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官道之上,孟家車隊緩緩向前。


    陳明夜從遠方收回目光,輕生一笑:“孟兄口中的那個人,應該挺有意思的吧。”


    “他是我從小便最為信任的人,也是我心中一直敬仰的兄長,隻是那個人,我雖有心再去見他,隻是礙於身份……”一聲長歎,孟澈忍不住握緊了拳頭。


    陳明夜看了他一眼,縱馬前行,淡淡說道:“無妨,你既說你們是至交好友,他自然會理解你的。”


    “陳兄……”孟澈抬頭看著他,“我爹常常嫌棄我身子羸弱,學武一塌糊塗,學文又一直沒有長足的長進,甚至說我連一點大丈夫的氣概都沒有……那個人我常常想他,可是我卻連去找他的勇氣都沒有,你說,我是不是真像我爹說的那樣,是一個很懦弱的人?”


    “曾經有一位先生說過,聽其言,必觀其行,是取人之道。”陳明夜微微勒馬,與孟澈並排而行,想了想方才繼續說道,“我想令尊應該隻是想促進你罷了,言語雖相激,但想來對於你學文棄武,卻從未真正製止過吧。”


    孟澈愣了一下。


    “同理對你,君子訥於言而敏於行,不用辯解,無需辯解,盡力去做好事情便是最佳。”陳明夜看向自己曾經的這位好友,淡淡開口,“令尊最期待的,應該也是能看到你親手實現自己的抱負吧。”


    孟澈眸中一片瑩光閃動,良久方衝著陳明夜拱手一禮:“陳兄之言,孟某受教了,看來母親說的話,果然沒錯,陳兄確實有很多值得孟某學習的地方。”


    陳明夜失笑一聲:“哪裏是我的言論,這是大秦那位夫子的話,搬過來用用罷了。”


    孟澈認真道:“三人行必有我師,不論誰說的,都有值得學習的地方。”


    陳明夜掃了他一眼,無奈道:“孟兄,此處不是做學問的時候,還是緊著趕路吧。”


    孟澈哈哈一笑:“是孟某愚鈍了。”


    陳明夜聳了聳肩:“我可沒說。”


    “哈哈哈……”


    孟家的車隊走的是大條的官道,這條路是浩明於春秋時期就特意修築的大道,專為快速運糧和行軍所用,如今天下一統,自然也就方便了各地的商人旅客。


    將近入夜時分,孟家車隊堪堪抵達了司州南境。


    司州有三河、三輔和弘農七郡,麻雀雖小,五髒俱全,雖是京畿地區拚湊而成的一州,但實際職位倒是一應俱全。隻是上麵壓著一眾京官,相比地方上的太守,司州七郡的令尹大都隻能負責日常民生的管理。


    而在豪門遍地的京都地區,動輒牽扯到什麽世家,這些令尹便實在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一件普通的民案,誰知道可能牽扯到什麽豪門,一不小心就可能得罪了什麽大人物,因此司州的令尹向來是個不討喜的職位。


    孟澈甚至有閑心和陳明夜調笑了幾句司州不大不小的趣聞。


    “早些年有個進京趕考的書生,不知道什麽緣故和河南尹的兒子鬧了矛盾,說起來也不算什麽大事,結果把那位一向老成持重的河南尹急的跳牆,當時就從府衙趕到了現場,把他那個兒子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痛罵。”孟澈笑嗬嗬道,轉頭看向旁邊的陳明夜,“陳兄可知為何?”


    “那個書生在京都有什麽勳族權貴關係?”此事陳明夜當然也知道,不過現在倒也不好挑破,也當是配合孟澈一時的樂趣了。


    “哈哈哈,一個沒有,”孟澈撫掌大笑道,“那個書生不過也是一時意氣之爭,不過是河南尹杯弓蛇影,被那些成天晃蕩的勳貴子弟嚇怕了,誰知道一個平平無奇的書生是不是哪個三品還是二品大員的親戚啊?”


    陳明夜笑道:“所以那河南尹算是吃了一個暗虧?”


    “又錯了,這個書生後來高中,在殿試上被太宗皇帝欽定為金科狀元。”孟澈又是笑著看向他,“這個人的名字我要是報出來,陳兄肯定都要嚇一跳。”


    “哦?難道是哪個名人?”陳明夜非常配合,一臉驚訝。


    “桓溫明,這個名字,陳兄應該不算陌生?”孟澈說完,便哈哈大笑了出來。


    陳明夜點了點頭:“桓司徒的名頭,天下又有幾人不知呢?”


    桓溫明,當朝的司徒大人,本朝天子不設丞相,故而這位火速升遷上來,從地方縣令到當朝司徒一路連跳的書生,便真正算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物了。


    “所以說啊,當年河南尹的決定,往後看起來,真的是英明無比,誰能想到,區區幾年,那個還是落魄模樣的書生,就能搖身一變成為了他的頂頭上司呢?”


    陳明夜回道:“世間事,本也說不清的。”


    “其實當年的那位河南尹,如今的名頭也不小啊。”孟澈說道這裏不禁感歎了一聲,“桑弘光這個名字,陳兄可有耳聞?”


    “不知。”陳明夜回得幹脆。


    “不急,日後進了京都,除了讀聖人書,這些也總會慢慢知曉的。”孟澈寬慰了一句。


    陳明夜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公子,夫人叫您了。”前麵一個護衛向著他們這邊馳馬過來,傳了句話。


    “好,”孟澈應了聲,轉頭跟陳明夜打了聲招呼,“陳兄稍等,母親喚我了。”


    “令堂既然有命,孟兄便速去吧。”陳明夜點了點頭。


    孟澈拍馬過去了,陳明夜勒馬到馬車邊,偷偷掀開窗帷朝裏看了一眼。


    小紅靠在馬車的車廂上,睡得似乎還挺香。


    他這才悄悄放下了窗帷,看著前方濃鬱的夜色,長長舒了口氣。到了司州,京都,也就在前方了。


    不久之後,剛剛往前麵去的孟澈就又撥馬趕了回來。


    “夫人說什麽了嗎?”陳明夜看了他一眼,倒是神色如此,沒有什麽變化。


    “陳兄,母親說了,也不急這一夜,就先找個客棧休息一晚,明日再入京都吧。”孟澈看著他說道。


    “好,自然聽從夫人的安排。”陳明夜點了點頭。


    此地正是三河之一的河南郡義縣,距離京都並沒有多少路程,作為京畿之地,來往商販自然眾多,商業繁華程度甚至不亞於一般的州府。


    孟家挑好了客棧,鑒於之前的刺殺事件,這一次沒有再特意低調,眾多護衛將裏外都檢查了一遍,各個角落都安插了一些人手。作為司州之地,這裏的百姓似乎也見慣了這樣的場麵,對於孟家的舉動並沒有付之多少額外的議論。


    陳明夜抱著小紅進了客棧,結果剛進到大堂小丫頭鼻子微微一動就醒了過來。


    “咦,我好像聞到了肉肉的味道?”小紅的鼻子又嗅了嗅,然後大眼睛就猛地睜了開來。


    陳明夜頓時失笑道:“你的鼻子這麽靈嗎?”


    小紅輕哼了一聲,:“我這是靈力感知,小師弟你修習的功夫真是太差勁了,這個都不知道嗎?”


    “我剛剛可是看到有個小丫頭的鼻子動了。”陳明夜伸手去刮這死不承認、小厚臉皮的小鼻子。


    “哼,你看錯了!”小丫頭理直氣壯,雖然醒了,也絲毫沒有從這個舒服懷抱裏下來的意思。


    “得,”陳明夜也不客氣,找了張空桌子就坐了下來,衝著櫃台那邊吼了一聲,“小二,上菜了。”


    “來了客官!”那邊小二立馬就應聲過來了。


    小紅再也憋不住,一下就從陳明夜的懷裏起了身,大眼睛死死盯著趕過來的店小二,小手連揮:“小二,小二,在這裏。”


    陳明夜一巴掌把她又悶回自己的懷裏,看著小二微微一笑:“我來點就好。”


    小二呆了一呆,不禁笑道:“客官,你們兄妹的感情還真好。”


    “能不好嗎?”一邊的孟澈已經非常自覺地坐了過來,先斬後奏完畢才看向了陳明夜問道,“陳兄,不介意我和你坐一桌吧?”


    陳明夜聳了聳肩:“孟少爺親自來點單請客我歡迎還來不及,怎麽會介意呢?”


    孟澈哈哈大笑:“好說,小二,你們這有些名氣的菜都給我上上來。”


    “客官大氣。”小二有些敬畏地看了眼圍在店門口的人群以及緊跟在孟澈身邊的一眾護衛,應了一聲,急急忙忙地跑開了。


    “怎麽樣,小丫頭,我是不是比你哥哥大方多了?”孟澈看向小紅,露出一個自認俊逸的笑容。


    小紅瞥了他一眼,吐了吐舌頭,壓根懶得回他。


    陳明夜伸手捏了捏小丫頭的小臉:“這個大哥哥問你話呢,怎麽不說話?”


    小紅睜大眼睛剛要瞪他,陳明夜就用靈力傳音入密了:“哄個冤大頭,就有好吃的,不然等會你可別吃。”


    小紅微微一猶豫,這才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


    陳明夜嗬嗬一笑,這兩個活寶,真是一個比一個有意思。


    孟澈同樣也是笑嗬嗬的模樣,伸手招呼身後的護衛不用站著了,坐下吃飯就行。隻是兩個年輕護衛置若罔聞,依舊定定地站在孟澈的身後。


    “你倆木頭一樣站我後麵幹嘛,不要吃飯啊?”孟澈有些無奈,回頭看了眼兩個年輕護衛。


    陳明夜聞言抬頭也掃了一眼,那兩個是和孟澈從小一起長大的雙胞胎,連他都有些印象,一個叫孟二,一個叫孟三,好像都是孟澈小時候和他們一起玩隨口起的名,結果就這麽定了下來。


    孟澈話已出口,孟二孟三就異口同聲地回答了:“少爺您先吃就好,我們得空了隨便吃些對付一下就好。”


    “那就一起吃吧,客氣什麽。”孟澈伸手就去拉那兩個人,結果兩個人真跟個木頭一般,動也不動。孟澈又是個文弱書生,自然無論如何都是拉不動的。


    “哎,陳兄,這兩個是從小和我一起長大的憨貨,你幫我勸勸他們吧。”孟澈眼睛一轉,向陳明夜求助道。


    陳明夜微微一笑,看著對麵的那兩人說道:“做護衛的盡職是好事,但不懂得變通,讓主子擔心,就未必是好事了。”


    “陳公子說的很對,我們兩個不聰明,隻能用這樣的笨方法保護少爺,少爺若是生氣怪罪我們,我們也心甘情願。”左邊那個身材微高些的方形臉護衛直直回道。


    “坐下來和我們一起吃吧,”陳明夜歎了口氣,“既能保護你家少爺,也免得你家少爺生氣,豈不是兩全其美。”


    右邊的護衛遲疑了下,看向左邊的護衛,兩人對視一眼,這才點了點頭。


    孟澈笑道:“果然還是陳兄會說話。”


    “倒也不是,隻是同樣的話從不同的人口中說出,效果自是不同,”陳明夜搖了搖頭道,“我的話和孟兄的話差別並不大,不過是因為孟兄是他們想守護的人,孟兄出言,他們會以為孟兄隻是單純的好意,因此會本能的抗拒隻想盡好自己的職責;而我是一個旁觀者,剛好能讓他們把話聽進去而已,分辨與否還是他們自己的事。”


    孟澈聽到這裏,若有所思地皺了皺眉,微微點了點頭。


    “好了,不過趣談,孟兄不必當真,”陳明夜看他這副模樣,不禁又笑道,“你看,廚子的速度倒是挺快,我們的菜來了!”


    小紅聽到這句話,眼神一下就雀躍了起來。


    “各位,久等了,菜來了。”小二招呼了一聲,手腳麻利地就將菜端了上來。


    “辛苦了,小二哥。”孟澈側開身子,方便他上菜。


    “公子太客氣,您慢用。”小二忙堆上了滿臉的笑容,上完菜,又麻利地退了下去。


    “吃吧,愣著幹嘛?”孟澈掃了一眼台上的所有人,笑了笑,“放心,費用孟公子包了,不用跟我客氣。”


    “吃吧。”陳明夜掃了他一眼,伸手加了一塊菜放到了小紅的碗裏。


    小紅笑眯眯地看著他說道:“謝謝哥哥。”


    “喂……”孟澈看著小丫頭陽光的笑容,突然覺得心裏有點酸,為什麽自己偏偏是個獨子,有個這樣的妹妹感覺好像真的不錯!


    兩個護衛依舊是一本正經、中規中矩地坐著。


    “你們倒是吃啊。”孟澈有些無奈地看了過去。


    “能跟您同台已是冒犯了,怎能搶在您的前頭,少爺您和陳公子先用便好了。”孟二孟三連連擺手,動作倒是一致得很。


    “嘿……”孟澈真有些煩躁了,一拍桌子,“小二,拿酒來!”


    “公子,您還要喝酒啊?”兩個護衛臉色頓時一變。


    “喝,怎麽不能喝!前朝的大詩仙說的好,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喝點酒怎麽了!”孟澈似乎還有點不盡興,指了指兩個護衛,“不僅是我喝,你倆也得陪著我喝,還有陳兄,你也別想跑!”


    陳明夜失笑道:“好酒好吃的,我留著還來不及,怎麽會跑!”這麽說著,他掃了眼孟澈的身後,嘴角微微勾起。


    “好,那我們一言為定,今天誰先撐不住,誰……”孟澈豪氣衝天,還要繼續說些什麽,身後就傳來了一聲平淡的聲音。


    “澈兒,你在幹什麽呢?”


    孟澈整個人頓時如石化一般僵在了那裏,然後他有些遲緩得回頭,果然看到了那個能讓他渾身一抖的身影,頓時原本還在衝天的豪氣一下就拉胯了下來:“母親大人,您怎麽來了!”


    兩個護衛也是連忙起身向著來人行禮:“見過夫人。”


    “客棧是你開的,我不能來?”孟氏冷哼一聲,緩緩走到了他的麵前,“剛才有人好像很有豪氣嘛?”


    孟澈笑了笑,隻是這個笑臉恐怕比哭還要難看:“孩兒錯了。”


    “哼,小小年紀,不用功讀書,整日喝酒誤事,豈不知喝酒最能壞事,”孟氏滿眸冷光,聲音雖然平淡,卻仿佛有萬道冷鋒蘊於其中,“辛苦幾日的功課,你喝一頓酒第二天起來你能忘個精光,都這種程度了,你還敢學人喝酒?”


    “母親大人言重了,孩兒隻是……”孟澈一臉委屈。


    “好的學不進,壞的一看就會,我是不是說不得你了?”孟氏一揮衣袖,在他麵前施施然坐了下來。


    孟澈頓時如被電擊了一般一下從座位上跳了起來:“母親誤會了,孩兒錯了。”


    孟氏卻是笑了笑:“錯哪了?”


    “錯在不該飲酒!”孟澈急忙回道。


    “再想想。”孟氏看也沒有看他。


    “?”孟澈一臉懵。


    陳明夜於旁看了半天,歎了口氣,不得已隻能替自己這個傻兄弟解一次圍了。


    孟氏似乎已經猜到了他的打算,早已經把目光投向了他這一邊。


    陳明夜撓了撓頭,隻好無奈站起身道:“夫人,晚輩有一言,不知該不該講。”


    “我又不是什麽獨裁的暴君,有話講便是了。”孟氏看著他,雙目微微閃動,似笑非笑。


    “天下從來也沒有男兒禁酒的道理,夫人想來也不是不通人情之人,”陳明夜看著老婦人侃侃而談,見到孟氏依舊隻是一臉淡然的模樣,便繼續開口道,“禮記早有言,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因此夫人應該並不是讓孟兄不喝酒,而是要有一個度。太強必折,太張必缺,喝酒可以,小酌怡情,切莫誤事便好。”


    孟氏聽到這裏,起身便走。


    “母親?”孟澈又是一懵,連忙追喊了一句。


    “我管不動你了,多聽聽你這位陳兄的話,挺好。”孟氏身子微頓,隻背著身留下一言,便在侍女的攙扶下邁著步子慢慢上樓去了。


    孟澈呆了一呆。


    陳明夜摸了摸鼻子,萬萬沒想到孟氏竟然會用這個方法來勸誡孟澈,更是萬萬沒有想到她會用這個方法來幫自己。


    這個孟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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