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的第一場雪,好似比2002年的那一場來的還要早一些。在這無聊的城市裏,在這熟悉又陌生的小巷裏,在疫情過後的大街上;仍舊是那樣的繁華。有車來了,有車走了;有人來了,有人走了。車水馬龍中,誰又能記得誰是誰呢?就如同那首《北京北京》,唱出的盡是些心酸和苦楚;但卻又是那樣的好聽。


    此時豔陽高照,雪花雖在漫天飛舞,然而空氣卻並不寒冷,反而比較涼爽。微風在空氣中飄來飄去,仿佛在訴說自己的微不足道,又仿佛是因為不想打擾到這份寧靜。它輕輕的吹著,就像是絨毛劃過皮膚,讓人舒爽的想要吟出聲音。老張頭也飄在這滿天的飛雪中,略顯的有些孤單。為什麽說他在飄呢?是的,因為他剛剛死掉了。


    老張頭不想死,然而誰會想死呢?人活一生,唯有到老,方才懂得思索一下人生的真諦,感悟一下人生的意義,回憶一下一生的美好與歎息。這樣的回憶中有惋惜、有不甘,也有後悔和不舍。但事已至此,又有什麽是放不下的呢?拾得起放得下,方為舍得之意義。


    老張頭其實很強,但很強卻並不是因為他叫張強。而是因為他享年87歲,所以他很強。老張頭一生吃過很多苦,他也懂得很多道理。此刻他還在想,是不是因為自己知道的太多了,所以老天才非要讓他死掉呢?老張頭年輕的時候扛過槍,當過兵,打過鬼子也鬧過饑荒。然而當他的身體一年不如一年的時候,老張頭唯一的愛好,便是這樣的回憶一下過往。


    他想了很多很多。他想到了小時候的自己想長大,長大後的自己想打架。他想到小時候偷看隔壁家二嬸洗澡,長大以後還偷騙了二嬸家那二丫頭。他還想到了他小時候偷偷埋起來的,西鄰大侄女家養的那群小鴨子,黃絨絨的鴨子毛,憨態煞是可愛;然而那個時候他哪會知道活埋是要死鴨子的;就算他好心露著一個個的鴨子腦袋,那也是會死鴨子的。


    他當兵的時候殺過人,殺過很多人。他身邊的人死了一波又一波;“領導”換了一個又一個;然而他卻還活著。他沒有參加過正反的圍剿,也沒有參加過正反的堵截。因為他很強,所以他們那一波人總是活動在敵人的最後方。幹的總是那些很強很拉風的事情。他很會殺人,因為他殺過的人,一般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什麽時候死掉的。沒有血腥,也沒有痛苦,仿佛人生就是來享福的。


    老張頭就這樣的飄呀飄呀。他看著他的子女們在他床前痛哭,然而其實他已經有好多年沒怎麽看見他們了。都挺忙的!人,又何苦要去為難人呢?活著都挺不容易的!難道不是嗎?他想起了冰箱裏麵還有兩個豬蹄,冰箱旁邊還有幾桶油和幾箱奶,那些都是別人孝敬他、送給他的。然後他便也釋然了。其實,他挺久以前就已經咬不動豬蹄,也做不了飯了。他還想起他床下的那幾把刀,他從小愛刀,愛長刀、愛短刀。他挺想把他們傳承下去,刀雖然不值錢,但那都是他愛的樣子。然而現在的和平年代裏,誰還有那心思去玩刀呢。他不知道他的子女們是否會把它們當廢鐵賣掉,因為它們也確實不怎麽值錢。


    老張頭他有很多的想法,因為他本來就是一個很有想法的人。他很想把他的想法講給他的孩子們聽,他也很想把自己的經驗講給孩子們聽。他很想讓孩子們少走一些彎路,他想讓他們的道路上少一些曲折,多一些平坦。甚至,如果可以的話,他肯定會像武俠裏麵那樣去醍醐灌頂。然而誰又會沒有自己的想法呢?醍醐灌頂,也無非是造就了另一個的自己罷了,這又何嚐不是另一種的自私呢?


    老張頭越飄越遠。最後他看不見了雪,也聽不見了風。他看著家人越變越小,看著他家那房子也越變越小。他知道他將失去一切,他正在失去一切。然而那又會怎樣呢?都是個死人了。生命本來就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樣子呀。他在茫然,他在不知所措。因為他很科學,他不知道別人死了以後會是怎樣的。但是他想知道的是,他現在死的到底算是哪一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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