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規矩?”李從文撓撓頭,與泰正對視一眼答道,“規矩我不懂,我就知道書裏好像寫了,陛下要不要聽我誦一段?”


    李從文這幾日不曾出府,基本一直待在李敬瀾的臥室內看書。


    他雖談不上過目不忘,但也足以稱得上天資聰穎,加之底子尚可,不像某個道士僅僅一本薄冊也能找出上百個不認識的字來,因此沒幾遍就能背誦。


    至於其中的道理,他也聽從父親的話,不管懂不懂,都要先記住。


    趙啟年愣愣地看了李從文一會兒,待他確認眼前的是真人才挪開,卻依然沒想到不愛讀書的李從文竟然也會有背書的那一天。


    但趙啟年可不是找他來聽背書的,拍了拍身前堆積如山的奏章,“這些都是大臣們上書請求懲處義父的奏章,朕自問從未虧待過大臣,大臣為何不肯順應朕的心意呢?”


    泰正一心想當大俠,但如今伴隨趙啟年左右他並無不滿,相反十分高興。


    因為他想當大俠是為了鋤強扶弱,讓世間少些苦難之人,而若能幫助皇帝不就等於幫助了天下人嗎,可比他一個人快多了,這樣的大俠雖比不上拔刀的風光,卻更像個大俠。


    因此他沉思良久,想給出個盡量正確的答案。


    他的父親是個縣令,不是大臣,隻能算個小臣。雖然不喜,但沒有別人可選,也隻能試圖揣摩父親做官時的心思。


    “陛下,大臣們可能覺得他們這麽做對鳴武有利。”泰正說完還沉浸在對父親忙碌背影的回憶中,卻被一聲巨響嚇了一跳。


    “放肆!”趙啟年猛地一拍桌子,把最頂上的幾本奏章都震得掉下了桌。


    泰正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麽,腿一軟就跪了下來,哆嗦著說不出話。


    懲處楊啟對鳴武有利,虧他說得出口。


    趙啟年瞥了眼掉在地上的奏章,又看了眼李從文,默默把右手放到膝上,覺得有點後悔,伸出左手對著泰正一揮,“你退下吧。”


    泰正站不起身,被李從文攙了起來,一句話不敢說,趔趔趄趄地小跑著出了書房。


    房門關上的聲音傳來後,屋內有些沉默,李從文想了想,說道:“陛下,我等知道楊叔的貢獻,有些大臣可能並不清楚。”


    “義父所作所為天下人人皆知,鳴武之富足人人也都能感受到,怎麽會有人不清楚?”趙啟年消了氣,想到泰正隻是在猜測大臣們的想法,不尤更加後悔。


    “陛下,同一件事情在不同人眼裏可能是不同的。”李從文說完沉吟片刻,這是他死記硬背下的道理,如今套用上讓他有些明白父親的意思了,“也許在一些大臣們眼中,楊叔是個獨攬朝政,欺君背上又貪戀權勢的人。”


    趙啟年手掌隱隱發通依舊想要拍桌子,雖是別人的看法,但他還是聽不得別人說楊啟半點不好,不過終還是忍住了,“為何會如此?”


    李從文邊想邊說,語氣不是那麽肯定,但毫不隱瞞,“楊叔往常之策由誰發布?”


    “自然是中書省。”


    “以誰人的名義?”


    “應是中書省官員親去大將軍府,詔書上蓋的是攝政王印,這些年來盡是如此,朕登基以後,偶爾也蓋朕的寶璽。”


    趙啟年見李從文恍然地點點頭,以為他想到了什麽,欣喜地問道:“如何?”


    “啊?我想不明白。”


    趙啟年嘴角一抽,自己雖然想找個能說真話的人來,但李從文也未必太真了點。


    “不過。”李從文緊跟了半句,見趙啟年又看向他,問道,“陛下有沒有想過,也許不同人的眼裏,陛下也是不一樣的。”


    “朕?朕是怎樣的?”


    “陛下在百姓眼中也許是個仁善的皇帝。”


    趙啟年一愣,沒覺得自己有多仁善,朝廷政令多數由楊啟和李敬瀾決斷,自己好像隻負責點頭蓋印,與自己沒多大關係。


    “在宮中的太監和宮女眼中陛下也許是個隨和的皇帝。”


    趙啟年不好意地微微點頭,倒不是真有多麽隨和,隻是不希望別人太過緊張。


    “陛下在大臣們眼裏可能又有不同了。”


    “有何不同?”


    “在大臣們眼裏,陛下也許是個可憐人。”


    趙啟年愣住,隨即又覺得有些好笑,“朕有什麽可憐的?若是朕都可憐,天下可還有不可憐的人?”


    李從文搖頭,又想起史書裏講的道理,“陛下對北疆可有防備?”


    話題跳的有點快,趙啟年一時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地答道:“北疆世代忠良,朕為何要防備?”


    “公孫家雄踞北疆數代,為鳴武鎮守北戎數百年,兵甲戰馬遠勝於鳴武各地,又距京城幾千裏,朝廷可管不到北疆。”


    “北王將北疆治理的很好,北戎也多年不曾入侵中原,朝廷為何要管?而且父皇和義父都信任北王,朕也信。”


    李從文點頭,愈發覺得記在腦子裏的道理呼之欲出,“陛下信任北王是好事,北王也確實忠心可鑒,但大臣們也許並不這麽覺得。”


    “他們覺得朕應該防備北王?”


    “楊叔也是如此。”


    趙啟年明白了,也許在一些大臣們眼裏,楊啟擁兵自重、禍亂朝綱,而自己大權旁落,隻能在宮中惶惶度日。


    想到這不禁覺得有點可笑,“這麽說大臣的忠心比起北王也絲毫不差了?都想救朕於水深火熱?”


    李從文沒笑,反倒更嚴肅了些,“是忠是奸且不說,但那些知曉情況的大臣確實是別有用心,想逼死楊叔。”


    “朕不明白,他們為何要與朕作對?況且朕還手握重兵,他們不怕嗎?”


    李從文盯著趙啟年看了一會兒,抿了抿嘴,難得有些支支吾吾地說道:“因為在他們眼裏,陛下實在太......”


    “太過軟弱?”趙啟年輕笑著接過話頭。


    李從文沒應,趙啟年當他是默認,也並不生氣,垂下頭開始思考自己的過失,心想著若是自己強硬些情況會不會更好。


    隻是一想到自己要指揮禁衛,心下尚有戚戚焉。


    正這麽想著,洪公公的聲音自屋外傳來。


    “陛下,獄中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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