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氏倒米下鍋,有的吃了,卻也忍不住歎氣,一邊跟周氏道:“咱家水就剩小半桶了,還能煮兩天飯。”


    這兩天,還隻得一日一頓,要是一日兩頓的吃,這點水,就夠明兒了。


    若是煮幹飯,倒比煮粥用的水少,但用的糧食多啊!要夠全家人一人哪怕半碗,那都得費不少糧食。


    總之,真是哪樣都為難。


    “昨兒打老三他們一頓都是輕的了!”馬氏就忍不住氣憤。


    昨兒那通煮,可是用了差不多半桶水!真是三個禍家精,活不幹,就躲在家裏偷懶,還省不得那張嘴的。


    就因為他們躲在家裏偷懶,其他人都出門去了,這才叫他們鑽了空子,把糧食都給造了呢!


    也是沒曾想啊!哪知道他們竟做得出來這樣的事!


    馬氏氣得不行,所以昨兒回來看著老三一家挨打她也沒像周氏那樣去勸娘,甚至巴不得娘就把他們打死好了,打死一了百了,省了三個人的口糧。


    周氏也氣啊,但婆婆又是她親姑姑,她知她心思著呢,娘再氣老三,那也是她兒子,看在六郎的麵上,也不會真的把他們咋樣的。


    所以,她勸,也是給了娘台階下,要不然,真打死了,娘也得慪病一場。


    這會兒見大嫂還在埋怨,她飛快看了眼外麵,忙勸著:“好了大嫂,別說這個了,這糧食,老三就掙了五斤回來呢!”還是稻穀,完全夠抵那點粟米的了。


    “你說老三挨了打,還真的變性了這打架都敢往上衝了,原來哪回不是縮邊邊啊,指望他,還不如指望四丫去,還多個人罵架呢。”馬氏嘀咕了一句,到底沒再埋怨這事了,一邊用勺子攪動著鍋裏,聞著冒出來的米香,忙退開了些,她怕口水掉到鍋裏。


    便幹脆坐了下來,靠在灶下,一邊聞著香味,一邊跟周氏擺閑,“你說這日子,咋辦才好呀!我跟大郎爹這趟回我娘家借糧,可我娘家,前兩日又被征了一回糧,村裏都是哭聲,就我娘家,也拿不出多的糧食來了,我聽說,下回再征糧,又要輪到咱們縣了!”


    周氏張大嘴,半晌,苦道:“這咋羊毛可著一隻來薅呀!咱雲州今年這般難,還總征咱們的糧,還征了一次又一次,這是不給人活路啊!”


    此時,上房裏的徐老太也在罵,“咱們雲州的百姓今年顆粒無收,眼見著人都要餓死了,這些當官的,不說給咱賑災發糧叫咱們撐過今年就罷了,還要叫咱們交糧,這上哪兒說理呀!這沒人性的朝廷,叫我說,還不如幹脆真叫靠山王給打到皇宮去得了!”


    徐老頭瞥了她一眼,要是從前,他肯定要攔她的口,讓她可別說這要砍頭的話了。


    但現下,他一點都沒攔,這世道都要亂了,誰還怕呀。


    講真的,還不如真叫靠山王造反造成功呢。


    起碼,靠山王在天下百姓心中,那是個英雄,當了皇上,肯定不會不管老百姓死活的。


    而當今皇上……


    誒,不提也罷!


    徐老頭隻要想起前幾年隔壁的渝州發大水,流民成群結隊的往他們州府湧,那真是眼見著的慘。


    就王地主他們家現如今的好幾個長工丫鬟,那不就是那些逃過來的災民迫不得已賣身為奴嘛!


    五月裏發大水,七月裏流民都湧到了周邊城鎮靠大戶的粥棚接濟,死了不少人,病死的,熱死的,餓死的,冷死的,都有。


    可朝廷硬是入冬了,才馬後炮的派來了賑災糧食。


    聽人說,那會兒皇上正忙著在行宮避暑,然後又忙著去秋獵呢。


    就這樣一看,他們雲州去年和今年大旱,還沒到所有人都沒得吃的時候呢,朝廷哪裏會管他們死活


    已經沒有糧食的,也隻是他們這些貧民百姓而已。


    起碼也得等他們沒得吃了,餓得沒辦法了,不得不舉家逃荒,跑到了其他州府去,餓死了數以萬計的人,那賑災糧才會慢悠悠的發下來呢。


    能等到的,都是命大。


    所以,能靠誰


    他們隻能靠自己!


    徐老頭心裏發苦,嘴巴裏起了一圈的火炮,便是喝上了噴香的米粥,心裏都還是苦得不行。


    作為大家長,他肩膀上擔著的,是他兒孫們的命啊!


    半碗粥慢悠悠的喝完,徐老頭終於下定了決心。


    火燒眉毛了,這會兒也顧不得去睡啥回籠覺了,碗筷也不急著收,趁著桌上全家人都在,說事重要。


    徐老頭看了看一大家子,緩緩道:“這世道,要亂了。


    靠山王年初在安州起兵造反,眼下已經攻下了寧州,眼見著拿下江州就要攻咱們雲州了,到時候,別說是征糧,說不得還要征兵丁。


    且今年地裏顆粒無收,卻馬上就要繳糧稅了,一點糧食沒有,咱拿啥交拿銀子抵


    可咱家的銀子,早就拿出來買了水了,且現下水也沒得用了,有銀子買,也買不著了。


    還有一點,下一次征糧,又輪著咱們縣了,這一摞一摞的事壓在咱們身上,那是真的一口氣都不叫咱們喘啊!


    再加上咱們這一帶已經開始有人搶糧殺人了,眼見著就要亂起來了,都等不著上頭來征糧征兵丁的。


    我估摸著,最多半個月,好些人就要開始逃荒了,左右都是要逃荒的,莫不如趁著現在,征糧還沒來,亂子還沒來,賦稅還沒收,咱們搶個先,逃荒吧!”


    徐老頭說著,頓了頓,給大家一個接受緩衝的時間,過了片刻,才接著道:“我想著爭個先,趁現在走,咱家的地能賣掉,房子看能不能賣掉,不能也罷,有賣地的銀子,也夠咱們撐半路,逃到青州找你們小姑去。”


    沒錯,徐老頭有個比他小十歲的堂妹,是他小叔唯一的孩子,嫁到了青州去,這麽多年,雖沒回來過,但一直有聯係,那位姑奶奶還經常給徐老頭捎東西回來,她嫁得還不錯。


    徐老頭能下這個決心,也是因為離開這裏,他們有親戚可以投靠,不是遠在他鄉,人生地不熟,兩眼抹黑。


    而徐老頭小時候就是跟著家人逃荒逃到這裏來的,所以比起有些人可能輕易舍不得離開故土說,這裏隻是他生活了幾十年的地方,並不是故土,可能會有舍不得,但必須要離開,他也是離得開的。


    青州,還離他真正的故土更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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