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範常隆疑惑地回過頭來,皺起了眉頭道,“為什麽?”


    “這……奴婢還不知道……奴婢馬上就去查。”奶娘匆匆道。


    範常隆聽罷,心中又多了幾分疑慮,揮了揮手,讓奶娘退了下去。


    他在齊安身邊安插他從小相依為命的奶娘作為眼線已經有不少的時間了,雖說中間曾被他有所察覺,並且私自動刑誤殺了一些人,但奶娘一直與齊安在一起,也沒有引起多大懷疑。自從奶娘向他透露了齊安打算拿楚國皇室的身份栽贓於他,他就心生一計,緊緊跟著齊安的動向,為了給他添亂子,特意在西京城散布中原人即將大肆抓捕西域人的假消息,引來人心惶惶。


    至於隱藏在西京內意圖謀反的西域人勢力,範常隆也早有察覺,並且也得知了他們跟城外流竄的炙匪有所聯係。近年來,由於抗楚之時使得針對剿匪的兵力不斷削弱,炙匪趁機暗自壯大了起來,而作為兵部尚書的範常隆也需要他們來鞏固自己在朝中的地位,鞏固兵權,對於他們的發展也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他認為缺乏糧草和軍備的炙匪,在麵對曾抵禦浩浩楚軍的齊軍的鐵騎時,毫無還手之力,他們充其量隻是維護自己權威的工具罷了。


    但是此時他們徹底揭起造反的大旗,並且攻下了西京東門,還是令範常隆感到有些意外。但他們的實力也僅僅隻是蚍蜉撼樹罷了,充其量殺了幾百個禁衛軍,攻下了最薄弱的東門,不足掛齒。


    原本範常隆已經想好了應對之策,隻要他們用楚國皇室的身份構陷自己,他便把奶娘給供出去,讓她作證齊安與楚國餘孽私通,如此一來,齊安隻能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但在此時,他們卻放棄了這個計劃,讓範常隆有些放不下心來,他開始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暴露了,但這都不重要,他的下一步計劃便是要徹底將齊安置於死地。


    利用西京之亂,讓奶娘為齊安獻計,既然他想過栽贓自己,那肯定也不會放過第二次機會。範常隆先是引誘齊安去和西域人做交易,委托西域人打著自己的旗號造反,這樣齊安便以為能夠將他打倒。這是他隻要故技重施,將奶娘供出來,齊安與西域人交易之事便是板上釘釘。如此一來,就可以將舊黨全麵推翻,一網打盡。


    範常隆的眼神迷離地望著從窗外播撒進來的暖陽,一隻手在案上的瑪瑙石上摩挲著,緩緩歎出了一口氣。


    “範淩翔呢?把他給我叫來。”他對著外麵的侍衛淡淡地道。


    過了沒一會兒,一個年紀輕輕,身高八尺,麵容姣好的男子邁步進入殿內,他的眉宇間透著一股心高氣傲的神情。


    範淩翔走到大殿中央,恭敬地對他施了一禮,道:“見過父親。”


    範常隆抬起眼皮,打量著他,道:“我讓你去打聽避暑山莊的動向,你幹嘛去了?”


    被他這麽一問,範淩翔微微愣住了,猶豫了一會,道:“爹……我前幾日一直在……”


    範常隆抬了抬手,打斷了他的話,依舊耷拉著臉,道:“你都多大的人了,別以為我不知道,又去絲韻樓賭了?”


    範淩翔微微低下頭去,一言不發。


    “你給我聽好了。”範常隆伸出手指著他,道,“這些日子,你給我好好盯著齊昱的動向,別讓我發現你一天到晚鬼混。這些你的同齡人,將來都可能成為你的對手。”


    “爹。”範淩翔悻悻地笑了笑,道,“您別再說齊昱了,他現在充其量就是一個小鏢局的總管,何況我最近聽說他這個鏢局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死了好多的鏢師呢。”


    “你不要給我目中無人。”範常隆的語氣有一絲不悅,道,“你難道真以為他離開朝廷了,就不會對你造成威脅了麽?他的身後有袁居正,即便他隻是前任的宰相,但他的兒子袁威,還在我大齊邊境掌控十萬鎮西軍。”


    “哎呀爹。”範淩翔笑道,“您也不用太擔心了,您是兵部尚書,他想要動兵不還得看您麽?何況現在皇上不在……”


    “皇上馬上就要回來了。”範常隆冷冷地打斷道。


    範淩翔一怔,呆呆地看著他。


    “那邊給長安下了旨,說要通報一件重要的事,口風很嚴,我也沒得到什麽消息。應該就在過幾日,那些諸侯大家的人都在往長安趕,你也注意一下,防止舊黨那些人做什麽小動作。”範常隆正色道。


    “是。”範淩翔不敢多說什麽,受命之後便匆匆離去。


    與此同時。


    避暑山莊內。


    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


    遠處跌宕起伏的山脈連綿不絕,不久前還如同一團火球的太陽變成了天邊模糊的一抹昏黃。溫柔的天際浮動著幾朵漂浮的雲,染紅了天邊的晚霞,給整個綠洲大地披上了一層金黃的外衣。


    山莊內的水車吱呀呀地轉動著,波動著水花嘩啦啦地響,迎著黃昏投射出長長的影子。袁威披上了莊重的雪銀甲,眯起眼睛,默默地看著天邊。眺望遠方可以看到成排的防風林隨著微風搖擺著枝葉,此景也隻有避暑山莊能夠有機會看得到。


    袁威的身後,上上下下幾百個仆從正在緊鑼密鼓地收拾著,忙得不可開交。啟程前要配備的東西都裝在了一個個沉重的木箱裏,整齊地碼在了外頭。十幾輛華貴的馬車停在了路上,肥壯的白馬脖子上戴上了昂貴的紅絨布,馬車的橫梁上鑲嵌了一排排閃著熒光的珍珠,每一顆都價值連城。


    負責護駕的隊伍便是齊國鎮西軍內的精英,雖說總共不過百人,但個個武藝高強,綽綽有餘。


    袁威轉過身,打量著四周。


    在馬車隊伍的最前方,便是新上任的齊王禦用馬車,甚是豪華。那個年幼的皇上很顯然還沒有進入狀態,在這裏生活了這麽久的他一臉茫然地看著四周,有些怯生生地躲在他母親的懷中。


    袁威靜靜地看著他,暗暗在心中歎了口氣。


    齊王的母親,也就是先王的妃子,喚作慈妃。姿色姣好,看上去也不像強勢之人,雖說已為人母,但還是透露著一股如蓮花拂麵的清香,估量年紀也不過而立之年。袁威與她沒有什麽接觸,但自從先皇下了遺詔之後,她就從一個普通的後宮妃子一躍成為了一國之母,高高在上。


    但在此刻,慈妃好似也沒有適應自己的新身份,目光一直在自己的孩子身上,沒有移開過,可能在她的心中,母親的身份高過了一切。


    袁威猶豫了一會兒,邁步走到了那輛馬車旁,齊王母女正坐在上麵,看著四周的人奔忙,神情有些不知所措。


    看到袁威走近,慈妃對他溫和地笑了笑,眼中似有波光粼粼,看著讓人不免心動。


    “見過袁將軍。”慈妃笑著道,想起身施禮。


    “太後萬萬不可。”袁威急忙伸手攙住了她,道,“是末將向太後娘娘施禮才是,隻是戎裝在身,多有不便,請太後贖罪。”


    慈妃聽罷,笑意更濃,道:“袁將軍實在是說笑了,我就是一尋常女子,哪裏經受得住大丈夫向我下跪?實在有損女德。”


    “太後哪裏的話。”袁威見她語氣溫和,平易近人,也稍稍放寬了心,笑道,“新皇已立,您便是母儀天下的尊上之後,末將不敢無理。”


    聽到他這麽說來,慈妃清秀的麵龐上爬上了愁容。她微微歎氣,撫了撫懷中懵懂的齊王,輕聲道:“袁將軍有所不知……先皇的遺詔……我也完全沒有預料到……”


    袁威看著她,沉默不語。


    “我本是江南的一名普通民女,被賣到酒樓做琴女,因為家裏被戰事牽連,無奈流離失所。後來輾轉到了邊疆,一路上饑寒交迫,無依無靠。實在沒有辦法,才進了宮,做了浣衣坊的丫鬟。但我已經非常感激了,好歹能有口飯吃。”慈妃慢慢地講述道,語氣波瀾不驚,“不知怎麽的,就被當時還是王爺的先皇看上了……”


    聽到這裏,袁威一愣,忙道:“太後,末將可不必知道這些。”


    慈妃看著他,笑了笑,道:“沒關係的,袁將軍,宮中的規矩這麽多年我早就熟記於心。那個時候,先皇他與我共寢,但沒有示人,每次都會賞賜我好些名貴的物件,我就感激不盡了,畢竟我要是不進宮,恐怕也隻比外頭餓死的凍死的百姓好不到哪去。”


    袁威默默地聽著,心中不免起了一陣悸動。


    “再後來呢,長安淪陷,先皇登基抵禦外敵,他便把我放在了這裏,那時的我已經懷有身孕了……每年,他都會偷偷地來看我們母子倆。”慈妃回憶著道,臉上始終掛著淡淡的笑意。


    “原來如此。”袁威點點頭道,“太後這些年辛苦了。”


    慈妃看著他搖了搖頭,道:“要說辛苦,哪有你們這些保家衛國的將士們辛苦呢?我隻不過是運氣好罷了,老天爺眷顧我,給了我些我本不該得的。袁將軍……”


    袁威回過神來,忙道:“太後請吩咐。”


    “袁將軍,怪我實在是沒有什麽本事,也沒有什麽文化,也不懂怎麽訓導阿離,讓他做一個好皇上。”慈妃溫和地道,“聽說長安朝中凶險,一切都還得靠袁將軍多多擔待了。我沒有什麽追求,隻想阿離一生能夠平平安安的就好。”


    “太後請放心,末將一定在所不辭。”袁威施禮道,“隻是……”


    慈妃看著他欲言又止的樣子,道:“袁將軍請講,我們孤兒寡母的,沒有什麽可以依靠的,袁將軍但說無妨。”


    袁威猶豫了一陣,思索過後,鄭重對她道:“太後娘娘,末將聽聞,這離長安城不遠的西京,爆發了叛亂,現在回長安,隻怕途中有危險。但時不我待,刻不容緩,朝中不可群龍無首。因此,末將考慮,請鎮守邊疆的十萬鎮西軍抽調過來,趕往長安,沿途護駕。”


    聽到這番話,慈妃不禁愣住了。鎮西軍一向是整個齊國軍事最強的力量所在,各地諸侯的禁衛軍加在一起在鎮西軍麵前也不足掛齒,在抗楚一役時,鎮西軍名揚天下,實力雄厚。若是鎮西軍調往長安,整個朝廷會引發多大的震動,她一介歸隱山林的普通女子也能想象得出來。


    “這……”慈妃也猶豫了,她低頭看了看懷中年幼的齊王,不知該如何回答。


    袁威肅穆地站立一旁,靜靜地看著她。


    “恐怕……”慈妃心腸一軟,她唯恐朝廷人心惶惶,牽連到她還未涉人事的孩子。


    還沒等她說完,袁威突然伸出手去,將慈妃懷中的齊王抱了下來。


    “袁將軍。”慈妃嚇了一跳,趕忙道。


    “王後娘娘。”袁威將有些受驚的齊王放在了地上,對她道:“齊王雖說年幼,但既是先皇下了遺詔,那麽他便要擔當起身為天子的重任。終日蜷縮繈褓,難成大事。”


    慈妃怔怔地看著她,嘴唇顫抖著。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輕聲地開口道:“袁將軍多慮了……朝中本就不太平……我隻希望阿離能夠不受到傷害……他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骨肉了。”


    袁威聽罷,笑了笑,道:“娘娘請放心,今後無論發生什麽,末將絕不會離開皇上半步。”


    說罷,他從腰間掏出了鎮西大將軍的虎符,恭敬地遞向了她。


    慈妃修長的睫毛輕輕顫抖著,看著麵前布滿斑駁印記的虎符,這個沉重的鐵塊便可以代表整個大齊的一切。她感覺心中突然有個千斤重的石頭狠狠地壓了下來,承受不得。


    她沉默了一會兒,沒有接過去,抬頭對袁威道:“袁將軍……你真的決定了麽?”


    袁威眯起眼睛跟她對視著,沉聲道:“皇後娘娘,此行賊人虎視眈眈,不免凶險,皇上的安危急需有識之士擔當……前路坎坷……娘娘請下旨。”


    這番簡單的話背後的意思慈妃也能猜得出來,她的內心一陣波瀾,有些失措。最後她將袁威手上的虎符推了回去,淡淡地道:“將軍……您想怎樣做便怎樣做吧。一會兒,我便把國璽給將軍送過去。”


    袁威一愣,隨即笑了笑,行了一禮,道:“謝皇後娘娘。”


    慈妃沒有回應他,提起裙擺,默默地走下車去,將一言不發的齊王抱了起來,回到了馬車內。


    袁威看著馬車的簾子放下,心中不免鬆了一口氣。


    根據長安城裏袁居正給他密信傳來的指令,要他想辦法讓年幼無知的齊王答應鎮西軍調往長安,挾天子以令諸侯,迫使新黨交權。


    這個辦法簡單粗暴,一不留神就可能前功盡棄,舊黨也會遭遇滅頂之災。何況據他的了解,以新黨的作風,他們肯定不會坐以待斃,往後肯定少不了紛爭,更有極大的可能掀起一輪殘酷的內戰。


    袁威一陣默然,歎了口氣。


    內戰一旦被迫開始,就不可能和平地結束,更何況又有西域叛亂內外都不太平,受苦的往往還是百姓。


    袁威有些於心不忍,無奈地低下了頭。


    在馬車裏的慈妃透過車簾的縫隙看著佇立在外頭的袁威,同樣沉默著,抱緊了懷中的齊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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