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堯山有三景,千機九曲玉皇頂”。堯山占地極廣,就在西麓與雲天交接之處,傲然孤立著一座高峰,近看像是九天戰將斜插在地上的一柄神劍,威嚴不容褻瀆;遠望卻又像極了一顆鑲嵌在青天雲海裏的碧璽。直欲令人隨手把玩。這神俊的山峰本沒有名字,隻因它隨著季節、天氣和光線的不斷變化,往往還能在旁人眼裏衍生出各種有趣的形態,有時像飄搖的仙女,有時卻又像老態龍鍾的老嫗。當地的老人甚至言辭鑿鑿地聲稱一年四季它有九百八十種不同的變化,於是千機峰這名字從此就代代相傳了。


    千機峰三麵陡峭如劍,隻有一麵坡度稍緩,長滿了或綠或青或翠的植株,勉強可供人攀行。顧衝虛就是沿著這條險道爬上千機峰的—那正是堯山符宗入門考驗的第一輪。他們這一批少年男女來自天下各州,年級最大的不過十六歲,最小的隻有十一歲。他在山腳下時還一一數過人數,整整一千六百八十二人,黑壓壓的一片,但到了山上就隻剩下三百五十六人了,人數銳減了近八成。立夏時節的森林最不缺的就是各種毒蟲鼠蟻,盡管有人在默默地抽泣,也有人在暗自舔舐傷口,但沒有人開口說話。所有人都知道成敗在此一舉,是碌碌一生還是超脫世俗就隻看這回的表現了。


    顧衝虛是中州黎陽人氏,父親顧丹青是當代最擅畫仕女的畫壇聖手,據說他年輕時便有幸見過禦劍飛行的仙人,從此便一直對高人一等的劍仙們心生向往。他年紀大了,自知希望渺茫,隻好將畢生所願寄托在兒子身上。因此,獨子顧衝虛才剛滿十二歲就迫不及待地將他送到堯山,哪怕他小小年紀便已顯露出了非凡的畫技,將來極有可能在畫壇封聖。


    成仙之路當然並不容易,然而顧衝虛並沒有抗拒父親的命令,他隻將這當成了一個有趣的遊戲。他打小就聰穎過人,無論學什麽都是一遍就會,無論玩什麽遊戲,他都能笑到最後。他堅信過去如此,將來也不會改變。十二歲的少年身姿羸弱,心中卻早已燃起了熊熊的鬥誌。


    負責考核的是幾位內門弟子,為首的青年叫陸棲花。符宗修成金丹的真傳弟子一共也隻有八位,不是下山斬妖除魔就是閉關修行,這等雜務也就隻能從內門弟子中擇優差遣了。饒是如此,三十歲不到就能擔此要職,也足見他並非泛泛之輩。


    這時候旁邊的另一位弟子劉先穀說話了,“陸師兄,今年的入門弟子可比往年強了不少啊,兩個時辰內,居然還能有近兩成的新人爬到千機峰上。嘖嘖,我可記得我入門那會兒啊,一千來個人裏能上山的可是連一cd不到。”他神態恭敬,隱隱間對陸棲花極為敬佩。


    陸棲花沒有開口,一旁的千機峰主事弟子鄭倫隻好接話道:“那是自然,近些年來大梁國力鼎盛,老百姓豐衣足食。你看看這幾百號人,個個氣血旺盛,哪像是咱們那會兒似的,飯吃不飽不說,遇上個兵荒馬亂的還得小心丟了性命。不過嘛......兩位師兄,這回宗門可隻給了兩百個名額,放在往年自然是足夠的,可這回的新人心性之佳實在出人意料,不知這接下來又該如何選拔?”


    這話顯然是在問陸棲花,在場三人中也隻有陸棲花是主官,他們二人隻是奉命前來協助的。


    陸棲花仍是一副淡然自若的表情,他用力地吸了幾口清氣,忽然拔出劍來,發出一聲清鳴,嘴角露出一絲玩味的笑容,衝著不遠處的人群高聲道:“所有人聽令,最先下山的二百人就是我符宗弟子。第一位到的,獎賞虎力符一道。”說完也不多做解釋,不待眾人發問便領著劉鄭二人禦劍先行了。


    人群瞬間沸騰,一眾少年聞言紛紛拔腿向下衝,留在原地不動的寥寥無幾。


    顧衝虛沒有動,他心思玲瓏,早已聽出這題目大有內容。最先下山的二百人就能留在堯山,而下山的路也隻有一條,那麽與其跟別人比運氣倒還不如先除去一些對手,仙長們故意禦劍下山豈不正是讓他們這些人放開顧忌大打出手麽?況且下山的路既陡且窄,隻要有人稍使手段恐怕就要命喪當場,這條下山之路真可謂是危機四伏。幾個呼吸間他就已經想通此中關節,在這當口,越是先往下跑的就越是危險。他站起身慢慢踱步,一邊裝作腹痛難忍的模樣一邊悄悄地遠離戰場,朝千機峰更深處走去。少年們上山時就幾乎耗盡了所有的體力,想來下山還需要好幾個時辰,顯然他還有足夠的時間來思考對策。


    “上山容易下山難”,跑地最快的是個穿草鞋的少年,但很快他就後悔了。因為上山時還有低矮的灌木可供借力,而到了下山的時候......極目望去盡是一團團或凝或淡的雲朵,在繚繞的雲氣中,山下的一切都隱去了蹤跡,愈顯地深不可見底。他連往下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更遑論向下疾衝了。不過等他再回頭看時,後麵就已經緊跟著幾十個少年了,他隻好一咬牙背過身來慢慢地向下攀去。再沒多久就已聽到上頭傳來爭執打鬥的聲音了。


    顧衝虛當然沒有必勝的妙計,但是他也知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他原準備做一個大大的竹筏子,坐在上麵一下子往下滑。可想想這千機峰的陡坡足有好幾裏長,若是竹筏子不夠結實半道散夥那可就真是成仙了。嘿,不但成仙還能直接去見閻羅王他老人家。況且竹筏子下衝的勁道太大,途中還有灌木和亂石的阻擋。恐怕就算是衝到山下自己也得落個重傷,符宗的仙人們個個仙風道骨,又怎麽會收個缺胳膊少腿的當徒弟。正琢磨著該如何安全妥當地下山,一道清脆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小哥哥,我可算找到你了”一個小丫頭氣喘籲籲地說。


    這小姑娘顧衝虛有點印象,好像是姓唐。


    “小哥哥,他們、他們打起來了,最先下去的謝哥哥被好多人拿著石頭給砸下山了,也不知道他現在還好不好。還、還有些人被綁起來了。我好害怕,小哥哥你能不能幫幫我?”這小丫頭一邊哭一邊說,到了後麵眼裏閃著淚光幾乎是在哀求了。


    這麽一說顧衝虛就明白了,果然事態正朝著他所預料的方向在發展。他沒有說話,他當然不想帶著這麽個拖油瓶下山,可無論他走到哪兒她就跟到哪兒,甩都甩不掉。


    “小哥哥,你這麽厲害,一定能幫我的對不對,我不要像謝哥哥那樣被石頭砸,我、我最怕疼了。”說著說著,小丫頭又開始哭了,也不知道她這麽愛哭是怎麽攀上山頂的。


    顧衝虛唯恐哭聲把那夥少年引來,隻得一手捂住她的嘴巴,一手拿袖子在她臉上胡亂拭了一把,好不容易把鼻涕眼淚擦幹淨。這才神色嚴肅地跟她說:“第一,我不姓小,我姓顧。第二,你再繼續哭下去把別人引來了咱們就都沒希望下山了。第三,我的這套衣服是黎陽城裏手藝最好的吳裁縫做的,等下了山你得賠我一套新的。”


    小丫頭不哭了,她緊緊地拉著顧衝虛的衣角,她知道她贏了。


    “顧哥哥,我叫唐妃玉,我爹娘都叫我小玉。我今年十二歲,我最愛吃的東西是冰糖山楂,我最喜歡玩的遊戲是放紙鳶。我要是跟紙鳶一樣能在天上飛就好了,嗖一下就能下山了。”小丫頭神神叨叨地說個不停,顧衝虛卻忽然間有了一個大膽的主意。


    這時候已經過了二更了,上弦月映在千機峰上留下若有似無的投影,在高處看來簡直像極了攀山的藥農。朦朦朧朧的月光下,少年男女肩並著肩走進了一片竹林,沒多久就隱沒了身影。黯淡的深夜裏,隻有不時吹過的陣陣清風拂過翠綠的竹葉,驚起一陣陣沙沙細響。


    謝廣陵奮起了全身最後一點意誌睜開了雙眼,他依稀還記得他被好幾塊巴掌大小的石頭砸中了腦袋,然後就眼前一黑不省人事了。用力地晃了晃腦袋,他這才想起來自己還在參加堯山的入門考核中。他仔細一看,自己竟歪歪地躺在一個灌木叢中。轉眼間他又長出了一口氣,也幸好多虧了這個灌木叢,不然恐怕這次他非死即殘。


    他又抬頭看了看天空,隻見一輪上弦月淡的發白,再要不了多久也就該隱入蒼穹了。謝廣陵在心中算了算,還好,剛過三更,他隻昏過去一會兒時間。不過托他們的福,自己從山坡上滾下來好長一段距離,想必現在定然領先不少了。他用力抿了抿嘴巴,又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腦海裏全是那道虎力符的模樣。


    嘿,虎力符!謝廣陵大爺要定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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