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國。


    南州。


    歐陽府邸。


    楚墨最近幾日一直待在原本屬於歐陽墨的宅子裏,與外界斷了聯係。一來他不想過多地出現在眾人的視線中,二來也是為了躲避歐陽慕這個來自天網的棘手禍患。在這幾日,他從下人的口中更加了解到了歐陽家族的詳細情況。


    歐陽家族的枝葉龐大,人脈頗深。作為隻手通天的大財閥,他們的生意做遍了整個韓國的各個角落。歐陽家族雖然根係繁雜,但其中最大的幾個分支之間則互相製約,在各個地盤上互不叨擾。其中生意做得最大,最富有影響力的分支長老便能得到歐陽家族族長之位,並且傳給後人。如今的族長便是歐陽墨的親爹歐陽震華,他僅有三個子嗣,歐陽墨的大哥二哥已入朝為官,並且身居高位,為了避嫌,也基本上不與家族來往,所以繼承人的擔子自然壓在了歐陽墨的身上。


    但楚墨更想知道的是歐陽慕的來曆,在後來孫勝為他搜集到的情報來看,歐陽慕為歐陽家族中另外一位長老的孫女,和如今考上學院的歐陽宿是一對姐弟。那個分支與歐陽震華早早分了家,住在南州的另一邊,楚墨目前不用太擔心終日生活在天網的眼皮子底下。但歐陽慕定不會輕易地放過自己,此行來到韓國也可謂是剛出狼窩又入虎口,令人叫苦不迭。


    楚墨在歐陽墨的宅子裏四處打量著,雖然已經過去了很多年,但他宅子裏的陳設還基本保持著原樣。樸素不大的房間裏,屋明幾淨,幾扇向陽的窗戶敞開著,窗外便是自家栽種的竹林,悅耳的鳥鳴聲此起彼伏。屋子裏,幾張散發著檀香的紅木桌已經生了灰,案上擺著名貴的文房四寶,除此之外,房間裏的陳設再無其他特殊之處,不免讓人覺得有些空蕩。


    楚墨在實木的地板上走著,年久失修的木板發出嘎吱的聲響。他抬頭望去,一個巨大的木櫃堵滿了一麵牆,上麵整整齊齊地堆滿了書,令人眼花繚亂。兩邊的牆上掛著幾幅字畫,大多都是出自歐陽墨之手,字體瀟灑狂傲,大寫的狂草猶如潑墨一般,若是在旁人看來也不禁拍案叫絕。


    最近幾日,歐陽震華有意要讓楚墨獨自待在房間裏考慮繼承人的事,不讓人打擾,他也樂得清閑。他從一張桌子上取下一個空空的花盆,將孫勝偷偷遞來的書信燒了,再從懷裏取出自己在吳國當縣令的所有物件一並丟入火盆中。看著燃起的火苗,楚墨腦海中的思緒不斷盤旋著,苦苦思索下一步的對策。


    歐陽慕是從天樞閣調入天網之人,那麽她也一定明白自己在燕國的身份也同樣來自天樞閣,為何之前一直沒有注意到她的存在?在離開吳國之前兩人曾在杭州郊外的寺廟中見過一麵,為何她假裝沒有認出自己,而非要等到回到韓國之後再挑明了身份?她已經知道我是楚國太子,假借了歐陽墨的身份,為何不示於人?為何她還遲遲沒有動手,天網究竟在盤算什麽,他們到底有什麽打算?


    這些問題一下子縈繞在楚墨的心頭,他一時間腦子裏變得亂亂遭遭。他想給陸川匯報,卻不知該如何下筆。


    天網在吳國殺了這麽多人,隻為了一名叫做柳筱筱的女子,她是誰?與燕國盜賣軍備一案到底有什麽關係?


    此時的楚墨並不知道在吳國發生的事,他隻感覺真相仿佛就在眼前,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遺漏了什麽重要的東西。


    楚墨思索了許久,遲遲沒有頭緒。看著火盆裏的灰燼逐漸升起,他歎了口氣,想去櫃子裏找些什麽東西將火滅掉。但當他起身走向櫃子,拉開一個抽屜時,發現櫃子中藏著一個暗格。


    楚墨皺了皺眉,伸出手撫摸了一下暗格的周圍。摸索了一會兒,他找到了櫃子表麵把手的一塊突起,按了下去。隻聽哢嚓一聲脆響,暗格彈了出來。那是一個四四方方的盒子,做工精致,鑲著金邊,與周邊樸素的陳設格格不入。楚墨猶豫了一會兒,將盒子從暗格中拿了出來。


    盒子上掛著一把鏽跡斑斑的銅鎖,楚墨凝視了一眼,從袖中取出那把簪子,對著銅鎖鼓搗了一會兒,沒費多少時間就將它打了開來。


    盒子裏麵整整齊齊地碼著一疊厚厚的書信,楚墨坐在案邊,將書信拿出來拆開,細細地看了起來。


    書信經過了幾年的塵封,仍然疊得十分工整。裏麵寫著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足以看出當時歐陽墨對它的細心。楚墨細細打量著,生怕遺漏任何一個細節。


    書信中間夾著些已經拆開的信封,上麵用清秀的小字寫道:墨兄親啟。慕兒。


    慕兒?就是那個歐陽慕麽?


    她既然原先是歐陽家族中的大家閨秀,又為何會背井離鄉前往燕國,當了天樞閣座下的人?難不成是為了歐陽墨?


    想到這裏,楚墨心中不禁有些發涼。楚國派遣大量人手前往燕國臥底一事,竟然會被一個韓國的姑娘家知道了。她究竟還知道多少?


    楚墨隨意拿起一封信看了下去,這些書信中的文筆可謂是絕非常人能夠寫得出來,連楚墨也不由得有些讚賞。其中的內容無非是一對情竇初開的男女互訴衷腸,但兩人之間仿佛隔了一層紙,寫得非常含蓄,但字裏行間透露著都透露著一絲渴望和愛慕。


    楚墨看著,大致明白了一些。歐陽墨和歐陽慕從小便是青梅竹馬,兩人在歐陽墨大哥入朝為官的慶功宴上相識。那時的歐陽墨已經靠著一手不錯的文采在南州有了些名氣,但他從小體弱多病,加上他爹歐陽震華對他管教十分嚴厲,讓他從小便養成了自視清高,桀驁不馴的偏激性格。


    而歐陽慕則是在歐陽家族的另一分支,她爹是歐陽家族的其中一位長老,覬覦族長之位已久,與歐陽震華向來不和,兩家人在南州中的生意井水不犯河水,平時並不往來。歐陽慕從小習武,被她爹當作爭奪族長之位的有力臂膀,也正因如此,歐陽墨與歐陽慕第一次相見便險些大打出手。


    可後來,歐陽慕被歐陽墨的文采和魄力所吸引。那時的楚國初入大成,威震四方,歐陽墨熟讀兵書,有著為天下人之憂而憂的遠大抱負,一心想入楚國成為一名客卿。看到這兒,楚墨禁不住微微一笑,那個時候,全天下有才之人都將入楚為卿作為誌向,遠在韓國的歐陽墨也不例外。而歐陽慕對他的傾慕不知怎的與日俱增,兩人的相會也變得逐漸曖昧了起來,兩人相約,待及冠之時一並入楚,一文一武,也算是令天下人羨慕的神仙眷侶。


    可是後來,楚國大舉出兵,四處討伐,各地烽煙四起,戰火蔓延了全天下,民不聊生,滿目瘡夷,韓國也未能幸免於難。國內的數家大財閥迫於楚軍壓力,紛紛上供,導致物價飛漲,餓俘遍地。歐陽家也不得不開始節衣縮食,生意一落千丈。歐陽墨和歐陽慕的感情因為戰亂反而迅速升溫,時常在隨著長輩忙於生意之時私會。不過那時的歐陽墨沒有將太多重心落在兒女情長之上,他看著南州街頭因為戰亂展現的一片亂象,心頭憂慮萬分。他屢次上書給韓國朝廷,勸韓王出兵,共同抗楚,但韓王擔心惹火上身,猶豫不決,隻得一昧投降退讓。歐陽墨由此時常悶悶不樂,空有一身抱負,卻無法施展。


    終有一日,秦國率先舉起了抗楚的大旗,各地紛紛響應,揭竿而起。歐陽墨感到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時機,便在及冠之日有了報考秦國的西麓書院一同抗楚的想法。歐陽慕那時擔心他的安危,極力勸阻,但他仍舊一意孤行。而後歐陽震華不知怎的知道了他與歐陽慕私會的事情,族中一向視族內通婚為大恥,何況又是老對頭的後代,他對歐陽墨大發雷霆,父子矛盾不可避免地爆發了。


    後來,歐陽墨的二哥也入朝為官,成為了抗楚的軍中將領,更加激起了歐陽墨的胸中大誌。他在一天深夜與歐陽慕匆匆告別後,逃出了歐陽府邸,獨自踏上了北上考學之路。


    盒子中的書信到此就結束了,最後一張紙便是寫給歐陽慕的訣別信。信的最後,提了一句小詩。


    男兒誌在三川五嶽,金甲銀勾,不顧別離宮闕,踏雪入楚三萬裏。


    仁士無懼攜筆從戎,竹笠蓑衣,夜中夢回西麓,披星北上四方行。


    楚墨看完後,獨自坐著思索了一番,將書信合上,歎了口氣。


    案上擺著一麵銅鏡,楚墨看著裏麵已經習以為常的臉,恍惚間竟有些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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