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白衣少年果然是個劍癡,隻不過他這模樣卻不像是癡心練劍,倒有點仿佛是練劍入魔,變得癡癡呆呆的了。他身為外客深夜來千機峰造訪也就罷了,此時見了田慕容這個千機峰上的管事弟子竟也不聞不問,就好像眼裏從來沒有見到這個人一樣。他落到了試劍台上以後便一直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這時候邱常春一側身他就看見了遠處一塊宏偉的巨碑,遠遠地就看見了一個個鮮紅亮麗的名字依次在上麵排列。


    他也不理會其他人,一頓一頓地便拖著腳步朝試劍榜去了。他先是顫巍巍地伸出手來摸了摸那巨碑,然後便抬起頭來直盯盯地看著巨碑上麵的名字,嘴裏還時不時地低喃著什麽。


    這時田慕容便忽然發現顧衝虛這幾人了。他們三人本就站在試劍台的邊緣,剛才又一直沒有出聲,田慕容方才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劍宗來的這兩人身上,一時之間竟沒有察覺。他冷哼了一聲,道:“胡小花、謝廣陵,你們兩個鬼鬼祟祟地在那兒幹嘛,還不趕緊給我過來。”他頓了頓,又仔細地打量了顧衝虛幾眼,道:“還有你,我雖然來千機峰的時間不長,但似乎記得千機峰上可沒有你這麽號人,你又是打哪兒來的?”


    幾人緩緩地過來見禮,然後謝廣陵就尷尬地咳嗽了一聲,道:“田師兄,他就是一個多月前剛被調去神符殿的顧衝虛啊。神符殿為了慶祝陸師兄結丹,所有弟子都放假三天,是我特地邀他回來敘敘舊。”


    田慕容一聽他就是這陣子在堯山大名鼎鼎的顧衝虛,不由地便是一陣激動,他冷不丁地就拉住了顧衝虛的手,道:“你、你就是顧師弟?好好好,我在南嶺關時就幾次聽徐師兄說起過你,剛一回來沒多久就又聽說了你在神符殿做的大事情,果然不愧是徐師兄看中的人啊。”


    顧衝虛也沒想到這位田師兄對他竟如此推崇,他正準備謙虛幾句,突然一道白色身影就已經掠到了他的麵前,不偏不倚正擋在了他和田慕容的中間。顧衝虛連忙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咽回肚子裏,這才發現這人正是那個劍宗來的白衣少年。


    “你就是顧衝虛?”


    “是,我就是顧衝虛。”


    “你真的登頂過試劍榜二十九次?甚至還連續七個月蟬聯過榜首?”


    “沒錯,你說的這些千機峰上所有的人都知道。”


    “那好,現在我知道你的人和你的名字了,你也該知道我的人和我的名字了。”


    “你雖然知道了我的名字,可我卻並不想知道你的名字。”


    “就算你不想知道我也得告訴你。”


    “你一定要告訴我?”


    “我一定要告訴你。”


    顧衝虛開始覺得眼前這人有點奇怪了,他心裏本想著拔腿就走,不理會這種癡人,但嘴上卻仍是開口說了三個字:“為什麽?”


    “因為每一位敗在我劍下的人都必須得知道他是輸給了誰。”


    “可我卻沒必要知道你的名字。”


    “哦?”


    “因為我既不會跟你比劍也並不一定會輸。”


    “你可知道我是劍宗近百年來的第二天才?”


    “就算如此那我也找不出一個一定要跟你比劍的理由。”


    白衣少年不說話了,他沉默了片刻,忽然間不知從哪就拔出了一柄黯淡無光的劍來。這柄劍雖然沒有閃爍的鴻光,可周身殺氣凜凜、隱而不發,顯然也是一把不可多得的好劍。


    “中品飛劍伏光,打敗了我它就是你的了。”


    顧衝虛雖然擁有化布為劍的本事,可布劍畢竟隻是布劍,對付修為粗淺的敵人時用用還湊合,若等他進入辟穀境時就沒多大用處了。他一直羨慕唐妃玉的那柄朱璃劍,此刻忽然有人將一柄同樣等級的伏光劍擺在了他的麵前,說不動心那絕對是自欺欺人。他遲疑了片刻,又衝田慕容投去了一道詢問的眼神,田慕容也正對劍宗的霸道作風感到有些不快,當然也希望這個徐無咎寄以厚望的師弟能給他們一點教訓,他感覺那白衣少年並沒有突破到辟穀境,當下便輕輕地點了點頭。於是顧衝虛雙腿一蹬往後一躍,身上披著的外袍瞬間就卷成了一柄布劍,他落地站定,又拱手行了一禮,道:“還請道友賜教。”


    那白衣少年見顧衝虛露了這一手不驚反喜,臉上竟露出了一種終於找到對手的喜悅表情,他一邊直刺刺地朝顧衝虛刺出了一劍,一邊就高聲叫道:“顧衝虛,你可記好了,即將打敗你的人叫做淳於光,劍宗百年來的第二天才淳於光。”


    這一劍不緩不急,不重不輕,但每一瞬息每一須臾卻都無時不刻地在積累氣勢,淳於光剛刺出這一劍時仿佛就像隨意間擺了擺手那樣輕描淡寫,可等這一劍到了顧衝虛的眼前時他就已經滿臉凝重,連握著劍的手都有些顫抖。


    顧衝虛忽然間就感到了一股潑天壓力朝他襲來,眼中的這一劍驟然間竟像變成了一股氣勢、一種精神,至於劍本身卻反倒是無跡可尋了。於是他就知道這如癡似呆的少年一上來就使出了真本事。


    顧衝虛見識還淺,可田慕容卻是在南嶺關浴血廝殺多年的成名修士。他見了這精妙絕倫的一劍竟失聲道:“無招勝有招!”


    站在一旁共同觀戰的邱常春哈哈一笑,道:“不錯,正是無招勝有招,淳於師弟雖然在我劍宗修行不過六七年,真氣才不過凝氣巔峰,可他實在是一位天生的劍修,小小年紀就已經領悟到了如此的劍道真意,這劍宗百年來第二天才的名號卻也不算是他自封的。”


    田慕容歎了一口氣,道:“據我說知,貴宗歸雲劍仙領悟無招勝有招時也已經過了二十歲。劍宗果然是人才輩出啊,想不到這個平淡無奇的少年天賦竟還在歸雲劍仙之上。”


    “豈止是無招勝有招,淳於師弟這一劍還使出了華陽劍法中的蓄劍式,他能將無招勝有招的境界融入到蓄劍式之中,誒......正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強啊。”


    田慕容更加動容,“華陽劍法!莫不是貴宗第一代掌門、純陽祖師大弟子華陽少君所創的那套隻有六招的絕頂劍法?”


    “除了這套華陽劍法天底下又哪還有別的華陽劍法呢?就算是在我劍宗,能夠學會這套華陽劍法的最多也不過兩手之數。這一劍可說是淳於師弟的最強殺招了,換了我在凝氣巔峰時恐怕也接不下這一招。”


    顧衝虛遠遠地便聽到了兩人的竊竊私語聲,他也不敢大意,立刻就散去真氣將一柄鋒利的布劍重新化作了一件結實的布袍,雙手一甩便立即將這一件灌滿了真氣的布袍向前拋去。顧衝虛倒也不指望這一招就能擋下淳於光的劍,他隻希望能稍稍阻擋一下那無匹的劍勢,隻要破了這仿佛毫無破綻的劍勢,他就有些許的把握接下淳於光這一劍了。


    淳於光的這一劍仿佛切豆腐般地劃開了顧衝虛拋來的布袍,看起來像是毫無影響,可這一劍的氣勢卻仍是滯了一滯,無跡可尋的劍法瞬間又變成了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劍招。


    這時顧衝虛又動了,兩道華光一前一後在他身上驟然亮起,他整個人的氣勢似乎就在那麽一瞬間忽然暴漲了十倍不止。


    狼力符!虎力符!


    這兩道寶符可不是以前那些普通貨色,這可是顧衝虛憑著關係特地拿他攢下的幾百張舊式符紙跟陸棲花換來的新式寶符。這種新式寶符不但革新了繪製時的技法,同時也使用了新式的珍珠紙來作為載體,威力上比起舊式符紙來簡直不可同日而語。顧衝虛隻覺得渾身上下有一股蠻力在不斷地撕扯著他,每一個細胞都在歡呼,每一塊肌肉都在跳動,這一股無處宣泄的力量讓他心神一顫,於是他忽然雙手捶胸長嘯了一下,接著便是重重地一拳轟出。


    他這一拳當然不是轟向即將刺到他麵前的這一劍。伏光劍乃是削鐵如泥的寶劍,顧衝虛不敢憑著一雙肉掌就硬接這一劍,他這一拳氣勢洶湧,竟是朝著腳下堅硬的青岡岩轟去。


    他擋不了這一劍,於是便隻好先擋一擋持劍的這個人。


    饒是青岡岩硬如鋼鐵,可在這兩千多斤力氣的重擊之下仍是裂開了不少細縫,漫天煙塵中一顆顆同樣堅硬的細碎石子便四處迸射,顧衝虛伸手一抓又用力一揚,一大片飛蝗般的黑影就朝著淳於光掠去了,朦朧的煙塵中隻聽見一陣“鏘鏘”地金鐵交鳴聲,淳於光的這一劍顯然又是被阻了一阻。


    淳於光從未想過世界上竟還有人能這樣破解他的這一劍,他這一劍融匯了威力巨大的蓄劍式和無招勝有招的劍道意境,幾乎可說是他的最強殺招了,可顧衝虛的人還沒跟劍有所接觸,兩下出招卻已經將高明的劍招和玄妙的劍意給破壞地一幹二淨,十分威力最多也隻剩三四分。


    這時他的劍終於刺入了顧衝虛的身體,可還沒等旁觀的田慕容等人驚呼施救,一股巨力就已經牢牢地鉗製住了劍鋒,無論他如何使勁也不能再前進分毫。淳於光定眼一看,隻見顧衝虛雙手合十竟將他的伏光劍夾在了雙掌之間,而他胸前的一點殷紅也正在以一種極其緩慢的速度在朝著周圍擴散。


    顧衝虛雖然好不容易擋下了這一劍,可他的速度畢竟比不上劍的速度,終於還是讓這把削鐵如泥的伏光劍給刺了一下。他雖然身上受了傷,可心裏卻是有著說不出來的高興,隻因他知道劍宗別無所長,隻有一身劍術冠絕天下。他製住了淳於光的劍,就等若斬斷了老虎的爪牙。而失去了爪牙的老虎,決計不會比草原上的野馬要更難對付,隻要拿繩索套住它的脖頸,它遲早都會乖乖地被人所馴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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