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柳先生看著眼前狂草寫就的二十八字,嘴中喃喃自語,不由自主便念出了聲。


    “幽穀那堪更北枝,年年自分著花遲。”


    “高標逸韻君知否正是層冰積雪時!”


    前兩句寫景,後兩句抒情。


    正是絕句的標準結構。


    而且此篇詩文,詠的是梅,卻全篇未見一個梅字!


    可見作詩之人的水平!


    最為難能可貴的,其實還是,這首詩以梅喻人!


    而且這被喻之人,正是他自己!


    那梅花自幽穀而生,哪怕年年缺少陽光,枝丫卻依舊向著北方。


    而他年少時家貧,卻依舊發奮讀書,最終金榜題名,入了金鑾殿,貴為天子門生!


    那梅花高標逸韻,他同樣不為五鬥米折腰!


    這前三句,不正是對他五柳先生前半生的真實寫照嗎


    最後一句就更加了不得了!


    梅花會在最為嚴寒之際開放,而他呢


    那位淮南顧詩君是想要借此勸勉他,總有一日,會守得花開見月明!


    大可不必因為一時的失利而頹廢不前,暗自努力,等待嚴寒之際到來即可!


    隻有那時,這天下人,才知誰人才是那真正的梅花,真正的大才!


    五柳先生讀懂了!徹底讀懂了這首七言絕句!


    他珍而重之地捧起那卷宣紙,渾身戰栗,用盡量平緩的語氣問道:“這首詩,可有詩名”


    “家師曾言,此詩名為《詠梅贈五柳》。”


    “《詠梅贈五柳》……”


    “淮南顧詩君,無愧於詩君之名,老朽於詩詞一道,怕是難以望其項背矣。”


    “且性行淑均,溫厚純良,乃當世人傑也!”


    轟!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先前那些個出言嘲諷,說顧北川沽名釣譽,自命清高的學子,這下子全都傻眼了。


    一開始五柳先生對那位淮南詩君明顯很是失望,那時候他們嘴臭兩句,自然無關大雅。


    可現在是什麽情況


    五柳先生竟然當眾稱讚那位詩君的人品和詩才!


    且用上了難以望其項背,當世人傑這等字眼!


    他們若是再出言不遜,便是不識抬舉了!


    於是乎,這群人皆盡作垂頭狀,緘默不語。


    “哼!現在怎地不出聲了方才不是聲音很大嗎”


    自然也有人看不過去他們這等行徑,遂出言嘲諷。


    “依我看,你們這等人,便是我江南文壇的不正之風!”


    “隻曉得阿諛奉承,半點沒有做學問的決心。”


    這話,聽起來是罵那些個方才出言不遜的學子。


    但實際上,卻是指桑罵槐。


    果不其然,水溪聞言,已是臉色通紅。


    一揮衣袖,怒道:“詩文作得再好又如何終究是個不得功名的白丁罷了!”


    隻是他這番話,若是一開始說,還有人奉承一二。現在卻全然被眾人當作耳旁風,竟是半點回應也無。


    水溪見狀,更是憤慨。


    自從他教出顧興文以來,哪個不是對他恭敬有加


    何時受過這等氣


    當時便一甩衣袖,作勢要走。


    可左等右等,等了半天,見竟無一人來勸導他。


    見狀,水溪無可奈何,這才離去。


    高台之上,眾人反倒是把甄仁義團團圍住,正不斷攀談。


    “仁義,這淮南顧詩君如此大才,在詩詞一道上的造詣更是得天獨厚,你跟隨他學習,可否得其一二真傳”


    “自然,不怕告訴你們,恩師曾寫過一本筆談,足以被我等作詩之人,奉為圭臬。”


    “現如今,我甄某人日夜苦讀,等到春闈,於詩詞一科上,定能有所成就。”


    “竟還有此等奇書!不知可否拿出,給我等觀摩一二”


    甄仁義本是眉飛色舞,喜笑顏開,此刻聞言,卻是犯了難,道:“不是我小氣,隻是此乃恩師嘔心瀝血之作,且並不準備公開。”


    “著實是,有些不妥。”


    眾人聞言,遂露出理解之狀,道:“省得省得,我們省得。”


    當今大乾文壇,知名大儒就那麽幾個,擅長教書育人的更少。


    但無一例外,他們每一個,都有那麽手壓箱底的本事。


    隻傳給自家徒弟,恕不外傳。


    如今看來,這位淮南詩君,竟也有這等本事!


    不過想來也是,人家能在不到弱冠的年紀,便作出如此之多膾炙人口的詩篇,闖下如此之大的才名。


    必然是有些訣竅秘傳的。


    隻是如今看來,這訣竅秘傳隻有甄仁義他們能享受得到了。


    “唉,當真可惜,為何那顧詩君不是我們江南人氏”


    “就是就是,若顧詩君是江南人氏,入鬆山書院,必然能有一席之地,屆時我等自然能看到這筆談。”


    “哼,爾等目光著實短淺。顧詩君的作用,豈是區區一本筆談可以代替的”


    “不錯,曾幾何時,淮南文壇雖說也算興盛,可和我們江南文壇相比,卻終究是差上些許。”


    “可如今來看,不過月餘時光,世人都快隻知淮南顧詩君,而不曉我江南文壇了!”


    “哼,若是顧詩君生在江南,豈能叫那幫淮南小兒,如此囂張!”


    說到這個話題,眾人紛紛義憤填膺,憤慨而言。


    哪怕淡泊如五柳先生,也是一聲歎息,道:“顧詩君若能生在我江南,確實是一大幸事。”


    聽見這些聲音,甄仁義眼眸一動,想起昔日裏顧北川給他們講課,那不怎麽地道的淮南話,以及若有若無的江南口音,頓時百抓撓心起來。


    斟酌了良久之後,終究還是道:“諸位,仁義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仁義說的這是哪裏話,在場的都是我們江南文壇自家人,還能因為你去淮南求學而有所排斥不成”


    “有什麽話,但說無妨!”


    聽聞此言,甄仁義心中湧起一股暖流,隨後便也豁出去了,開口道:“其實,依我看,說不準家師還真有可能是江南人!”


    轟!


    此言一出,頓時掀起軒然大波。


    在場眾人,無不瞠目結舌。


    “仁...仁義,這話可不能亂說,否則怕是要出岔子的。”


    “是啊,人家淮南文壇,現如今可是把顧詩君當作寶貝的,你這番話,叫他們聽見了,免不得要橫生事端哩。”


    “此話,出之你口,入之我耳,此後還是不要叫他人知曉為好。”


    聞言,甄仁義頓時氣急,道:“爾等務必要相信我,我這般說,是有根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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