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終,人皆散。


    晉陽城外十裏長亭,楊柳依依。


    陳敬塘攜李詩雨一同為徐桐一行人送別,郡主殿下大婚乃晉國之盛事,如今大禮已成,又到別離時。


    錢塘一一拜別眾人,先行離去,他要將說書先生和青兒姑娘送去江南,最是時間緊迫,不容耽擱。兄弟們心裏也都有數,陳敬塘以地主身份牽馬為三弟送行,錢塘剛要揚鞭啟程,徐天然往前一步,大喊一聲:“三哥,江南再見。”


    錢塘頭也不回,哈哈笑道:“再見。”


    李詩雨牽著朱子柒的手,不舍之情溢於言表,又對徐天然千叮嚀萬囑咐,都是些江湖險惡的諄諄教導,一點郡主的風範都沒有,倒像是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的母親一般。


    朱子柒佯裝吃醋道:“詩雨姐姐,有了新歡都忘了舊愛了,早知如此我就不偷父皇的夜明珠了。郡主殿下既然舍不得徐小子就留他郡主府當個看門的,我看他是樂意得很。”


    朱子柒邊說邊不忘從袖袋裏取出一顆皎潔圓明、玲瓏剔透透著幽光的夜明珠,在手中輕輕摩挲,又哈了一口氣,用袖子輕輕擦拭,來回擺弄。


    李詩雨摸摸已經比自己都高一些的朱子柒腦袋瓜,嫣然笑道:“行啊,到時候某人可別打翻了醋壇子,酸味飄香千裏,我在晉陽城都能聞到天京城飄來的酸味。”


    朱子柒哈哈笑道:“不會不會。”


    李詩雨眼疾手快,右手一閃而過,夜明珠已經落入手中,微微笑道:“這禮物不錯,我很喜歡。”


    朱子柒佯裝生氣跺腳道:“我可沒說要送你。”


    李詩雨嫣然一笑道:“且當作你的嫁妝,我替天然存著。”


    朱子柒嬌羞地扭過頭去,嗔怒道:“老李家都一個德行。”


    徐天然搖搖頭,無奈道:“咱是老徐家。”


    陳敬塘對耶律大石深深一揖,耶律大石隻是豪爽抱拳道:“二弟不需多禮,咱們兄弟們最不拘禮節,禮節多了情義反而淡了。”


    陳敬塘開懷一笑道:“大哥此去路途艱險,原本要隨大哥一起出關,如今繁事雜多脫不開身,不能相送,還望大哥見諒。”


    耶律大石大手一揮,咧嘴笑道:“二弟,這是什麽話,難不成大哥是三歲稚童,出個門都得有人陪同。我一路獨行,能在江湖結實諸位兄弟已是大幸,此出塞北若得以不死,大哥定日日南望,期待兄弟們一起來坐坐,共飲草原最烈的酒、吃最好的肉。”


    陳敬塘眼神真摯,“一定。大哥,保重。”


    朱子柒一襲白衣如雪,不再是男子裝扮,三千青絲隨風飄蕩,愈發顯得嬌俏可人,沒有裹胸布舒服的胸脯飽滿挺立,雖不如李詩雨那般雄偉壯觀,但也頗為不俗。


    李詩雨湊到徐天然耳畔悄聲道:“我摸過柒丫頭的胸脯,比瞧著大,若是不束胸了再過個幾年愈發成熟了會愈加飽滿。”


    徐天然聽得連脖子根都紅了,感覺渾身炙熱,血液翻湧,朱子柒不明所以,隻是調侃道:“肯定沒說啥好話,狼狽為奸。”


    李詩雨末了補上一句,“手感很不錯。”


    徐天然浮想聯翩,朱子柒稍加揣測就明白了姐弟二人說了什麽悄悄話,惡狠狠盯著徐天然,恨不得將他剮個三千六百刀。


    徐天然一臉無辜,無妄之災。


    朱子柒瞥了眼徐天然,仿佛徐天然清澈的眼眸似乎不再透徹見底,眼角淫光閃爍,嫌棄道:“離我十步以外,否則我一劍斷了老徐家香火。”


    徐天然感覺自己跳進黃河洗不清了,眼神飄忽不定,就是不敢看向一襲白衣。


    李詩雨取出一個包裹,遞到徐天然手上,緩緩道:“你行走江湖,縱然再小心也會有意料不到的危險,這件冰蠶寶甲你穿上,我會放心些。”


    徐天然趕忙擺擺手,“二姐,我皮糙肉厚用不著。”


    天蠶寶甲是李詩雨十歲生辰李克敵送給女兒的禮物,天蠶寶甲薄如蟬翼,但是防禦力驚人,尋常金丹境高手傾力一擊都不能破開寶甲防禦。在江湖可謂是有價無市的重寶。


    李詩雨強塞在徐天然手中,笑道:“我身在王府,誰敢對我出手,你不一樣,行走江湖危險重重,多一樣保命手段總是好的。”


    徐天然也不是矯情之人,收下了散發陣陣清香的天蠶寶甲,心中暖洋洋。


    李詩雨瞥了眼在一旁臉色清冷的朱子柒,從袖袋裏取出一隻淺綠手鐲,輕輕塞在朱子柒手中。


    朱子柒不愛搭理色眯眯的姐弟二人,又見李詩雨拿出的手鐲不過是最下品的青白玉,噘著嘴:“果然親疏有別,送某人是天蠶寶甲,送我是不值幾兩紋銀的青白玉。”


    朱子柒嘴上說著不要,早早就將手鐲接下,戴在手腕上,果然自己天生麗質,不過是下品青白玉手鐲也給自己戴出了仙品的氣質。


    李詩雨美眸似水,悄聲道:“想聽聽它的故事嗎?”


    朱子柒心中知曉詩雨姐姐拿出的物件愈是不值錢,愈是珍貴之物。一人是大梁公主,一人是晉王郡主,奇珍異寶可曾少了,可是能夠將一件尋常物件珍藏,其中的意義必極其深遠。


    李詩雨歎了口氣,“這件青白玉手鐲確不值幾兩紋銀,準確說來不過是三兩八錢銀子。不過,它是徐姨遺物,從前聽徐姨說過,這個不起眼的手鐲是父王的定情信物,有一年父王兵敗重傷,流落鄉野,被徐姨救了。徐姨並不知道父王是威震天下的晉王,以為父王不過是一名膽怯的逃兵,父王在徐姨的村子養傷月餘,同一屋簷下二人情愫暗生,父王身無分文,臨離別時將身上佩刀當了三兩八錢銀子,買了這一隻手鐲。徐姨說,手鐲原是一對,奈何父王身上一共就三兩八錢銀子,店家出價六兩一對,父王無奈隻得買了一隻,贈予了徐姨。這個鐲子是徐姨生前最喜歡的物件,不止一次說,等天然娶媳婦兒了,要把這個手鐲傳給兒媳婦。”


    徐天然臉色清冷,看不出一絲情緒波動,朱子柒抬起手腕,陽光下瞧著這隻質地普通的手鐲愈發翠綠精美,不過嘴上卻說:“誰是他媳婦兒?”


    李詩雨莞爾笑道:“遲早的事。”


    朱子柒嘟著嘴,卻輕輕撫摸溫潤的青白玉手鐲,似乎覺著自己送的夜明珠有那麽點拿不出手,一點都不走心,詩雨姐姐是缺那夜明珠之類稀罕玩意兒的人嗎?自己價值連城的夜明珠似乎比姓徐的香囊都磕磣。


    徐天然不叨擾姐妹絮絮叨叨的別離,獨自走向耶律大石和陳敬塘方向,“大哥,幾時出關,我陪你走一段。”


    耶律大石爽朗道:“今日便疾馳往朔方城,約莫三日便可回塞北了,不勞四弟相送了。”


    徐天然知道大哥此行危機重重,他不能讓大哥一人冒險,麵上卻嬉皮笑臉道:“大哥,詩曰一碧無垠駿馬翔,少年鞭響牧歌揚。姑娘舞動裙歡悅,篝火星燃醉晚陽。我也想一睹塞北草原風光,不過順路一程,莫非大哥嫌棄四弟聒噪,不願帶我同行。”


    耶律大石豪邁笑道:“好,咱們就一起揚鞭塞外。”


    呂小布自覺肚子裏也沒多少墨水,說不來“西出陽關無故人”的華麗辭藻,便學天然哥蹲在地上拔了一根甘草自顧自咀嚼起來,第一口著實苦澀,一連呸了好幾口,可是越嚼著越覺得有滋味,似乎先吃了苦,後麵吃啥味道都有一絲甘甜。


    千尋不善言辭,不遠不近跟在主人身後,一如既往,沉默不語。


    李詩雨捏捏朱子柒的臉頰,“幾時和天然分別?”


    “就這幾天吧。”


    “這麽快!”


    “沒法子,再不回去父皇怕是要真動怒了,那以後就真逃不出去了。”


    陳敬塘心中五味雜陳,遠遠瞧著一行人遠去的背影,大喊一聲:“保重。”


    耶律大石和徐天然不約而同舉起手臂,背對著陳敬塘揮揮手,一夜之間,二哥不再隻是江湖俠客,成了晉王郡馬爺,他們心中唯願不要兄弟相殘。


    啊黃哼哧哼哧,甩了甩尾巴,呂小布坐下的母馬屁股滾圓,體態優美,徐小子果然沒騙自己,給自己弄了個媳婦兒。


    五人的身影消失在了地平線,李詩雨仍然麵北揮手。


    徐天然以心聲問耶律大石:“他們幾時動手?”


    “約莫遠離了晉陽城就要動手了,四弟明知其中凶險為何要送我?”


    “咱們是兄弟。”


    耶律大石長歎一聲:“兄弟。”


    親兄弟想殺自己,義兄弟卻與自己同生共死。


    徐天然原讓朱子柒回天京,不過朱子柒不肯走,他一點法子也沒有。


    一行五騎策馬揚鞭,卷起一陣塵土。


    陳敬塘緊緊咬住嘴唇,嘴角滲出鮮血,心中難以決斷,昨夜世子殿下讓陳敬塘獨領一隊黃雀死士阻截耶律大石,晉王親自下的命令:殺無赦。


    陳敬塘緊握雙拳,此次追殺布置天衣無縫,明麵上主力是一支一千人鐵騎,更有兩名陣師隨軍,第二波刺客由黃雀殺手前往,是誰他也不知道,不過天下誰人不知,黃雀刺客最為陰毒,即使境界不高,但是殺人的手段層出不窮、幹淨利落。曾經七名小宗師境界刺客竟然以付出三名刺客死亡的代價將一名化身初境高手斬殺,一戰威震天下。而陳敬塘需要親自率領三名小宗師武夫、六名三品武夫背後截殺。


    陳敬塘臉色慘白,這是死局,自己又當如何?


    晉王下令必殺之人唯有耶律大石,而世子殿下密令要將一行五人悉數斬殺。陳敬塘抬頭望向遠處,九騎從遠處而至,李詩雨頓時便明白了其中緣由,拉住陳敬塘韁繩,兩行清淚無聲落地,哽咽道:“讓天然和子柒活著。”


    陳敬塘不吭一聲,頭也不回揚鞭而去。


    李詩雨癡癡望向天際,默默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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