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寧。


    莫節在酒館後麵的小巷裏踱著步,他的手深深地插在外套的口袋裏,試圖以此來抵禦寒冷,他的臉上裹著一條厚厚的圍巾,以抵禦街道上無處不在的惡臭。從天上落下的雪幾乎是白色的,幾乎沒有被城市煙囪升起的煙霧所玷汙。在他的記憶中,這是第一次,整個城市被白色所覆蓋,而不是灰蒙蒙的煤煙。


    這畫麵很美,但卻是可怕的美。雪之所以是白色的,是因為沒有足夠的火把它弄髒。沒有足夠的人。這座城市快要死了。白天,運屍車在街道上徘徊,已經生病的人在收集那些死去的人。每個地區的中心都燃起了熊熊的柴堆。神殿的祭司們都死在稻草旁,沒有人埋葬死者。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把屍體燒了。


    即使是在這種生死攸關的時刻,城市內的人們還在忙於一些無謂的爭鬥,根據瘟疫的形成原因人們分裂成兩大陣營:一派將瘟疫歸咎於精神腐敗,另一派則認為它隻是一種普通疾病。


    有宗教信仰的人要麽呆在家裏,齋戒和祈禱,要麽成群結隊地在街上遊蕩,用鞭子抽打自己,宣講這次的瘟疫是神明在懲罰人類。然而,世界末日的威脅隻會讓那些在精神上不那麽傾向的人更加放蕩。“吃、喝、愛”是他們的口頭禪。“明天,我們去喂老鼠!”


    莫節咬緊牙關,想著這樣的祝酒詞有多可怕。隨著央寧的人口越來越少,老鼠的數量激增到不可思議的程度。迷信的農民撲殺了貓和狗,害蟲以前所未有的大膽在街道上遊蕩。曾經有過可怕的故事,說老鼠爬進搖籃,啃咬裏麵的嬰兒。扔在排水溝裏的屍體幾小時後就會被扒得隻剩骨頭。


    捕鼠人搖了搖頭。從前,他竟然會認為老鼠的凶猛和繁殖力對他的生意有好處。現在的他再也沒有那種感覺了。他對於他的同胞所受的苦難感到同情,也為自己先前的想法感到羞愧。從別人的痛苦中獲利,隻會使他變成一個寄生蟲。此外,議會已經停止發放賞金,這就意味著他再也無法通過捕捉老鼠來獲利了。因為這次的問題太大了,根本無法通過這種方式解決。和城市裏的其他人一樣,貴族們隻好坐等事態發展。


    在巷子裏,一隻大黑鼠在雪地裏飛快地跑著,它如此自信,以至於在經過酒館附近時連胡須都沒有抖動一下。莫節看著這隻可惡的齧齒動物朝街道走去,直到它靠近一個癱倒在門口的乞丐時才改變了方向。顯然,這個可憐蟲非常的幸運,即使是老鼠也不願意吃下這麽個病懨懨的家夥。


    “你就是莫先生嗎?”黑暗中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莫節轉過身去,躲開那隻正在撤退的老鼠。他不由自主地嚇了一跳。當說話人從陰影中走出來時,莫節發現自己麵對著一個高大的身影,裹在一件塗了蠟的帆布黑色長袍裏。他頭上戴著一頂寬簷皮帽,頭上戴著一頂塗了蠟的帆布兜帽,臉上戴著一副怪模怪樣的麵具,露出一隻突出的鳥嘴。


    “你……你就是醫生?”莫節不敢置信地問道。那個有著可怕模樣的人微微鞠了一躬。捕鼠人感到心中湧起怒火。“我不是叫你小心點了嗎你為什麽還要這麽明目張膽地過來”


    瘟疫專家無奈地聳了聳肩。“你給我的錢還不足以讓我冒險,墓地裏躺著的那些人就是最好的例子。”


    “快進去,別讓人看見!”莫節慌忙地說道。當他伸出手去拉瘟疫醫生的時候,醫生用沉重的手杖拂開了他的手。


    “我說過我不冒險。”醫生用手杖指了指酒館。“帶我去見病人,但不要碰我。我需要盡量減少身體接觸。”


    莫節對瘟疫醫生居高臨下的腔調很不爽,但想到唐廉的糟糕情況,還是耐著性子帶他從酒館的側門走入店內。時間很晚了,就連本該熱鬧的店內也早已沒有了人。廚子和他的助手們都回家了,隻留下狐君玲去接待幾位還在喝酒的顧客。


    當她看到莫節出現在門口時,她點了點頭,示意莫節可以進來了。捕鼠人和瘟疫醫生從她身邊匆匆走過。莫節拉開地板上的陷阱,爬下梯子進入下麵的地窖,狐君玲和瘟疫醫生緊跟在他身後。


    酒窖裏裝滿了一桶桶葡萄酒和一桶桶高粱酒,大胡子囤積著這些食物,以備有朝一日檢疫條件將切斷央寧和其餘地區之間的所有交通,迫使他們隻能靠城牆內已有的東西維生。莫節在雜亂的箱子中繞著圈,隻為找到地窖後麵微弱的微光。


    房間的一部分被破簾子隔開了,唐廉躺在後麵的一張小褥子上。他發著高燒,推開了狐君玲為他準備的厚厚的皮草和毯子。盡管地窖裏寒風刺骨,唐廉的睡衣還是被汗水浸透了,緊緊地貼在他的胸前。


    莫節低頭看著這個可憐的孩子,痛苦地搖了搖頭,然後憤怒地撅起嘴唇。幾隻老鼠在托盤周圍打轉,啃著被它們打翻的燈芯草。其中一隻齧齒動物甚至開始咬那盞唯一還緊緊抓在燈杆上的燈。


    莫節對著這些可惡的害蟲大喊大叫,但這些膽大的老鼠根本沒有朝他的方向看一眼。隻有當他向前一撲,一腳抓住一隻老鼠時,食腐動物才本能地輕鬆地撤退,消失在黑暗中。他們並沒有後退多遠,他們明亮的眼睛在陰影中閃閃發光,看著人們聚集在病床周圍。


    莫節趕緊把剩下的燈芯草整理好,用沮喪的暴力把它們推回到自己的看台上。“你為什麽不看著他!”當他再次點燃蠟燭時,他對狐君玲吼道。“你決不能丟下他一個人!老鼠會……”


    狐君玲走到莫節身邊,把手放在他的胸前。她知道莫節不是在對她進行不公的責備,他隻是因為感到無助而大發雷霆。他無力阻止唐廉的衰落,這是他無法接受的。


    當狐君玲安慰莫節的時侯,瘟疫醫生站在唐廉旁邊,他那花哨的麵具上的玻璃眼睛反射出燈心草的火焰。病人被盤旋在他頭頂的可怕幽靈嚇得後退,但沒有力氣躲開醫生的手杖,因為它戳到了他的睡衣。棍子末端的銅爪鉤住了睡衣的布料,把衣服掀開,露出了病人的胸部。醫生仔細端詳病人時,一股醋的氣味從鳥一樣的麵具裏散發出來。


    “瘟疫,”醫生平淡地說道,接著從唐廉的衣服上抽出手杖,緩緩地從他的床邊退去。他轉過身去,背對著托盤,全神貫注地握著杖頭的銅爪,在燈芯草的火光中掙紮。


    麵對瘟疫醫生的冷酷態度,莫節的拳頭攥得緊緊的。“為他做點什麽吧。”他掙脫狐君玲束縛著他的雙臂。“你是一個醫生!我知道你可以的!幫幫他吧!”


    鳥一樣的麵具轉了過來,玻璃眼睛盯著莫節憤怒的臉。“我聽到了太多的懇求,太多的威脅,卻什麽都感覺不到。如果你想喚起我天性中善良的一麵,恐怕你來得太晚了。他們幾個月前就逃走了。”瘟疫醫生把銅爪從火焰上拿開,仔細觀察金屬發出的灼熱光芒。“死過十幾次之後,你就能做到真正的不在乎。過了一百歲,就算你想也做不到。”


    “你一定能做點什麽,”莫節咆哮道。


    瘟疫醫生越過捕鼠人和他的女人,盯著唐廉消瘦的身軀。醫生戴著手套,從腰帶上的小袋裏抽出一個小陶瓶。他冷冷地把它放在一個箱子上。“你給我的報酬很高,所以我把這個留給你。這會使他走得很快。”他拍了拍小瓶子的瓶口。“天哪,要是我有更多的錢就好了,這樣的話我就能幫助更多的人了。”


    “我不會把這件事告訴議會的,”瘟疫醫生的語氣也變得嚴厲起來。“根據法令,我必須這麽做。憑良心說,這是我的義務。但是,我想這沒什麽區別。諸神已經決定我們都會死。這隻是時間問題。”他轉過身去,穿過地窖朝梯子走去。在路上,他從靠牆的架子上抓起一瓶酒。"喝了這杯酒,明天早上我就會忘記我來過這裏。"


    直到醫生走後許久,莫節才離開。他的眼睛盯著醫生留下的瓶子。


    “也許這樣最好。”狐君玲小聲地說道。


    捕鼠人怒氣衝衝地穿過地窖,一隻手緊緊抓住瓶子。他發出一聲說不出的怒吼,朝牆上扔去,把它摔得粉碎。


    “一定有辦法的!”莫節吼道。


    狐君玲聽到她男人聲音裏的痛苦,眼裏不住地閃著淚光。


    陰影裏,老鼠開始向燈芯草堆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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