知道嗎”


    “知道。”沈無濁嗯,“半個多月前,晚輩還親眼看見壯武侯領著騎兵北上。”


    “戰事膠著,不過很快應該就會停戰了。”


    “哦為何啊”沈無濁好奇。


    “京都傳來消息,陛下有意與拓跋汗國議和,以止兵戈。”


    “議和”沈無濁愣道:“難道是戰事不利,北境防線岌岌可危”


    “非也。”楚秋南搖頭道:“北漠雖然年年寇邊,但北境有林國公坐鎮,尚且無虞。”


    “既然不是戰事不利,為何要議和”沈無濁有些不明白。


    “戰事非是不利,但若是再僵持下去,對大楚來說也並非好事,息兵止戈或許是最好的結果。”


    沈無濁明白了,多半是因為陵州城缺糧的問題。


    這天災人禍一起來,楚國是有些捉襟見肘了,應是想著先把邊境之亂解決了,內部的災情再慢慢處理。


    “所以呢”沈無濁攤手,“盧老想問什麽”


    盧定玄悠悠道:“老夫是想問問你們兩人,楚國與北漠議和,是好還是壞”


    楚秋南眉頭微皺,“以學生愚見,陛下此舉,自然是為了盡快結束邊境之禍,當然可取。”


    “這麽說,秋南是讚同的”


    “嗯。”楚秋南點頭。


    盧定玄看向沈無濁,“那沈小友你覺得呢”


    沈無濁搖頭道:“朝廷大事,我知之甚少,議和之舉或許是陛下跟大臣們三思之後的結果,權衡利弊,想必這是對如今的大楚最好...”


    “所以,你也覺得議和好”


    沈無濁又搖頭,“議和好不好,且看其中利弊如何取舍。”


    “何為利弊又在何處”


    沈無濁看了一眼楚秋南,又回頭看著盧定玄,拱手道:“盧老莫要為難晚輩了,這些事,由不得晚輩來評說,晚輩膽小,怕犯忌諱。”


    盧定玄嗬嗬笑道:“放心吧,在老夫的梅莊,你可暢所欲言,沒有人會追究,也沒有人敢追究,還是說你剛剛拒絕了老夫,現在竟是連老夫的問題都不想問答嗎”


    “晚輩不敢。”沈無濁無奈歎氣,“既然盧老想聽,那晚輩就說說,若是狗屁不通,盧老可別見怪。”


    “你且說來。”


    沈無濁清了清嗓子,沉聲道:“晚輩聽聞陵州城大旱數月,今年秋收收成也甚少,供養大軍已經是艱難無比,災情連綿,想必朝廷要議和,便是出於這個考慮,若是議和成功,朝廷自然能騰出手來好好賑災,此議和之利。”


    “正是如此。”楚秋南點頭應和。


    “但楚大人可曾想過,議和之弊”


    “此非公堂,沈兄稱我秋南便可。”楚秋南微微拱手,問道:“不知道沈兄說的弊端,究竟是什麽”


    沈無濁道:“這是大楚的災情,而非北漠,也是我們想議和,但北漠未必願意停戰,若要他們答應,恐怕要付出相當的代價才可以。”


    “代價”


    “不錯,平白無故,他們為何要答應停戰”


    楚秋南嗯道:“有理,不過許些利益,也並非不是不可以。”


    “那就要看是什麽利益了。”沈無濁輕笑道:“金銀財帛倒是簡單,但若是其他的,那可就麻煩了。”


    盧定玄道:“陛下的意思,是將神狼山還給北漠。”


    “還”沈無濁一愣。


    “不錯。”盧定玄解釋道:“神狼山位於陰川崤關以北百裏之外,百年前,拓跋氏統一北漠諸多部落,建立如今的拓跋汗國,而大楚也趁著北漠戰亂攫取了不小的利益,隻是幾十年來,北漠實力愈發強大,不少地方也被他們拿了回去。”


    楚秋南道:“神狼山雖然在大楚的控製之下,但畢竟沒有堅固關隘,舍了也就舍了。”


    “然後就平白無故讓北漠大軍臨近崤關百裏之外”沈無濁麵無表情的說道。


    楚秋南聞言一滯,表情微微一僵。


    沈無濁悠悠道:“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後得一夕安寢,起視四境,而賊兵又至矣。且不說神狼山本就是先輩們拚死打下來的,我們自不該輕易送還,若是將原本北漠的土地全數歸還了,那下次北漠再來犯境,我們又該割讓什麽給他們崤關陰川還是京都”


    楚秋南臉色鐵青,已是有了細密汗珠。


    “沈兄說得太嚴重了...”


    “嚴重嗎”沈無濁淡淡道:“楚地有限,而北漠之貪欲卻是無厭的,以地事之,猶如抱薪救火,薪不盡,火如何滅”


    薪不盡,火不滅!


    盧定玄眼神一動,忽地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說得好!”盧定玄大聲說道。


    “可是...”楚秋南麵露憂色道:“可若是不議和,繼續就這樣僵持下去,糧草無以為繼,我們也未必能堅持多久。”


    “那北漠就能堅持了嗎”沈無濁反問道。


    “沈兄什麽意思”


    沈無濁問道:“秋南兄以為北漠為何年年來犯”


    “自然是為了劫掠物資...”楚秋南沒有說完,瞬間便反應過來。


    北漠本就物資缺乏,如今陵州都這樣了,北漠肯定也雪上加霜,有過之而無不及。


    若是大楚不能堅持,難道北漠就能堅持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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