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明夜看著眼前的中年宦官,終於是緩緩開口,咧了咧嘴道:“你帶的酒,恐怕我是不敢喝的。”


    “少年郎,且聽老夫一句勸吧,”李公公絲毫不以為忤,反倒是滿臉仁慈地笑道,“你有沒有想過,你在此處待上十年會是什麽後果?半死不活都算好的,我見過太多的人甚至根本都沒有挺過這十年,最重要的是,後世青史會牢牢地記載上這麽幾個字,陳氏餘孽,服刑十年,這才是對陳氏一門最大的侮辱。”


    陳明夜悠悠哉地瞥了他一眼:“你和我說這些,到底想要表達什麽?”


    “無他,大丈夫生於天地之間,安在乎生死?人皆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你會怎麽選擇?”李公公長歎一口氣,深深地看著他說道。


    “我選擇活著。”陳明夜聳了聳肩,笑得輕鬆。


    李公公冷哼一聲:“你是個聰明人,當年好歹也算是名震過京都的天才,想來是懂我的意思的,我不妨直說,我這次來,可不僅僅是為了看你一眼。”


    “我知道,除了看我,不是還特意帶了酒嘛。”陳明夜點了點頭,無所謂道,“不過我也說了,公公的好意我就心領了。”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這句話,陳小兄弟莫非都沒有聽過嗎?”李公公冷笑一聲。


    陳明夜抬頭看了他一眼:“我這麽一個小小的流犯,看來還真是陛下的心頭刺啊,勞煩他老人家千萬裏之外都還能記得,還特意捎了份口諭讓你帶來。”


    李公公臉色一變道:“陛下乃仁義之君,此行前來,不過是咱家記得岐國公當年為浩明的貢獻,特意帶了好酒給陳小兄弟嚐嚐罷了。”


    “嗬嗬,真是壞事做盡,還想要好事留名。”陳明夜笑了笑,“你倒是真是條忠心耿耿的狗奴才。”


    李公公白膩的麵皮動了動,露出一道可怖的笑意:“十月秋汛,陳氏嫡孫於洪災中救人,終力竭溺水而亡,盡忠氏之名。”


    陳明夜似是早有所料,漆黑的眸中依舊是一片寧靜,他開口莫名地笑了笑:“倒是不怕後世史家評說了。”


    “咱家沒讀過什麽書,成王敗寇的道理卻是曉得的,這江山穩固呐才是真的。”李公公把話說開,臉上便忽而轉晴,笑嗬嗬道,“這個道理,想來陳小公子也是明白的。”


    “看來我今天是沒得選咯?”陳明夜看著對麵的人,默默握緊了拳頭。


    “我知道你是武道三品的天才,可惜年紀太輕了些,又荒廢了年月,嘖嘖,”李公公咂了咂嘴,然後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開口道,“對了,都忘了跟你介紹,我身邊這位,可是今年剛剛高升京都校尉的羅將軍,武道六品的高手,興許你還是認得的。”


    陳明夜轉過頭,看著那個挺拔的身影,微微眯起了眼睛:“原來是你。”


    羅將軍脫下盔帽,露出一張年輕剛毅的國字臉,他沉默著衝著陳明夜點了點頭,並未說話。


    “哦,想不到你們兩人還真是認得,”李公公笑了笑,“這麽一來,彼此倒還可以和氣些。”


    陳明夜苦笑:“看來我似乎是沒得選,如此和氣些也是好的。”


    “這樣才算是識趣,還你陳家一個好名聲,總好過苟且潦倒過一生。”李公公笑了笑,“如此,那杯酒可願喝了?”


    “也好,念我陳氏一脈,終不能這般模樣死法,公公且容我去沐浴更衣一番如何?”陳明夜抬眸,對上中年宦官的眼睛,眸中一片平靜。


    李公公想了想,點了點頭道:“也好,你去是想去邊去吧。”


    一邊老劉臉苦著臉道:“咱們這邊一片荒地,哪有給這小子洗澡的地方。”


    “無妨,不遠處就有溪流。”刀疤臉插嘴道,“我有一套備用的衣物,就暫且便宜這小子吧。”


    “好,”李公公點了點頭,回眸掃了一眼身旁的將軍,“羅大人,你跟著可要看緊些。”


    “諾。”羅將軍木然地點了點頭。


    陳明夜回頭掃了一眼諸人,在刀疤臉等人的監視下大踏步往東邊的溪流處去了。


    薑瑩默默看著,此刻方才開口道:“原來公公口中的大事,卻是來殺人的。”


    李公公轉過頭笑了笑:“卻也是因為在鎮南候的地界動人,所以特意勞煩來做個見證。雖說他是一介流犯,但畢竟身份是有些特殊的,日後若真有人問起來,也好證實咱家是實實在在辦了事的。”


    薑瑩鳳目微凝,這李公公好深沉的心機,自己這般在場,若真如他所言,後世所記,陳氏滅門之事,鎮南候一脈卻也難逃幹係。


    “畢竟有陛下口諭,公公如何行事,我也隻有聽命的份罷了。”薑瑩淡淡道。


    “鎮南候太客氣了,咱家是過路人,哪有反客為主的道理,”李公公搖了搖頭,繼續道,“這也不是什麽大事,斬草需除根,除惡須務盡,當年不過礙於天下悠悠眾口,如今時間淡了,誰還記得他這一個千萬裏之外的遺脈啊。”


    薑瑩抬頭看天,微啟紅唇道:“天下之大,怕是有人心心念念,總是記得的。”


    “他陳氏一脈並無旁支,頂多的也就是沙場上幾個舊部,千萬裏之遙的,日子長了,也就淡了。”李公公眯起眼睛笑了笑,“此趟還是著重為鎮南候封敕之事而來,這小子倒是順便之事罷了,還望鎮南候莫怪。”


    薑瑩點了點頭:“自是如此,公公的意思我是曉得的。”


    李公公說道:“此間事了,便由咱家做個主向鎮南候賠個叨擾之罪吧。”


    薑瑩連忙擺手道:“公公太客氣了,陪您走著一遭,我也是長了見識的,何來怪罪。”


    兩人一邊說著,一邊巡視這一處田莊,各自都有心思,目光不時瞥向陳明夜之前離去的方向。


    “公公若是累了,要不進屋歇歇,我們這還是有些酒水的。”老劉撓了撓頭問道,他這般戰戰兢兢地站了許久,確實是累的不輕。


    “不了,”李公公掃了他一眼,終還是忍不住踱步往溪流之處而去。


    “怎麽,公公不太放心?”薑瑩在他身旁,一臉隨意地問道。


    “哼,於我股掌之間,還能跑了不成,”李公公停住步子,淡淡道,“我是看此處荒蕪,實在是無趣了些,倒不如溪水清靈,叫人來地愜意。”


    “公公言之有理,那我們一道?”薑瑩附和一句,繼而問道。


    “罷了,那小子洗澡呢,莫要汙了咱的眼睛,”李公公抬手一指,“去個人,催一催,倒是好大的架子,真是細細沐浴去了。”


    “諾。”一個兵士領了命剛要動身,卻見遠處一行人已是向著這邊走了過來。


    “呦,看來是好了,”李公公眯起眼睛眺望,“咱家還真是有些等不及了。”


    薑瑩默默看著來人,眸中一抹不易察覺的淡淡驚詫劃過。


    “稟公公,陳明夜沐浴更衣已畢,這邊給您帶到。”羅將軍前來複命。


    “好,”李公公一拍手掌,眯起眼睛細細打量著重又被帶到他眼前的少年,“這般倒是有些當年那個風流少年的影子了,小子,差不多吧?”


    陳明夜此刻終於換去了一身襤褸,一身灰色布衣,麵目上得須髯依舊繁盛,想來是被匆匆催促,沒有空閑再去打理了。


    他默默和李公公對視了片刻,方才默默點了點頭。


    “行了,那就賜酒吧。”李公公上下打量著他,手輕輕一揮,一個侍從就端著早已準備好的酒杯走了過來,“陳小兄弟,請吧,也算是為你陳氏盡忠名,了卻陛下煩憂了,下去見了祖宗,也好有個交代的。”


    陳明夜默默看著眼前的酒杯,默默端詳了片刻,終是伸手接過了酒杯,一咬牙,仰頭正要飲下,卻又被一個急促的聲音忽然打斷了動作。


    “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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