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沉默了一陣。


    不違道人見楊小央依舊站著,才在幹枯的臉上扯出了一絲微笑,“道友無需緊張,且入座吧。貧道已經快死了。”


    楊小央一怔,再仔細觀察了不違道人一番,發現他可能確實快死了。


    楊小央心緒突然有些複雜,沉著臉坐在了老道對麵。看了眼桌上的茶水,一飲而盡。


    小荼飛到他肩頭,看了眼那杯茶,卻沒說想喝。


    楊小央感受著苦味在嘴中化開,沒有說話。


    倒是不違道人看了他兩眼,當先開口笑道:“小友不必介懷,貧道是因為壽數已盡,與小友無關。”


    小荼瞪著眼睛看著他,微微露出了些悲色。


    楊小央吸了口氣,臉色一凝沉聲問道:“前輩之前為何要掘人屍身?”


    不違道人對著小荼盡力笑了笑,又對著楊小央正色道:“是為救人。”


    “屍體如何救人?”楊小央一愣。


    不違道人閉上眼微微抬頭,似是在回憶著什麽,表情不斷變化,良久才吐出一口氣,“其實貧道有事想托付於小友,不知小友可願傾聽?”


    不違道人沒問楊小央答不答應,楊小央也不介意聽一聽。


    不違道人見楊小央點頭,肩上的頭顱也露出好奇的神色,長歎一口氣。


    “貧道的先師曾師從龍虎山天師府,後因犯戒被逐出師門,貧道念先師恩情,便追隨先師一同離開。”


    “犯戒?犯了什麽戒?”楊小央一愣,他知道龍虎山的道士並非出家的道士,所以戒律相對於武當、中南來說要寬鬆許多,不知道不違道人的先師犯了什麽戒會被逐出師門。


    不違道人盯著楊小央,淡淡地說道:“研磨生魂。”


    “那是什麽?”楊小央沒聽說過這事兒,小荼也好奇地前傾了腦袋。


    不違道人雙眉一抬,隨後釋然,“先師曾以人死後四十九天之內的魂魄入藥。”


    楊小央瞪大了眼睛,想起了之前遇到的那個魂魄,莫非不違道人之前前往柳樹村也是為了那個魂魄?


    楊小央雙唇顫抖地問道:“入藥之後那個魂魄會如何?”


    “魂飛魄散,世間再無此人。”


    楊小央一下紅了眼,不禁抬高了聲音,“如此大惡,其罪當誅!”


    小荼也瞪著老道,又有些慶幸還好那鬼早早前往陰間了。


    不違道人聽了楊小央的怒罵並不生氣,“此事確實不為世人所容,然先師非做不可。”


    楊小央盡量平靜下來,冷冷地問道:“是為救人?”


    他見老道點頭,又接著問道:“是何病症要以魂魄入藥?藥方是從何而來?”


    “藥方是天師親口所說,不會有假。”不違道人說道這歎了口氣,“至於病症,是個罕見的不治之症,乃先天不足。”


    “什麽?”楊小央失聲道。


    .......................


    安炎二十四年,夏,南疆。


    “楊啟,桌上有你的信。”楚袖一邊倒茶,一邊對著坐在桌前的楊啟說道。


    楊啟臉色有些凝重,有些擔心是楚王等五王有所異動。


    他打開信一看,卻非軍報,而是中南祖師的來信。


    “楊將軍莫要擔心,五王大軍貧道自會處理。”


    楊啟皺起眉,不明白祖師說的五王大軍是什麽意思,他分明沒有收到任何軍報。


    一杯翠綠的茶映入眼中,楊啟就不再多想,以當初祖師展現的手段和張天師口中的描述來看,祖師不會放無矢之的。


    既然祖師說不必擔憂,那便不必擔憂。


    “走吧,你奶奶要的毒蟲還是快些給她老人家找到才好,我可不想再喝她的藥了。”楊啟把熱茶一飲而盡,起身說道。


    楚袖點點頭,轉身去快門時靜靜地說道:“那不是藥,是奶奶養的蠱。”


    楊啟一顫,苦著臉走出了門。


    二人行至寨門時,又見許黎急匆匆地跑來,木訥的臉上滿是焦急和擔憂。


    “喲,二弟這麽巧,又在此地相遇了啊。”楊啟笑著打了聲招呼。


    許黎驚慌失措地衝到楊啟麵前,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大喊道:“不好了,五王暗中聚兵二十萬,正前往淮水,預計半月便能陳兵潁州城外!”


    楊啟沒有驚慌,反倒是一愣,想到了祖師的信,不由笑了笑:“無妨無妨,且讓他們去吧。”


    許黎一臉的不可置信,“什麽?讓他們去?潁州城若破,五王大軍便可長驅直入,直搗京城,那該如何是好?”


    楊啟神神秘秘地笑了笑,拍了拍許黎的肩膀,“你放心,我們有高人相助,不會有事。”


    說完就頭也不回地帶著楚袖前往寨後的小山了。


    許黎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兒,也不明白他大哥口中的高人是誰。


    不對啊,這畜生怎麽又叫我二弟?


    ............................


    楊小央想到當初初見鞠夜闌時,祖師曾說他會找到治療先天不足的辦法,但這個辦法既然龍虎山的天師知道,那想必祖師應該不會不知才對。


    為何祖師不直接說?


    楊小央隱隱覺得道門有一個大秘密,而且他和鞠夜闌,甚至小荼、李從文都已經深陷其中。


    楊小央正這麽思考時又突然發覺了不對,皺眉問道:“此法有傷天和,天師怎麽會告訴你師傅?你師傅又要救什麽人,敢如此行事?”


    “天師所說的方法並不用生魂,研磨生魂是先師想出來代替原法的。”


    楊小央急切地問道:“那原法是什麽?”


    “源源不斷地以天地玄黃二氣渡入先天不足之人的身體中,以補全先天。”不違道人並不隱瞞,緩緩說道。


    “天地玄黃?”楊小央猛然失落下來,剛剛看見的希望一下破滅了,但他還是不死心地問道:“可是六氣中的天地玄黃?”


    小荼修行雷法,並不了解六氣是什麽,她皺著眉,有些迷茫地問道:“天地玄黃在哪裏有啊?”


    不違道人點點頭,摸了摸胡須,長歎一口氣,“天地玄黃乃萬氣之宗,已經千年未見了,所以先師才會尋找代替之物。”


    “哦。”小荼低落地答道,又追問道:“那你師傅想出來的方法是什麽啊?”


    不違道人輕笑兩聲,“當時先師想救之人,乃是先師的兒子。因此先師從天師那裏得知方法後不願放棄,日日鑽研典籍,試圖尋找代替之法,然而久久不曾尋到。後卻偶然從一仙人口中得知,陰陽二氣可以一定程度上有所代替。”


    楊小央點點頭,他雖沒看過什麽道經,但最基本的還是懂一些。


    至於那個仙人,一定是個很厲害的人物。


    不過他還是有所不解,“世間含陰陽二氣之物何其多,為何偏偏要人死後的生魂?”


    小荼在楊小央肩頭附和道:“對啊對啊,我練的就是陰雷和陽雷,我是不是吐一口雷就能治了?”


    不違道人苦笑著搖搖頭,“先師已經試過,普通的陰陽二氣是無用的,必須是極重的陰陽二氣才行,若是用陰雷和陽雷,怕是要修到天仙才行。”


    小荼轉過頭麵對楊小央,問道:“小羊,你說夜闌姐姐能撐到我修到天仙嗎?”


    楊小央無奈地搖了搖頭,卻聽不違道人突然大笑了起來,笑得渾身顫抖,甚至有些癲狂。


    楊小央疑惑地看著他,見他好一會兒才停下,喘著粗氣,“天仙?如今靈氣枯竭,已經五百年未見了。”


    他也沒有再管小荼的問題,接著說道:“先師被逐出師門後輾轉各地,想找出其他重陰之物代替生魂。後於百年前來到此地,見此地有一小片柳樹林,便突發奇想,欲以外物結成陣勢,借自然造化之力化為陰陽。”


    楊小央啞然,“這麽說這麽一大片柳樹林都是您的先師種的?”


    不違道人仰天長歎道:“是啊,貧道與先師種了近百年啊......”


    楊小央一頓,無法想象兩人是如何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做這種事情的。


    他沉默了一會兒,接著問道:“既然柳樹重陰,銀杏重陽,那為何銀杏那麽少,而柳樹要這麽多?”


    “因為重陰之物難尋,柳雖陰卻不純,隻能以此輔之,如此多的柳樹其實隻為結陣,加持主藥的陰氣而已,而主藥還需另尋陰物。同樣,銀杏亦是輔助,而重陽之物相對好尋些。”


    楊小央恍然地點了點頭,環視了屋內一周,隻感到層層陰氣如跗骨之蛆,卻沒感覺到哪裏有什麽陽氣,便皺眉問道:“那重陽之物用的是什麽?”


    不違道人渾濁的眼珠在楊小央和他肩頭的小荼間來回看了看,突然笑了起來,蒼老的笑聲就像老舊的木門打開一般,讓人心癢。


    “要說什麽東西陽氣重,自然是男人的陽元了。”


    一陣風自屋外吹來,吹動了楊小央額上的冷汗。


    楊小央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不違道人。


    奪人陽元相當於奪人壽命,那這根本不是在治療先天不足,分明是以命換命......


    這哪裏是有傷天和?分明是天理不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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