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現在那個在吳國大開殺戒的來自天網的女子可能不認得自己的臉,楚墨在與她交手時蒙了麵,包括在寺廟避雨時,她還是沒有認出來。但是現如今萍鄉縣縣令的身份已經被迫曝光,歐陽墨的身份也已經被天網掌握,他現在就暴露在他們的視線之下。若是被天下人所知,他必定逃不掉此次追殺。但那個女子遲遲沒有出手,一定有所顧忌,他們不會想這麽輕易就要了自己的命,而是想用盡方法得到其他楚國血脈的下落,從而一網打盡。


    楚墨想著,一步一步跟隨歐陽震華來到人群的中央。所有人的目光都匯集到他們的身上。


    歐陽震華用充滿威嚴的視線掃了一眼眾人,四周即刻安靜了下來。


    “老頭子我也不囉嗦了,在座的諸位能到我的寒舍一聚,實在是不勝感激。”歐陽震華扯著沙啞的嗓子,簡潔地道,“此次賀宴,其一便是為了我族中的小輩,歐陽宿,於此次殿試中考取了秦國西麓書院,在聖人夫子的座下學習,我是個粗人,不懂這些,但他能有這番成就,也實屬同齡人中的佼佼者。”


    說罷,一個一身青衫,麵容稚嫩的少年從人群中穿過,頭戴素冠,衣袂飄飄,一副文人學士的打扮。他來到了歐陽震華麵前,深深作了一輯,道:“見過老爺。”


    眾人隨即爆發出一陣賀喜聲。楚墨打量了一下他,想必這位少年便是歐陽宿了。


    歐陽宿轉過身來,對眾人彬彬有禮地一一謝過。突然,他看到了人群中的一個身影,不顧在大庭廣眾之下,興奮地大喊道:“姐,你怎麽來了?”


    楚墨一愣,朝他的視線望去。人們也相顧回頭,目光匯聚到了一個女子身上,正是天網中人,歐陽慕。


    姐?難道她也是來赴宴的歐陽族中之人?


    楚墨有些意外,他身邊的歐陽震華也注意到了她,皺起了眉頭,問道:“慕兒?你還活著?”


    眾人的臉上紛紛露出驚訝之色,歐陽慕的也同樣不可置信地望著楚墨,兩人對視著,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出了複雜的神色。


    歐陽慕緩緩從人群中向楚墨走來,楚墨穩下心神,一隻手暗暗握住了袖裏的簪子。


    她不顧歐陽宿激動的神情,在眾目睽睽之下徑直來到楚墨身前,目不轉睛地端詳著他的臉,神色異樣。楚墨靜靜地看著她,體內的內力湧動了起來。


    歐陽慕的身手他已經領教過了,無非就是天網的絕殺技,不留行。他在燕國天樞閣也略有耳聞,這個技法能在短時間瘋狂提升自身的速度,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能有以一敵百的效果,但對使用者自身的身體抗性有很大的要求,稍不注意便會暈厥。若是在此她使出了不留行,楚墨便先脫身保命,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後,想辦法更換身份,盡量不引起更多人的注意。


    最重要的是,真正能給他帶來威脅的燕無常還沒有出現。他必須保住自己的身份,留好退路。


    他想著,歐陽慕已經來到了他的麵前,兩人相距隻有一步之遙,四周的空氣沉寂下來,無比壓抑。


    歐陽慕緩緩湊到了他的麵前,楚墨甚至能感受到她的鼻息。兩人目不轉睛地對視著,過了一會兒,歐陽慕輕輕地開口問道:“歐陽墨去哪了?”


    楚墨一愣,沒有回答。她的聲音很小,小到隻有他們二人才能聽得見。歐陽震華看著他倆,疑惑地眯起了眼睛。


    “姐,你怎麽不理我了,我是阿宿啊?”一旁的歐陽宿看著她,好像是一個陌生人,急得大叫道。


    歐陽慕沒有理會旁人不解的樣子,直勾勾地盯著楚墨的臉,又問道:“在天樞閣做臥底,又跑到吳國當縣令,將自己的身份潛藏起來,這麽多年東躲西藏的楚國太子,為何會有一張歐陽墨的臉?你告訴我為什麽?”


    說著,她的雙眼慢慢變得通紅,溢出的殺意快要將楚墨吞噬。


    “歐陽墨的臉?你很吃驚麽?我換一張臉來行走江湖應該不過分吧,更何況,燕無常可對我念念不忘呢。”楚墨發動了一絲內力,他的聲音直接傳入了歐陽慕的耳朵裏,帶著一絲狡黠,道,“你應該去問問燕無常,他在哪?”


    “我知道你換了身份,但我想知道,為什麽是他?為什麽是歐陽墨?他在哪?”歐陽慕冷冷地盯著他,一字一句地問道。


    楚墨冷笑了一聲,微微低下頭去,沒有回答。


    歐陽慕也恢複了神情,在旁人詫異的目光下,她用沒有一絲波瀾的語氣道:“三少爺,好久不見。”


    “姐,這些年你都去哪了?”歐陽宿急切地對她問道。


    歐陽慕回過頭,看著他,神情稍稍柔和了些,道:“阿宿,恭喜你啊,考上了學院,為族中爭了光。”


    歐陽震華歎了口氣,對眼前的眾人道:“賀宴開始,諸位若不嫌棄老頭子的款待,都請自便。阿宿,慕兒,你們姐弟倆好久不見,先留下來招呼客人吧,我和墨兒先走一步。”


    “是。”歐陽宿有禮地回了一句,就迫不及待地拉過歐陽慕的袖子,朝人群中走去。


    林園中又活躍了起來,賀喜聲此起彼伏。楚墨不太理解歐陽震華急切離開的用意,但他也不想與歐陽慕多待一刻,便與他一同朝一旁走開去。一些還想與歐陽震華恭維的賓客都被身後的仆從攔了下來。


    楚墨與他走出了人群,來到一條偏僻的小徑上。他此時的大腦正飛速運轉著,想理清楚剛才發生的事情。


    那個來自天網的女子究竟是誰,與歐陽墨到底又有什麽關係?


    來到小徑處,四下無人,歐陽震華緩緩呼出一口氣,耷拉著眼皮,開口道:“今日真是奇事多,我還是第一次跟如此窘迫過,還不是因為你。”


    楚墨看著他,有些反應不過來。剛剛歐陽震華才向眾人介紹歐陽宿,接著歐陽慕的出現,讓他突然帶著自己匆匆離開,難不成他看出了什麽?


    想了一會兒,他實在是沒什麽頭緒,隻能輕聲試探性地問道:“爹……她怎麽了?”


    “都說了是因為你。”歐陽震華不悅地道,“我也沒想到會把她請來,我也以為她已經死在了外頭。慕兒在你走後便也跟隨著離開了家,若是被外人知道了你們倆的關係,那豈不是家門之醜?別說這個了,你接下來幾日都不準去見她,回你自己的房間,好好把我說的話想想吧。”


    說罷,他便鬆開了楚墨攙扶著的手,獨自向前走去,留下楚墨一人站在小徑中央。林子的枝葉拂過他鞠僂的身軀,顯得無比落寞,看得楚墨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他緩緩走向一個無人的角落,從懷中取出了一張信紙。拿起隨身攜帶的小筆,快速寫下蠅頭小楷。在一個牆角處,將信紙丟了出去。


    在歐陽府發生的事情太多了,讓他顯得及其被動。他要聯係在外邊接應的車夫孫勝,想辦法了解歐陽府的情況,才能明白自己目前的處境。


    南州城外。


    又是一天過去,已經悄然入夜。天網的車隊在城外的樹林中尋到一處僻靜之地,升起了火。夜深之時,燕無常站在林中的高處,默默地看著南州城內散發出的盈盈燈火,富麗堂皇的高樓張燈結彩,紙醉金迷的夜晚正鋪在南州城牆內,映入他的眼簾。


    柳筱筱和牛蓮在城外的驛站吃了些東西,便返回車隊歇息了。他一點都不擔心他們會離開,除了這裏,她們倆再無落腳之處。


    車隊附近,十幾名天網的人分散在各個角落把守戒嚴。不一會兒,一個黑衣男子匆匆地來到燕無常身後,下跪行禮,道:“王爺,已經全部調查清楚了。”


    “說吧,裏麵形勢如何?”燕無常的眼神有些疲倦,淡淡地問道。


    “回王爺,那個假扮萍鄉縣縣令的楚國太子已經潛入了歐陽府,還是以府中之人的身份示人,名叫歐陽墨。”黑衣男子道,“關於這個歐陽墨,在下已經探查到一些線索。”


    燕無常皺了皺眉,問道:“你直接說,歐陽墨與你師姐是什麽關係,真的隻是堂兄妹這般巧合?”


    黑衣男子從懷中取出一本冊子,念道:“王爺。這個歐陽墨原是歐陽府中掌權人歐陽震華的三公子,而歐陽家族是南州隻手遮天的宗族之一,掌握大量資源的財閥,與韓國朝廷都有關係。在數年前歐陽墨與歐陽震華發生了些矛盾,離家北上考學,在途中可能被楚軍所俘,後下落不明。此後不久,他便潛伏進了天樞閣,成為了我大燕所用之人。那時,他可能已經與楚國太子更換了身份。”


    燕無常眼神飄忽,眺望著遠處夜幕下的南州城門,眉頭輕皺,喃喃道:“楚國國師陸川善用術,其中易容術與禁錮術最為過人。他的易容術不單單可以移植人的容貌,更可以仿製人的神情,甚至連至親之人都無法察覺。唯一的弊端就是易容過後便不能恢複原貌,一輩子得頂著他人的臉生活。那時的陸川可能就已經察覺出了楚軍的敗局已定,要將楚墨徹底改頭換麵,以求血脈的延續。


    黑衣男子沉聲道:“王爺所言即是。而師姐的身份與那歐陽墨也有所關聯。據傳,歐陽府中文墨武慕,歐陽慕雖是歐陽墨的族中堂姐,但他們早已暗生情愫。歐陽府中嚴禁同族通婚,歐陽震華發覺他們之間的感情之後,為了不讓家醜外揚,不惜棒打鴛鴦,將師姐強行許配給了韓國皇室。而歐陽墨對此毫不知情,在他與楚墨更換身份,潛入我天樞閣不久,歐陽慕便緊隨其後。”


    “你的意思是說,歐陽慕是為了他,才來到天樞閣?”燕無常問道,“那個時候,她便已經發覺歐陽墨身份不對?”


    “也許是。王爺,隻是那時天樞閣中還另有楚國人暗中相助,才為楚墨保住了身份。他們二人雖同於天樞閣門下,但由於其他楚人暗中幹預,歐陽慕一直沒機會接近。直到後來,燕王下令啟動了與吳國的軍備交易,歐陽墨受命派往吳國以縣令的身份收集情報,便徹底逃脫了歐陽慕的視野。”


    聽著黑衣男子的解釋,燕無常的眼神逐漸變得冰冷。


    “天樞閣這幫礙事的廢物,自己的老底全讓楚國餘孽吞得一幹二淨,閣主那個老家夥還渾然不知。”燕無常冷冷地道,“天樞閣內還有誰在為楚墨掩藏身份?”


    黑衣男子聽罷,沉思了一會兒,道:“王爺,據現在的線索看來,應該便是天樞閣內數年前處決的一個楚國人,名叫李千姬,為楚軍大將李秋寒之子。他應該是負責統管所有在天樞閣臥底的楚國勢力,直至護送楚墨離開大燕前往吳國,逃脫歐陽慕的暗中調查。”


    燕無常聽罷,淡淡地吐出了一口氣,道:“這麽大的事,那個丫頭進我天網時也不跟我說,一心想著自己做主。她估計是怕我找到他以後直接下了殺手,她還是想留楚墨一條命,知道歐陽墨的情況。真是胡鬧。”


    黑衣男子看著他的背影,猶豫了一會兒,開口問道:“王爺,我們下一步該怎麽辦?師姐如今一人留在楚墨的身邊,生怕……”


    燕無常回過頭,淡淡地道:“傳令下去,車隊趁夜進城,不要引起動靜。到歐陽府監視他們的動靜,不要讓歐陽慕節外生枝。”


    “可……”黑衣男子欲言又止。


    “這是當年天樞閣留下的後患。”燕無常語氣變得冰冷,道,“天樞閣當年不分內外,廣招所謂能人異士。其實閣主那老家夥隻不過是看中了戰亂過後,各路江湖人士流落他鄉,居無定所,才以天樞閣給了他們落腳之地。但這種如此不嚴謹的方式也給那些別有用心之人可乘之機,天樞閣裏什麽人都有,表麵看上去壯大起來了,其實隻不過是敗絮其中。現在歐陽慕是天網的人,我不能任由她胡來。”


    “是……”黑衣男子應允道,“王爺,除此之外,還有一事。”


    “講。”


    “據朝廷來報,燕無名已經受燕王之命,在不久前出現在了吳國。”


    燕無常一愣,眼中的驚異一閃而過。


    他沉默了半晌,開口道:“我知道了,你趕緊安排下去,即刻進城潛伏,刻不容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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