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老爺把捏了顧夕顏的那隻手在衣襟上擦了擦。從顧夕顏學過的一點點淺淺的心理學來說,這種動作是一種討厭甚至是憎惡的表現。


    顧夕顏不知道顧老爺為什麽要這樣做,雖然他麵帶笑容,目光卻非常的陰森,她本能地感覺到這個相貌英俊,外表儒雅的男子隱隱透露出的一種讓人不舒服的感覺。顧夕顏表現的更加卑謙,低眉垂目地垂手而坐。


    顧老爺好象被顧夕顏的這種態度迷惑了似的,盯著看了好一會,目中的陰森才漸漸散去,冷冷地說:“你準備準備,從明天開始,就到崔寶儀的私學去上學。你姐姐說了,明年一開春,內宮會舉行選妃,她會幫你爭取爭取,就看你有沒有這運氣了!”


    顧夕顏心裏駭然,卻不敢有任何表現,恭敬地答了一聲“是。”


    顧老爺象趕蚊蠅似地朝她揮了揮手。


    顧夕顏更是心悸。


    兩個父親的影象重疊在了一起,顧夕顏覺得自己又好象回到了過去…


    她逃也似地離開了溶月齋。


    等在門外的墨菊見顧夕顏臉色蒼白,神色戚苦,心中暗暗吃驚,不知道老爺都和二姑娘說了些什麽,卻不敢開口詢問。


    回來的路上,雨又開始下起來,淅淅瀝瀝,有越下越大的架勢。


    墨菊想催一聲“姑娘快走”,可看到顧夕顏失魂落魄的樣子,把到口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兩個人一路沉默地回到了勿園,剛進門,天上一個響雷,雨如傾盤之勢嘩啦嘩啦落了下來。顧夕顏好象被嚇了一跳,這才發現下了雨似的怔在了那裏,愣把身上淋了個濕透了。墨菊拉著顧夕顏:“姑娘先進屋避避雨吧!”


    顧夕顏回過神來定定地看了墨菊兩眼,“嗯”了一聲,麵無表情地朝堂屋走去。


    撩簾而入,堂屋正中正坐著兩個人,一個是端娘,另一個是位和端娘年紀差不多的婦人,身材中等,麵目娟秀,笑容明媚,正和端娘說什麽,說到高興處,哈哈大笑,很爽朗的樣子。


    端娘看見顧夕顏回來,嚇了一跳,詫奇地問:“這是怎麽了?”


    墨菊見有外人麵,掩飾地笑道:“遇到了雨,沒有帶傘。”


    端娘趕忙叫了橫月伺侯顧夕顏換衣服,反而把那婦人晾在了那裏,到是顧夕顏先打了一個招呼:“家裏來了客人啊!”


    端娘這才把那婦人介紹給顧夕顏:“這位是原來和我一起伺侯過太夫人的趙素心,聽說我們回來了,特意來看看。”


    那婦人笑盈盈地上前給顧夕顏曲膝福了福,顧夕顏客氣地喊了一聲“趙嬤嬤。”


    趙嬤嬤連聲說不敢,顧夕顏還沒從剛才和顧老爺談話中的震驚中完全恢複過來,沒有過多的心思應付端娘的這位朋友,加之剛剛淋了雨,先還有點淋漓盡致的痛快感,進了屋,衣服濕漉漉地貼在身上,非常不舒服,略略和趙嬤嬤寒暄了兩句就進了屋。


    端娘趕過來伏伺顧夕顏盥洗,顧夕顏卻讓她快去陪客,那位趙嬤嬤倒識趣地要告辭。


    顧夕顏道:“嬤嬤千萬不要和我客氣,等會留下吃午飯,端娘這幾年在舒州也訓了幾個貼心人的出來,有這幾個丫頭幫忙,哪裏還用的著端娘親自動手。您直管放下心來,陪著端娘說說話兒,如今府裏的老姊妹越來越少了…”她非常誠懇地留客,就象以前上班的時候有同事的親屬來探班一樣。誰活在世上不是一張臉,尊重別人就是尊重自己。


    趙嬤嬤歎道:“二姑娘不僅長的象連夫人,這行事為人也一樣,不虧是大家出身啊!”


    顧夕顏再三表示不用端娘親自伏伺,笑著請她們自便,端娘這才滿臉自豪地和趙嬤嬤出去了。


    兩人往外走,顧夕顏還依稀聽到趙嬤嬤跟端娘說:“…端姐姐以後有福了…是貼心、懂事的…”


    顧夕顏自顧一笑進了旁邊的耳房去擦洗換衣。出來的時候聽見趙嬤嬤正和端娘在堂屋裏說話,她爽快而略帶愉悅的說:“你好多年沒有看見春和了吧,她如果都是兩個孩子的媽了!”


    “真的嗎?”端娘非常意外,“我走的時候還沒有出嫁,想不到一轉眼春和都當母親了!”


    趙嬤嬤喜滋滋地說:“大姑娘進宮之前給春和挑的婆家,真是沒話說,我這一輩子做牛做馬都感謝不盡。你是不知道啊,大姑娘給我找的這個姑爺又有本事,人品又好,對我也孝順,春和算是徹底地翻身了。”


    “這可是比什麽都好啊!”端娘感歎,“春和嫁給了一戶好人家,再給春平娶個美嬌娘,你可就什麽都不愁了。”


    趙嬤嬤也感歎道:“是啊。當年我們四個大丫頭,你留在了府裏給二姑娘當了乳娘,妥娘嫁到了富春縣當了掌櫃夫人,錦心運氣最不好,被老爺…”


    兩人又是一陣沉默,端娘道:“那你,你去沒去看看錦心…”


    “去了,”趙嬤嬤歡快的聲音也低沉下來,“怎麽沒去。可李家的人不讓見,我送進去的東西也全給甩了出來…”


    兩人又低低地唏噓感歎起來。


    她們說的都是些陳年舊事,如果是在平常,顧夕顏一定會聽聽壁根,能收集多少情報就收集多少情報,說不定哪天就能用上,也可以快一點了解這個社會。可今天她有點神情惚恍。


    怎麽扯上了選妃的事?


    她心煩意亂的,想找個商量的人,又不知道找誰好。


    幾個小丫頭是肯定不行的,年紀比她還輕,什麽閱曆都沒有,不亂出主意就不錯了,端娘是個好人選,可她這幾年都在舒州,和盛京多多少少都有點脫節了…她在屋裏如螻蚊般踱來踱去。


    墨菊小心翼翼地伺侯在一旁,屏息靜氣。


    還有誰呢?


    顧夕顏停下腳步,呆呆地望著窗外被雨水淋得翠綠如玉的枝葉。


    古時侯的信息太閉塞了,哪象是在現代,打開電腦一看,基本上什麽都知道了,再不濟,到報攤上花五角線買份報紙,西半球名不見經傳的國家有婦女生了七胞胎都白紙黑字地告訴你…現在,也就走南闖北的人在茶館酒肆裏亂傳一通,還不知道這些消息是不是以訛傳訛…


    顧夕顏猛地閃過一個念頭,她急聲吩囑墨菊:“你去找丁執事,就說我有事相求!”


    墨菊眼中閃過慌亂。


    顧夕顏知道她們和丁執事有心結,馬上向墨菊解釋:“我要他幫我打聽點消息。”


    墨菊低聲應聲而去。


    顧夕顏這才鬆了一口氣,倚在了屋裏靠窗的大榻上,剛閉上眼睛,她又猛地想起一樁事來,起身打量堂屋裏的情景,發現端娘和趙嬤嬤交頭接耳低聲喃語。


    趙嬤嬤一抬頭,正好看見顧夕顏眼中閃過一絲焦慮,忙起身道:“二姑娘可有什麽吩囑?”


    顧夕顏沉默了一會,還是撩簾而出,道:“端娘,家裏可有什麽啟蒙的書?父親明天讓我去崔大姑辦的私學上學。”


    端娘笑道:“姑娘有什麽怕的。那崔大姑還比得上你那啟蒙老師洪少桐老先生不成…”


    趙嬤嬤在一旁反駁道:“這也說不定。洪老先生善長經濟,側重的是策論;那崔大姑善長的是詩賦,側重的是儀禮。也不可掉以輕心!”


    顧夕顏見這位趙嬤嬤說話頗有些見地,起了向她尋問打聽的心。她毫不客氣地坐在了端娘的身邊,三人成了鼎足而立的格局,加入了她們聊天的隊伍。顧夕顏問道:“那嬤嬤可知道那崔大家的為人如何?都教些什麽?還有哪些弟子?”


    趙嬤嬤笑道:“姑娘還真問對人了。我現在負責家裏幾個院子的租金,崔大姑和我打交道的最多。崔大姑為人最精明的,看去好象什麽都不在乎的樣子,實際上什麽都算的清清楚楚的,略不留神,就給占了空子去。可聽人說,她學問不錯,寫了一本叫什麽“女訓”的書,頗得皇太後的讚賞,還請她到宮裏給幾位公主開過講筵,她現在開的這個叫‘瀟湘’的女私學現在是盛京最有名女私學了,專門教些吟詩作對,喝茶賞花的風雅東西。學生收得不多,也就七、八個,都是些簪纓之家的姑娘們,每個人都單獨教,坐館費不便宜,就是那方少瑩也在跟著她學畫畫,那方少瑩,可是我們盛京第一美人。”


    方候爺?方少瑩?方少卿…


    顧夕顏笑問:“方少瑩?我還是第一次聽到。”


    趙嬤嬤笑答:“姑娘一直住在舒州,所以沒聽說過她的名聲。她可是當今皇太後的嫡親弟弟方侯爺的嫡孫女了!”


    顧夕顏又問:“她可還有兄弟姊妹?”


    趙嬤嬤嗬嗬笑:“方侯爺有一妻四妾,二十一個兒子,這些兒子又娶妻納妾…怕是方侯爺自己都記不清自己有幾個孫子!”


    顧夕顏失笑道:“那總有幾個重要的,要不然盛京的人為什麽不傳別個,單單傳方少瑩呢?”


    趙嬤嬤道:“那是自然。方侯爺家原是白丁出身,後來靠了皇太後才封爵蔭子的。這方少瑩的父親是方侯爺的第六個兒子,叫方繼賢,是嫡子,當年方家還不是象現在這樣顯赫,方侯爺也隻是一個戶部一個小小的給事中。方繼賢是方家第一個靠科舉出仕的,從戶部的給事中做起,一直做到戶部尚書兼尚寶司少卿。這個方大人有點怪,隻有一個正妻,沒有妾室,一兒一女都是嫡嗣,兒子就是去春闈的狀元郎方少卿,女兒方少瑩自幼就被皇太後帶在身邊在內宮教養…”


    顧夕顏腦袋一轟。


    方少卿?會不會是同名同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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