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城西邊的戈壁灘上,遙遠的地平線那邊,突然揚起大片的黃沙,沙塵撲麵而來,卷地而起,浩浩蕩蕩。


    尼爾托聽到男子的呼喊,連忙收起了樸刀,顧不上渾身的血跡,疾步衝到客棧牆邊的爛石堆上,借力縱身一躍,手腳並用地攀爬到了客棧樓頂。


    他來到男子身旁,眯起眼睛遙望著西京外的大漠。


    空中懸掛著刺眼的太陽,烘烤著大地。在烈日下方,逐漸出現一排規模宏大的人馬,正朝著西京殺氣騰騰地衝來。


    人馬逐漸離近了,尼爾托的額頭上被曬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是炙匪……大當家的帶人來了……”尼爾托喃喃道。


    遠處,炙匪數千人的隊伍,跨著雄壯的戰馬,人人赤著上身,紋著刺青,膚色黝黑,魁梧的身體上綁著大刀,馬蹄踏地震耳欲聾。


    為首的一人身材格外得粗壯,蓄著長發鬢須,眼神中流露著陰冷的殺氣。


    馬蹄聲響徹整個大漠,衝上雲霄。


    西京城東。


    一間特別修飾過,格外精致的房屋裏,便是高總管的住所。院門外的街道上放了層層的士兵把手,密不透風,不斷有巡邏的隊伍在四周的街道徘徊,裏三層外三層地將高總管護得格外周全。


    高總管正獨自關在自己的房間裏,坐在一張昂貴的紅木桌前,手持筆墨,對著一張冊子冥思苦想。


    “今有……西域賊寇……那個……率眾……蓄謀已久引起暴動……下官即刻接太子旨意調動禁衛軍三千……平亂……雖有傷亡……但平亂勢頭穩固……已恢複……”


    高總管一邊喃喃地自言自語,一邊在冊子上小心地寫下蠅頭小楷,以將此事上報朝廷。


    “高大人……大人……”


    門外突然響起了一陣急促的呼喊聲。


    高總管的思緒被打亂,不耐煩地抬起頭,對著門外沒好氣地道:“幹什麽幹什麽?忙裏忙慌的。”


    “啟稟高大人……城西……發現了大量炙匪……正在朝西京殺來!”門外的人急匆匆地道。


    高總管一聽,臉上露出驚詫的神情。他急忙從案前探出頭來,問道:“你等會,炙匪?多……多少人?”


    “回大人……炙匪已經距離城牆隻有不到五裏的路程了。大概……大概有好幾千人呐。”門外人不禁提高了音量,道。


    高總管大驚失色,握著筆的手不自覺地顫了兩下,道:“怎麽……怎麽回事?炙匪怎麽會來?難不成他們想裏應外合,想將我這禁衛軍包圍了?”


    說罷,他忙站起身來,快步走到門口,皺著眉思索了一陣,道:“你……你傳令下去,給我看緊了,一有情況馬上匯報。然後讓人即刻快馬到長安匯報太子殿下……快去!”


    “是!”門外人受令而去。


    聽到門外離去的腳步聲後,高總管才不安地轉過身,雙手後背,麵龐上愁眉苦臉。他踱步到桌前,看著寫到一半的冊子,緊鎖眉頭,道:“怎麽會……暴亂呢……”


    長安城。


    浩蕩的蒼穹之上,風雲變幻,一股濃烈壓抑的氣氛籠罩在皇城之下。


    袁居正獨自佇立在高樓之上,隔著精雕玉琢的木欄眺望著遠方的天空,變幻莫測的雲騰不斷翻滾著,他的心裏也閃過一絲不安的愁緒。


    巨大的烏雲從遠方匆匆趕來,猶如千軍萬馬,覆蓋了整座長安,擋住了一輪烈日。


    袁居正的身後,一個身著黑袍的女子款步從廊中走來。她赤著腳,頭上蓋了一個黑色的鬥笠,鬥笠下的黑紗將她的麵容完全遮住,全身上下隻有一身黑。


    “爹。”女子柔聲地對袁居正呼喚道。


    袁居正回過頭來,看著身後的女子,問道:“袁芝,在家中,你為何還戴著鬥笠?又沒有外人看著。”


    袁芝在厚厚的黑紗下輕笑了一聲,道:“爹,沒事,女兒習慣了。”


    袁居正歎了口氣,又轉頭眺望著天空。


    袁芝走到他的身邊,濕潤的微風吹動了她的長袍。


    “爹,長安城一年中僅有這麽些日子會下雨,對老百姓的收成來說是好事。爹為何還愁眉不展?”袁芝輕聲問道。


    袁居正聽罷,又歎了口氣,道:“一場雨,能救得了莊稼,可救不活栽種它們的人。”


    “爹是說,皇上的事?”袁芝轉過頭看著他,問道。


    袁居正點了點頭,道:“是啊。皇上病重的消息,我也是聽你兄長給我透露的,不知為何,皇上他將此事嚴密地封了起來,還躲到了避暑山莊裏去,可能,他自己也感覺大限已到了吧。”


    “那倘若,這次皇上真的駕崩了,那太子殿下繼位,又有什麽不好的呢?隻是新黨如今正值日上,怕是不肯交權。”袁芝道。


    “是啊。”袁居正麵容流露出少有的無奈之色,道,“這個問題我也想了很久,但皇上他肯定也有所察覺。這次他將自己病重的消息封鎖起來,不讓任何人知道,我也猜不到他究竟有什麽打算,但我總感覺,有什麽大事發生。”


    “由此,爹才想出了這個下下策?”袁芝輕笑道。


    袁居正露出了苦澀的笑意,道:“沒有辦法。楚國餘孽一向以來都令人談之色變,這種人我也想巴不得剿滅了才好。但如今利用楚國皇室去誣陷新黨,要不是事出緊急,我也不會做如此不入流的事情。”


    “那爹對於這件事,有多大的把握呢?”袁芝問道。


    袁居正搖了搖頭,道:“沒有把握。但我隻能利用這件事,讓朝廷威兒一個理由,去名正言順地向新黨人亮劍。還有昱兒,我也可以借此機會,讓他重回朝廷,繼續效力。”


    “但我聽說,那個楚國人身手很是了得。麵對悟道鏢局的大部分精英,不僅全身而退,還致以重傷,讓悟道鏢局大大地出了次血。”袁芝道。


    袁居正輕笑了一聲,道:“一個不入流的破鏢局,也難得昱兒如此花費心血,不過他能讓楚國人和我們合作,就算值得。”


    話音剛落,二人身後的走廊內,便響起一陣沉穩有力的腳步聲。


    “師傅。”


    齊昱披著一身白玉長袍,從漆黑的回廊中向二人走來。


    袁居正回過頭,對他道:“昱兒,你來得正好。”


    袁芝轉身向著他行了一禮,便匆匆地離開了。


    齊昱看了看她離去的身影,沒有留意,便徑直來到袁居正的身邊,行禮道:“師傅,彈劾的書文已經起草好了,我們什麽時候上報給朝廷?”


    “嗬嗬。”袁居正對他輕笑了一聲,道,“上報朝廷?昱兒啊,你跟為師對弈時,思緒清晰,行路明朗,令為師欽佩啊,可現在,怎麽糊塗了呢?”


    齊昱聽罷,神情有些疑惑,問道:“師傅?”


    “嗬嗬,現如今皇上病重,朝廷無人在位,誰掌權聽誰的。你現在將公文送上去,你說朝廷會聽誰的?”袁居正笑道。


    “師傅,那我們現在該怎麽做?”齊昱問道。


    “彈劾狀不是給朝廷看的,而是給天下人看的。為的就是一個正當的理由。阿威是鎮西大將軍,手裏握著全齊軍實力最為雄厚,軍備最為充足的兵馬,我們隻需要將彈劾狀昭告天下,阿威便會在長安城以西動兵殺來,逼迫範常隆交出兵權。”袁居正鄭重地道。


    齊昱的雙眉緊皺,道:“師傅……這不是……造反麽?”


    “你以為,齊安繼位了以後,這朝廷能不亂嗎?他想要掌權,而範常隆他們想把他架空,這不叫造反,叫平亂。”袁居正的神情變得有些嚴肅,正色道。


    “不可,師傅,謀逆之罪,我斷不會做。”齊昱頷首低聲道。


    袁居正看了他一眼,又轉頭望向遠處,沉聲道:“我知道,昱兒,你一向為人正直,光明磊落,堅守自己的正道,心係天下。我之前沒有告訴你我的打算,也是怕你心中有包袱。”


    齊昱道:“師傅,可一旦袁威出兵,且不說邊境是否安全,此舉必然會引起內戰。自楚軍來犯之後,百姓苦於戰亂,流離失所,還有無數人疲於溫飽,苦不堪言,這……”


    “昱兒。”袁居正打斷了他的話,道,“正因為這樣,所以定要在這長安放一顆定石,來穩住整個大齊的亂象。我大齊的達官貴人過著奢侈糜亂的生活,將底層百姓生死於不顧,貪官汙吏層出不窮,禍害蒼生,更需要一個能夠掌控大局的明君來穩住朝廷。你知道,若是讓新黨掌權,哪怕沒有戰亂,百姓依舊食不果腹,窮困潦倒,那你能眼睜睜看到這種亂象嗎?”


    齊昱聽了他這一番話,不禁一時語塞,怔怔得沒有回答。


    “現在,西京那裏,是大齊窮苦人最多的地方,已經開始暴亂了,再過個幾年時間,還會有更多的地方揭竿而起。到那時候,一切就晚了。”袁居正鄭重地道。


    齊昱聽罷,低下頭去,沉默著。


    袁居正俯首看著他,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抬起了頭,兩人對視著。


    齊昱剛要開口,突然,從廊中又疾步匆匆地來了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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