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回來了。”秋紅站起身來,垂首低眉,鎮定自若。


    “你在幹什麽?”傅東踏著緩慢的步子移向床邊,問出口的話輕得像是自言自語。


    秋紅看著傅東腳麵的雲紋從眼下經過,怪異的感覺到傅東的腳步似乎沒有原來的輕快沉著,盡管她走得很慢,但這種緩慢中似乎夾雜著某種愁思和彷徨。她暗暗將猜疑壓下,恭恭敬敬的說:“秋紅正打掃床鋪,怕床下有塵,擾了姑娘安寢。”


    傅東也沒有心情與秋紅多說,甚至沒有認真聽秋紅說話。她隻是緩緩的脫下外衣和鞋子,輕聲道:“今日累了,我想睡會兒,你不要叫我,我什麽時候醒來自然會喚你。”說完掀了被子鑽進去,麵朝裏,背朝外,靜得聽不到呼吸。


    “是。”秋紅放下紗帳,層層疊疊,放一層,便往外走幾步,一直退到門口,將門輕輕關上。


    木門吱呀一聲滑上,傳到傅東耳裏,劃過說不出的蒼涼。


    傅東睜著眼,身上一陣熱一陣冷,茫然失措,驚懼彷徨。


    即便她沒有想過在修行上有大的作為,也不能接受,不能想象有一天自己會失去這些力量。


    失去,意味著變成廢人。廢人,便是再不能喚出小望,再不能拿出萬寶囊,再不能尋找孽火,甚至再不能回到妖界。


    傅東陡然發現,盡管自己是個不折不扣的人類,潛意識裏卻把妖界當成了自己的家園。她這時才意識到,自己在封陽麵前隱約的驕傲灑脫,在這個陌生宮廷中自然的鎮定淡漠,在麵對大祭司時的有恃無恐都是來自對修行的信任,對結印術的依賴,對這種力量的揮霍。


    可是,她卻在轉瞬之間失去了這種力量。


    多麽多麽大的失落,多麽多麽多的驚恐,讓傅東如同從天堂墜入了地獄。


    忍不住坐起了身,拚命的結印。可是任她腦中湧現浩如煙海的神奇印式,任她手指翻飛得再靈活巧妙,周圍卻激不起一毫塵埃。


    傅東想狂叫,想哭喊,想找個溫暖的肩膀瘋狂的流淚。她更加羞怒的發現,自己第一個想到的人並不是近在眼前的封陽,而是遠在天邊的妖王。


    她不理解自己這算是對力量的崇拜還是對強大的寄托,她猛地穿上鞋子衝出去,臉上淚痕斑駁,身上衣衫淩亂。她壓抑著聲音瘋狂的扯那些美麗高貴的紗簾,紗簾墜落下來,將她裹在了裏麵。


    傅東腳下被層層疊疊的紗簾絆到,向前撲去,關節磕地的疼痛讓她忍不住嚶嚶哭泣。


    她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她想回妖界,她不要待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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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遠在妖界的妖王正坐在亭中懶懶的看著滿園的花,手無意識的擺弄著,讓那些嬌豔的花兒一會兒開,一會兒謝,一會兒紅得如火,一會兒白得似霜。


    一卷風雪從天邊旋身而來,一瞬間冰雪盡散,雪孜的臉比那萬年雪山還要寒冷。


    “傷好了?”妖王繼續手上的動作,長長的睫毛勾畫出惑人的側影,語氣淡得沒有一絲起伏。


    “吟淵,沒想到你任性至此!”雪孜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手一揮,滿園的花都被封在晶亮的冰中,或開或閉,姹紫嫣紅,在陽光下熠熠發光。


    妖王將雙手枕在腦後,隨意看了看天空:“你是指傅東去了人間還是指她身上的血印?”


    “你說呢?”雪孜挑眉揚唇,說不清是讚同還是諷刺。


    “你也說過,天命不可違。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已經不是我們可以阻止得了。”妖王突然感覺到血液的騷動,皺了眉頭,剛要感應,那絲突如其來的異動卻消失得無影無蹤。


    傅東有事?妖王第一個想到這個可能。


    雪孜雖未開天眼,卻對妖王的情緒了如指掌。“萬寂同歸印,好大的手筆。沒想到偉大的妖王會與一個小小的人類結這樣的血印。”


    妖王臉上沒有過多的表情,他能肯定傅東一定有事。“你既知道這個,也一定知道她現在的狀況了?”


    “我是知道,卻不能告訴你。你若求冉翼重生,天劫得破,尚有五分可成,若求情……”雪孜沒有說下去。


    妖王低低的笑了:“誰告訴你我在求情?難道說,一定要有情才能下這種印嗎?”


    “有些事情,是不可以嚐試的。”雪孜閃亮的黑瞳深沉如斯,最怕的不是坦然的情感,而是隱約的期盼。因為有了心,便放不下。


    如果這是場賭局,開局時就已輸得一敗塗地。


    “她,好嗎?”妖王淡淡的看向雪孜,伴著身體疼痛和氣血翻滾的是妖力的流失。萬寂同歸印不愧是妖界最高級別的秘印,即便他強悍至此,日子久了也抵不過它不時加劇的反噬。他同意雪孜的話,自己確實是任性妄為了。


    可是,這樣的痛卻如此真實,真實得超越了軀體的限製,直達心靈。他突然能夠明白,不可一世野心勃勃甚至以入魔為代價來挑戰三界的冉翼為何在最後的最後卻散去魂體,千年沉睡。


    “她活著。”


    妖王笑了:“你說,她能尋到孽火嗎?”


    雪孜抬頭,頭頂一片空茫。“這些事情,你不是清楚嗎?”


    妖王起身,剛要說話,突然間血氣上湧,奇異的悲傷攫住了他的心神,身子一震,靠上了冰冷的亭柱。


    雪孜伸手抓住妖王的手,柔和的光暈覆了上去,他的聲音冷漠而憐惜:“吟淵,兩世為妖,你卻仍然看不透嗎?”


    妖王反手推開雪孜,挺拔如鬆,略顯蒼白的臉淡漠卻堅定:“我是王。” 那一刻,尊貴清華與生俱來,耀眼得不容人逼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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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娘臉色不好,已經睡下了。”秋紅靜靜地站在院外,似乎從不曾走開過。


    封陽點點頭,剛才總覺得心神不寧,想來看看傅東。如今行到此處,卻覺得更加不安了。


    “還有……”秋紅不太確定,也不敢說。


    “什麽?”封陽正要進去,聽到秋紅這麽說,停下了步子。


    “姑娘似乎……心情不好。”想了想,秋紅決定不確定的事還是不要說的好。


    封陽皺了皺眉,吩咐秋紅好生侍候,抬腳進了院子。


    到了門口,封陽正想安靜的進去,看一眼就走,耳邊卻傳來沉悶壓抑的嗚咽和嘶喊,頓時心中一驚,神色一慌,啪的一聲雙手拍開了門板。


    傅東穿著單薄的裏衣被困在淩亂的紗帳之中,滿眼的淚花流到頰邊縱橫交錯,她委屈而茫然的看著封陽,緊咬著下唇壓抑住了哭聲,看得封陽心裏狠狠痛了一下。


    “你這是幹什麽?”封陽黑著臉大步走上去,要扶傅東起來,傅東卻絲毫沒有反應。


    “到底怎麽了?”封陽心疼她的模樣,硬抱了她到床上,想叫秋紅進來侍候,又覺得不妥,於是去關上了門,仍舊坐回了床邊,脫了鞋子上床,將傅東圈在懷裏,用袖子去擦傅東的臉。


    “東東,你哭什麽?告訴我。”封陽的聲音很溫柔,可是傅東腦子裏空白一片,什麽也想不起來,甚至沒有反應到自己被抱到了床上,被封陽抱在了懷裏。


    淚已止不住,封陽半邊袖子全濕了,可她的眼眸就像一彎深潭,怎麽擦都水漣漣的一片。封陽一個沒忍住,唇便落了下來,細細的吻過眉眼:“受了什麽委屈,我替你做主。”


    傅東這回反應過來了,看封陽這樣,驚惶的要推開他,卻被他緊緊摟住,掙脫不開。


    “我……”想到自己已經變成了毫無抵抗力的凡人,傅東又是難過,才開了口就已哽咽,喉嚨酸澀得厲害。


    “別哭了,東東……再哭,我會想吃掉你……”封陽緊緊的抱著她,她瘦了。


    “我……我變成廢人了。”傅東雙手捂著眼,牙齒死死咬住下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封陽一怔,“你說什麽?”


    “我變成廢人了,我再也不會法術了……”第一句話開了口, 後麵的話就再容易不過,傅東此刻頗有點破罐子破摔的味道,封陽特有的溫柔和霸道讓她忍不住傾訴,忍不住依靠。


    封陽定定的看著傅東,眼中有異彩閃過。


    “胡說,我也不會法術,難道我也是廢人了?”封陽拿開傅東的手,很少看到她這樣的脆弱,他終是不忍。


    “你不一樣……”


    “怎麽不一樣?滿朝文武都不會法術,難道他們也都是廢人?”


    傅東被封陽的話氣到,傷感也少了一些,“你們本來就不會,可我本來是會的!”傅東覺得正因為曾經擁有才會深刻感受到是失去時的痛苦。


    “東東,人類本來就是不會這些的,人間這麽多人,不會這些不一樣過得很好嗎?”


    傅東突然想到一個可能,猛的推開封陽,又羞又怒道:“就是你!若不是你把我劫來,我怎麽會……妖在人間會失去妖力的!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封陽的臉驟然色變,一把抓過傅東,劍眉飛揚,黑眸深沉:“東東,你不要忘了,你是人類。不管你在妖界待了多長時間,不管你在那裏學到了什麽法術,你都是個人!”


    傅東渾身一震,封陽說得沒錯,可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她把自己當成一個妖了呢?


    封陽道:“東東你看清楚,人類隻有生活在人間,和人類生活在一起。你不是廢人,你就是我認定的唯一的妻。”


    傅東傻傻的看著眼前的俊臉綻放出醉人的笑容,那樣自信,那樣堅定,那樣不容拒絕。某種情緒暗暗滋生,麻痹了她的痛苦,讓她暫時忘了那失落和迷茫。(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qidian.,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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