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長生,徐長生,快出來,孫橋他們又打架了。”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在這寂靜春日之中打破了安寧,伴隨著的還有那木門吱嘎不已的痛苦哀嚎。


    結果徐長生沒叫起,隔壁那多嘴的高八婆反而打開了門,指著那孩童,罵罵咧咧道:“大清早就在這喊,叫命啊!要是吵到了薦之睡覺,看老娘不揍死你!”


    孩童眼睛滴溜溜一轉,連忙求饒,道歉不已,邊說邊往那高母那邊走去。


    看著他唯唯諾諾的模樣,高母也是愈發趾高氣昂,雙手叉腰如那得勝的將軍一般。


    誰知孩童剛走到高母麵前。


    “忒!”


    憋了許久的一口口水用力吐在了那婦人身上,孩童也識趣,絲毫沒有嘚瑟,吐完之後拔腿就跑。


    留下那高母在後頭大罵不已,說什麽“沒娘養的狗雜種,沒點教養的狗東西。”“賤骨頭就該死。”


    “……”


    罵的又臭又難聽,沒一人搭理,最後還是她自己一邊罵罵咧咧一邊合上院門,去清理身上的唾沫。


    也有些後悔自個為什麽要推開門,去看那破事。


    孩童梁米吐完唾沫也沒再停,自個不知跑去哪耍去了。


    ……


    “嗯?這是哪?”


    “南,南?老薛?你人呢?那靈台跑過來了,還不跑快點!”


    “老薛?老薛?”


    無盡的黑暗……就跟睡著了一般。徐長生拚命的掙紮,卻如墮入無邊深海,無論他如何掙紮,都絲毫沒有變化。


    無聲。


    沒有任何人回應,隻有他一個人在呐喊,在拚命的呐喊。


    但恐怖的是,自己一身血氣一身拳意如同死海一般,無論自己如何調動都沒有反應。


    連一直待在自己體內的飛劍……


    也沒了。


    什麽都沒了。


    落入深海的他,苦苦掙紮,但呼吸卻越來越困難,死命的憋著,四肢用力地往上。但都無濟於事。


    許久,許久……


    少年拚命的掙紮。


    最後,也許是沒了氣力,也許是看不到希望而放棄,少年暈暈沉沉地落入,沉浸於黑暗。


    “徐長生……”


    “徐長生……”


    不知過了多久,半夢半醒間,徐長生好似聽到有人在呼喊著自己的名字。


    “嗯?這是……梁米的聲音?他不是跟著談笑走了麽?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好似沉睡的徐長生迷迷糊糊地睜開了雙眼,眼前依舊是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發黑的房梁和那依稀透光的瓦片屋頂。


    這是?


    自己家,自己在微塵巷的家?


    可自己明明是在那枉鳴渡口的,怎麽突然回來小鎮了。


    帶著滿腔的疑問,徐長生掙紮著起了床,發現自己依舊是那副弱不禁風的身板和那不算高大的身材,身上絲毫沒有習武煉體之後的變化。


    難道說,自己先前經曆的都是一場夢?


    可哪有那麽逼真的夢,一切的一切都曆曆在目,恍如昨日。


    既然過往不是夢,那就是說現在的是一場夢?


    想著徐長生甩了自己一個耳光,隨著一聲脆響,他也清醒過來,知道自己現在經曆的,也不是夢。


    少年忽地迷茫了,這一切,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他也害怕了,害怕自己辛辛苦苦得來的一身修為,全都是泡影。原先沒有,才無所謂失去,可有過之後,一切就都不是那麽好說的了。


    少年渾渾噩噩地推開門,初晨的陽光有點刺眼,也稍微有了些暖意。他拿手擋了擋陽光,耳邊傳來的是高母的碎碎罵,罵的還是梁米。


    看來他們還沒搬走,看來剛剛叫醒自己的應該也是梁米。


    少年輕輕關上房門,緩緩走到院門口,打開,斜對麵是賀大娘家,此刻屋頂正升起著縷縷炊煙,顯然是正在準備著早飯。


    再順著小巷外頭看去,也有人已經打開了院門,三三兩兩的在門口閑聊,再往遠處的巷子外頭的街道上,已能看到早起的小鎮居民已經擺起了攤子。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麽的安靜祥和。


    看來此刻的小鎮還沒有那些外來仙人們的到來,一切都還是安寧。


    想著徐長生笑了笑,自己的神魂也還沒被打碎,一切都還有機會。


    可忽然他笑容一滯,萬一那真是一場夢呢?


    “長生?起來了呀?待會記得過大娘這吃早飯,大娘都準備好了你那份了。”


    耳邊傳來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聲音。


    徐長生抬頭看去,卻隻能看到她那轉身而去的背影,顯然是怕被自己拒絕,所以沒有給自己說話的機會。


    少年撓了撓頭,一切都隻能再看看了。


    在賀大娘家心不在焉的吃過早飯之後,少年在婦人略顯擔憂的眼光之中飛快地跑出了巷子。


    隔壁的高薦之依舊趴在牆頭,看著那孤身一人的鄰居遠去,眼神中閃著不解。


    ……


    少年第一個要去的地方就是李軟家中,除卻今天早上沒去送豆腐之外,他可是知道他們父女倆都是仙人。


    真要是自己做的夢,那他們肯定是沒問題的。


    輕車熟路地跑到豆腐鋪所在的街頭巷口,看著那在自家店鋪門口忙活的女子身影,少年嘴角不自覺地微微上揚。


    “李軟,好久不見。”


    少年默默在心中說了一句,而後調整了一下呼吸,開始緩緩朝那思念已久的人影走去。


    許是早上需要豆腐的都已被李推送去,因此早上這豆腐鋪門口閑得門可羅雀。


    遠遠地還沒等徐長生打招呼,李軟便朝著那走來的人影微微一笑,“小長生今早怎麽才來呀?是不是睡過頭了。”


    少年也不好意思說沒有,隻好撓了撓頭。


    門內卻突然傳來一聲大喝,“徐家小子你是不是不想幹了?!不想幹了趁早說,老子也懶得雇你這個憊懶貨!”


    聞言李軟眉頭一挑,回頭氣道:“今明兩天的酒錢都沒了!”


    說完轉過頭來,看著徐長生微笑道:“小長生別聽他胡說,這個家姐姐還是能做得了主的。”


    少年也不知道說什麽好,隻好跑上前去,搶過李軟手中的活計,幫忙收拾著。


    朝陽漸高,姐弟兩人一邊在這忙活著,也一邊聊天,不過徐長生也一直沒有忘記來時的目的。


    直到逮到一個空隙,他才裝作漫不經心地問道:“李軟姐姐,你們什麽時候回南溟大陸啊?”


    “什麽?”


    “回南溟大陸啊。”生怕她聽不清,徐長生還特意咬字清楚地說道。


    “什麽南溟大陸?我為什麽要去那。”李軟停下手中的活計,不解地看著徐長生。


    少年心中一慌,好似想到了什麽可怕的事情。


    他顫抖地問道:“你們不回……無鎮樓了嗎?”


    “徐小子你一天天胡說八道什麽呢?!老子一家在這南風鎮待的好好的,去什麽南溟大陸,老子聽都沒聽過。何況老子這輩子連這山水縣都沒走出去過,你還想老子去哪!”


    一旁傳來一聲大喝。


    少年嚇了個激靈,但更讓他驚懼的還是內心。


    “這真的是假的……”


    “他們都是這南風鎮土生土長的人,沒有什麽南溟大陸更沒有什麽無鎮樓……”


    “這是不是就是說,這修行一事,也是假的……”


    少年端盆的手都有些顫抖。


    “長生,你沒事吧,是不是身體不舒服?要不你今天回去休息吧。”看著他奇怪的表現,李軟擔心道。


    徐長生強笑道:“沒事,可能是我記錯了。”


    想著小鎮還有別人,他又道:“李姐姐,我還有點事,能不能先出去一趟,待會再過來。”


    李軟笑著揉了揉他的腦袋:“去吧,待會記得過來吃午飯。”


    聽到這話,李推眉頭一皺,卻被李軟悄無聲息地一腳踩在他腳背上,把話憋了回去。


    得了應允,少年連忙告別跑了出去,他可是知道,原本這小鎮裏頭可是藏著兩尊真正的“大神仙”。


    唐宋和談笑。


    談笑整日閑遊難找,唐宋倒是好找,如無意外鐵定是在那城隍廟。


    路依舊熟悉,少年很快便到了城隍廟。


    還在那門口遇見了那小鼻涕蟲。


    遠遠的他便喊道:“嘿,徐長生,你怎麽不在豆腐鋪幫工,還跑來找我玩了。”


    看到舊友,徐長生也頗為喜悅,走上前去一把勒住他的脖子,笑道:“想你了唄。”


    “切,就你!老子隻喜歡娘們,可不要你這帶把的。”孩童故作老陳,說著些從酒客身上學來的葷話。


    “對了,唐宋呢?今早咋沒看見他。”少年若無其事的問道。


    這下可把梁米問住了,“唐宋?那是誰?小鎮有這個人嗎?”


    小家夥轉過頭,一臉奇怪地看著他。


    “城隍廟那個啊!前些年從外頭來的,說自己是劍客的那個啊!”少年急了,抓著梁米逼問道。


    “你是不是沒睡醒啊徐長生,哪來的什麽劍客,城隍廟一直都沒人啊,就我一個人在這睡。你可別嚇我啊。”


    少年好像明白了,這一切好像真的是自己的一場夢。


    “那談笑呢?那個道士,整天騙人的那個……”少年心中懷著最後一絲幻想。


    但很快,梁米就把他最後一絲幻想掐滅了。


    “也沒這個人……徐長生你是不是做夢了,小鎮就沒這些人啊。”梁米眼神之中有些擔憂,還藏著些鄙視。


    徐長生這家夥,竟然還把夢當成了真的,該不會真的是個傻子吧。


    想著梁米又偷偷看了他一眼。


    既然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徐長生也沒再多想,深呼吸一口壓下了心中的煩悶,“梁米,我豆腐鋪那邊還有點事,就先回去了,待會再過來找你。”


    梁米“哦”了一聲,又沉悶地低下了頭。


    徐長生也沒得心思安慰他,自顧自地往來時的路走去。


    現在已經基本上可以確認了,先前經曆的都是自己的一場夢,夢裏沒有仙人,沒有什麽外來人,沒有修行,沒有劍客唐宋,聖人談笑。


    有的隻有自己,和這個小鎮。


    既然如此,那自己能做的就隻有安下心來,好好生活了。


    不過這樣也好,這樣一來,也就不用擔心一些別的了,隻管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其實,少年心中一直還有個念想。


    那就是樂安,那個嚷嚷著要保護自己的樂大神。


    他好像是在夢中那些外來人之前就已經出現了的,如果他還在的話,那就說明一切都還有可能是真的。


    那麽沒有談笑和唐宋。


    不知不覺,少年就已經走到了南風河邊,不是鎮尾那座石橋上,也不是鎮頭那座古橋下,就是一塊兩人常待的大石頭上。


    “樂安,樂安?”


    少年輕輕躍上石頭,低聲呼喊道。


    不出所料,回應他的隻有汩汩流水。


    少年也已心灰意冷,一切都是鏡中花水中月罷了,連樂安都是假的,還有什麽是真的。


    想著少年再次昏昏沉沉睡去。


    夢裏再次做夢。


    夢的是定北關外,遇見談笑之前的那個夢,夢裏沒有別的,隻有李軟嫁人了,不是自己。


    夢裏自己睡得很沉,哪怕知道是個夢,依舊久久不能醒來。


    夢裏夢外,都是夢。


    直到再次經曆完全程,自己看著李軟上了別人的花轎,自己才驚醒。


    再次醒來,已大日西斜,依舊沒有樂安,隻剩自己孤身一人。


    少年好像明白了什麽,身子一撐便從石頭上起來,不顧身上的疼痛,連忙朝著小鎮裏頭跑去。


    一路上少年什麽都沒想,但他很清楚自己要做什麽。


    想去的地方也很明確。


    跑著穿過了人來人往的古巷,躍過了長著青苔的小水溝,撞到了人群,也被人大罵。


    但少年不在意。


    最後隻見他喘著粗氣,扶著門框,停在了一間豆腐鋪門口。


    裏頭是一個穿著寬大青色長裙的女子,見到少年,剛想開口。


    徐長生卻搶先大聲道:“李軟,我喜歡你,我徐長生喜歡你!”


    喊完,少年隻覺世界都安靜了,隻有自己那劇烈地呼吸聲,眼中也隻有那難以置信的女子羞澀的麵容。


    忽地大廳後頭傳來一聲大罵,“徐家小子你找死是不是!”


    還有一聲急忙穿鞋子的聲音。


    但少年沒有害怕,也沒有跑,隻是看著那女子有些害羞顯得發紅的臉蛋,和那雙布滿著水霧的大眼睛。


    少年認真地看著,輕聲道:“李軟,夢裏夢外,我喜歡你好久了。”


    穿著青色長裙的女子哭了,她相信他說的話,因為她也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裏沒有他,但自己卻嫁給了自己不喜歡的人。


    屋裏的大漢衝了出來,卻被那女子攔下。


    少年笑了。


    南風河邊,一個剛剛從河中爬起的少年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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