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丞餘光一掃,兩個軍士押著個貨郎,八成是鋌而走險販賣禁貨被抓了。


    這種江湖混混,他見得多了。隻要有錢,什麽見不得光的東西都肯賣。如今連人帶贓被端了,也是罪有應得。


    三人並行上前,待看清楚地上躺著的人,左邊一個麵相白淨的軍士立刻臉色大變,失聲驚呼道:“他不是那個——”


    “怎麽回事?昨日他還好好的!”另一邊身形魁梧的軍士急衝衝地吼道。


    看來他們是認識的,盔甲製式也十分相似,該不會是同一支部隊的吧?


    邊軍兵將個個脾氣火爆,又很看中袍澤情誼,一旦鬧起來可就麻煩了……


    驛丞趕忙上前說:“二位軍爺,村醫居所離這兒不遠,片刻便能趕到。大家不懂醫術,不敢妄動傷者。”


    這時,混混下了驢子,目光從眾人身上一一掃過,拖著音調懶洋洋道:“按照馬的腳程來算,他頂多快我們一炷香的時間。所以,人剛到這兒……就被點著了。驛丞大人,你這驛站莫非是黑店不成?”


    他仔細提了提驢子身上的布袋,才走上前去查看傷者。


    有大量的火油助燃,大火是瞬間燒起來的,所幸被及時撲滅,此人還有一線生機。


    他擼了把袖子,“拿把剪刀來——”


    雜役們紛紛望向驛丞,誰也不敢動彈。


    小混混翻了個白眼,都說天子腳下隻認衣裳不認人,這還沒進長安便見識到了。


    “得立刻剪開他的衣裳,用烈酒清洗傷口,然後挑破所有的水泡,用熟油塗抹,再盡量給他灌服溫水。這樣,或許能撐到大夫帶著燒傷藥來救命。”他蹲到傷者身邊,開始動手去分開跟皮肉緊緊粘粘的衣裳和盔甲。


    “這位小哥……你的病雞看起來快不行了,有閑功夫不如照料下它。”


    蘇小舟指尖所指,一個禿毛的蔫雞從驢背上的布袋裏探出頭來,雞冠、肉髯和裸露的雞皮皆是紫黑色,一對眼睛透著深綠,若不是還在微微動彈,仿佛已經死了多日的樣子。


    小混混撇撇嘴,“懂什麽,這是大漠‘血鳳’,吞食毒蟲為生,生猛得很。這兒的人死光了,它都不會死。”


    “病雞”仿佛聽懂,抬頭衝人群叫了兩聲,淒厲的猶如正被割頸。


    “咳咳——”


    蘇小舟清了清嗓子,揚聲道:“馮超,怎麽治這燒傷,你聽清楚了嗎?”


    “嗯?……嗯!”


    馮超一愣,趕忙點頭。


    “那好,你與驛丞帶人去辦吧。把這人搬到房內去,別在日頭下曬了。”


    蘇小舟吩咐完,立刻回身抱拳作禮,十分客氣地說:“李將軍,咱們挪個涼快的地方說話吧。”


    薛益、馮超傻眼了,這個小混混……是他們等的李將軍?!


    那地上這個“倒黴鬼”又是誰?


    ……


    走進冰窖,溫度驟降,一陣水汽直入胸中。


    連日快馬加鞭,他們許久沒有這麽暢快地喘口氣了。


    長安城周圍共有八座驛站,唯北驛規模最大,配備齊全,作為接待番邦使團的第一站,絲毫不露怯。


    還沒站定的功夫,薛益忽然半跪下來,麵有愧色道:“屬下無能,適才認錯了人,虛驚一場,丟了東宮的顏麵,請大人責罰!”


    蘇小舟擺擺手,“本官一早到了,遠看你和馮超相談甚歡,怕你們拘謹,便躲在這兒補了一會兒覺。李將軍安然抵達便好,你急著領什麽罪?”


    家事料理完,自然要辦正事。


    “李將軍一路辛苦!東宮右內率府副率——蘇小舟,有失遠迎。”


    如此正式的介紹,按理得報上表字,以便往後稱呼,而他卻偏偏隻給了名諱。


    薛益、馮超心知肚明,蘇大人的表字太過溫潤,與他堂堂武將的身份不大相符。於是,每當向不知根底的人自我介紹時,他總是刻意省去這部分。


    對方愣了一下,抱拳回道:“安北都護副將李漁,字剡棘。幸會,幸會!”


    蘇小舟眉梢一抬,“聽起來……滿紮手的。”


    “讓蘇大人久等。”


    “李將軍,客氣。”


    ……


    你來我往幾番寒暄,蘇小舟終於在薛益擠眉弄眼的暗示下切入正題。


    “李將軍,循例需要勘驗一下你的調函和路引。”


    “那是自然。”


    李漁點頭示意,麵相白淨的軍士才從袖中掏出兩件文書。


    一份是兵部的調函,一份是路引。


    “嗯,路引是安北都護發的,調函的印鑒也沒有問題。那……你們兩位的呢?”


    等了片刻,見他們沒有出示文書的意思,蘇小舟淡淡笑了笑,“沒有別的意思。太子殿下既然遣我來接引將軍,如若有什麽不便,大可放心吩咐。”


    薛益一聽,後背陣陣發涼,原來這差事是太子殿下吩咐的!難怪蘇大人忽發勤勉,又對李漁一行如此周到客氣!多虧他們沒事,不然自己和馮超或許腦袋不保!


    李漁嘴角一提,笑道:“沒有別的調函了。他們並非安北都護的軍士,也不是朝廷調回來的。”


    “哦?”


    “圖努和複生都是我的家奴。”


    “家奴?”


    蘇小舟眼睛一眯,細細打量起兩個人來。


    麵相白淨的是中原人無疑,是李漁的家奴……勉強說得過去。另一個,身材十分魁梧,仔細看來,額寬臉方,頭發彎曲泛黃,眼窩深陷,鼻梁高挺,應該是外族,頗像坊市裏突厥客商的長相。


    不到五品的外將,隨行帶著兩個家奴,一個漢人、一個突厥人……突厥人可沒有買賣為奴的習慣。


    “我祖母出身突厥鐵勒部,圖努的祖父是她的家奴。蘇大人還有什麽異議嗎?”看出來他的疑慮,李漁主動解釋道。


    原來是與突厥通婚的漢人家族,他這麽說倒也合情合理。世上紈絝千千萬,各有各的活法,行軍打仗帶上家奴,自然不需要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東宮副率來過問。


    蘇小舟直點頭,“沒問題!等進了京城,我讓人帶他們去衙門掛個號,領個身份牌。”


    “好——”


    說著,李漁忽然嚴肅起來,“蘇大人沒問題了,我卻有幾個問題。”


    “將軍但問無妨。”蘇小舟笑臉相對。


    右內率府率之位空缺,太子殿下讓他來接人,意味十分明顯。此人明日或許就是上官了,哪怕他有一百個問題,自己也要耐心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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