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屏息以待,片刻之後,果有一條丈許的月靈鰍,自下而上,飛騰出水,在半空盤成一個奇妙姿勢,拜月低吟。


    下頜處一枚湛藍鱗片,更是泛著璀璨星芒,極為奪目。


    黃龍兒在老祖手上得以脫身的遁法,自然了得,悄無聲息間,便靠到水潭旁。


    月靈鰍在月華中一吐一納,正正在吐納之間那一息。


    一條白色綾羅,瞬間從黃龍兒袖中飛出,它似乎極長,在水潭上來回扭轉,霎時就要將那月靈鰍裹在其中。


    月靈鰍卻也極為警醒,眼見變故陡生,白綾裹來,再運轉法術,已是不及。便當機立斷,使出天賦神通分光化影,就要逃進水潭。


    “師弟動手!”


    便見盈盈月光下,藏在潭水漣漪之中的一百零八道冷芒,無聲無息地貼著潭麵倒飛而起,正正好將落下的幾十道光影一一戳散。


    僅有其中一道,和乾坤針碰撞之時,發出金擊之聲。


    “好!”


    黃龍兒喜的喝了一聲,白綾漫卷,毫光乍現,將那道僅餘光影裹入其中,瞬間變作一個層層疊疊的繭子。


    裏頭的月靈鰍左突右衝,卻無論如何也衝不出來,隻做困獸之鬥。


    連連淒厲慘叫。


    這便是安坐家中,禍從天降;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潭邊兩人對視一笑。


    “一事不煩二主,我便在此處調配清靈液,煉化神體蓮子,還請莫師弟為我護法。


    功成之後,必有厚報。”


    “龍兒師姐既是信我,師弟自然無有二話。”


    黃龍兒嫣然一笑,在月靈鰍吸納來的盈盈月華中,盡顯出塵風姿。


    她尋了一處合用位置,盤腿坐下,開始調配最後一味清靈液。


    王青則坐在稍稍遠處,似是避嫌,臉上卻露出濃濃關切神情,叫黃龍兒見得,又是含笑點頭,隻叫他不必太擔心。


    一百零八道乾坤針則在月華中載浮載沉,寒光隱現。


    天將破曉時,清靈液終於調配成功,黃龍兒也鬆了一口氣,打算一鼓作氣服用下去,煉成蓮花神體。


    她取出三個玉瓶,一一排好,又拿起第一個玉瓶,拔了塞子,遞到嘴邊。


    “柳師姐且慢。”


    黃龍兒一愣,左手不自覺摸上自己的臉。


    王青嗬嗬一笑:“師姐不必疑惑,你的臉確然還是黃龍兒的臉,想必要等到煉成蓮花神體後,才會裝作不經意間變回本相,繼而與師弟我演一出驚喜十足的相認戲碼?柳寶瓶師姐,是否?”


    “你——”


    “罷了,小弟卻不想做那話多的反派。


    無論是與不是,柳師姐,師弟王青,恭請歸天!”


    不知何時鑽入她體內的天戮神針,此時直入靈神識海,再不可阻擋。


    “柳師姐,這一回你還能將我那天戮神針逼出體外麽?要知道上回被你逼出之後,小弟痛定思痛,可是咬著牙齒將半數身家煉入了這細細一根針裏。


    你根本不知道,小弟是多麽的富有,我的半數身家,又是多大一筆靈材。”


    黃龍兒舉起的玉瓶,由自靠近唇邊,隻是僵在那裏,再不得寸進。


    她看似隨意選擇的突破之地,卻有八道光芒自地裏鬥射而出——八門鎖天陣。


    身上法衣沒有法力驅使,自是一動不動,但足足六張強大靈符,卻是各自大放光明。


    有變作一個濃金色護罩的,那是符籙金鍾。


    有化成一條藍色飄帶的,那是符籙水幕。


    有如森森萬劍,時刻應激而發的,那是符籙千川。


    ……


    再加上被天戮神針一戳而破的,覆蓋於靈神之上的薄薄霧靄,那更是罕見的護神靈符,隻是品階不高。


    黃龍兒,或者說柳寶瓶的護身準備,不可謂不多,不可謂不強。


    可惜,經由元嬰老祖周青蒼,和王青這奇思妙想的天外來客,耗盡心力,合作煉就的天戮神針,卻是太強了——強到王青頭一次知道,靈神被徹底榨幹,竟是這般痛苦。


    黃龍兒眼裏神光漸漸散去,臉上隨之扭曲變化,現出另一張精致臉龐來,隻是滿布死氣——那正是柳寶瓶的模樣。


    人死了,戲還在往下走呢。


    月光鋪地,寒涼如水,一頭丈許月靈鰍軀體橫陳在側,一位千嬌百媚的女修死氣沉沉,還有一個臉色蒼白的王青,勉力運轉心印,一絲一縷地恢複心神。


    “柳師姐,小弟確實十分想要同你一一講明白,隻是不敢呐。”


    王青怔怔然,突然道。


    “小弟自入門始,便聽聞五代有一位大師姐,同陳楓師兄一般,靈華都有五寸九分,實乃四明山罕有的天才。


    隻是極為奇怪,我入門兩年,卻與柳師姐緣慳一麵。


    若說此前我隻是個平平無奇的七代弟子,見不到也是正常。但我先入九元府,後入首座堂,甚至成為織坊之光,名動四明山後,卻依舊見不到柳師姐。


    小弟旁的都不成,唯獨心思多一些,也細一些。


    便跟與你同代的袁薇師姐,好好打聽了一番,柳師姐你的容貌啊,你的行事啊,你入門之後的經曆啊……原來柳師姐也曾學過蠶桑。”


    王青輕輕一笑:“小弟的十三元嬰兒旁的未必行,對於元心蠶的味道,卻很是熟悉呢——你當小弟第一次出手殺你,真是毫無因由麽?


    小弟知道你是自家宗門之人,卻怕你是段百裏的同夥兒呀!


    說來也是巧合,小弟統共就下山了兩回,兩回都能恰好遇上黃龍兒。


    哦,對了,再加上你頂著黑熊那一次,便是三次了。


    太巧,便不是巧合了。


    說來那一次當真十分關鍵。


    天戮神針入體,雖說那時它還能煉出真正玄妙,被你用秘法逼了出來,但小弟卻不是一無所獲呢。


    除了地陰魔氣,小弟分明在你體內感知到了我四明山《練氣訣》的氣韻——雖說不知道你是怎麽做到的。


    也許這便是段百裏都隻能狗急跳牆,你卻可以遊刃有餘的緣故吧。看來你在魔宗的地位,比段百裏還要高一些呢。


    但不論如何,小弟確是從那一次便知道,宗門裏頭還有一個魔宗暗諜,而且,是個女子,學過蠶桑。


    我懷疑過很多人,甚至周瑾、柯婉兒、梅英月都一一試探過。


    最後,小弟想到了你,五代大師姐柳寶瓶。


    你不知從哪兒探知,是我舉報了段百裏和那七代暗諜,便在我第一次下山時,順道要來殺我,因為怕我還知道些旁的吧?


    不然你早不去如意門,晚不去如意門,為何便在我剛入如意門地界,便動手了呢?


    又是巧合?


    說來,不管是如意門的神體蓮子,或是三味靈液,如果沒有背後的魔宗助你,你一個區區築基,哪能得來這般容易?


    還隻差月靈晶一味主藥,卻又把位置都打聽好,怎麽殺也計劃好,隻等我一個築基小修的禦針之法……嗬嗬嗬,真是,我自己都不敢這麽高看我。


    而如意門千山殿那位,我倒也打過交道呢,隻怕便是他與你裏應外合,盜走了神體蓮子罷?


    我留下的字樣,他定然也以為是你寫的,竟然照辦了,哈哈。


    再說這一回,你與那女修打生打死,恰好打到我身邊來,就是為了將蓮花神體之事告知我。


    然後假作要我幫忙,哦,還使了個半生不熟的美人計,等到成功煉成蓮花神體後,容貌上的偽裝也會‘意外’消失掉——然後,咱們便可以相認了。


    最後呢,我便可以將你介紹給莫長老,將他們極為重視的蓮花神體,送到他們麵前——你便能夠真正知道,四明山背後有什麽天大的秘密了。


    這邊是你潛伏四明山,最大的任務麽?魔宗,又已經知道了些什麽呢?”


    王青徐徐吐出一口氣,繼續言道。


    “可惜,你不知道我與莫長老的關係,比你想象的還要親近。


    便是他曾經與你隨口提過蓮花神體,他也同我說過,想必你便是從那會兒知道,蓮花神體就是揭開秘密的關鍵,才如此大費周章煉成神體。


    你差點便成功了呢,宗門那群老祖,當真燈下黑。當然,這也是你常年在山外,那門道魔同修的秘法又很是了得的緣故。


    魔門有這份本事,怪道諸派四品仙門都快成了篩子。


    其實,你若是不曾對我動過手,說不定翌日我還要蹭你的光,才能齊肩去取那機緣呢。


    當然,說了這麽多,都是小弟的揣測罷了。


    若是殺錯了人,小弟自會去殺百個千個魔頭,替你報仇——那時,便隻有請師姐不要怪罪了。


    至於現在,小弟同你說了這許多,你還是沒活過來,看來是真死了。”


    王青露出悵然神色:


    “原來,你也不是主角啊。


    本來我想著你要真是活了過來,還能爆種,說不定看小弟這麽靈思敏捷,窺一斑而知全貌,就起了惜才之心。


    我還能投了魔宗,為你做個狗頭軍師,借此逃得一命。


    但你卻是真死了,小弟便隻好把你從小本本上塗掉。


    黃龍兒師姐,好走呀!”


    天光大亮,無名山穀,小潭之畔,隻有新墳一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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