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燕爾,便如那普通家庭的新人一樣,卿卿我我,極盡人間之快樂。


    司馬清為宰相之女,自有便學習琴棋書畫、女紅手工,她又心靈手巧,樣樣都熟,個個都精。


    閑來無事,小紅便在一旁端茶倒水,她親自上陣,教薛家兄弟讀書認字。


    半年光景,二人字倒是認的不少,詩詞嗎,說起來就有些痛徹心扉,不提也罷!


    兄弟二人都是那活脫性子,自幼便在野外奔跑,隨青塵師傅學道後,依然是深山老林,偏遠鄉村,常年在外,不似司馬清與小紅,在相府長大,如不是歸鄉,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出蠻天城。


    張家莊雖好,卻依稀有些單調,這兩位在外麵野慣了的角色心裏嗎就有些憋悶,有些向往曾經自由的生活。


    有位大賢說過,婚姻就像一座圍城,外麵的人鑿破腦袋想鑽進去,裏麵的人拚了命的想出來。


    在一個漆黑的夜晚,無月,微風,遍野的田地中傳來聲聲蟲鳴,打著燈籠的螢火蟲在遠處的小樹林中忽隱忽現,襯著與世隔絕的張家莊祥和、安謐。


    薛大家園烏黑的屋頂,兩道魁偉的人影蹲坐在屋脊上,一人提著一個酒壇,湊在一塊切切私語。


    “哥,咱倆帶嫂子和小月出去遊山玩水吧!”


    “你為何會突然有此想法,不會是你嫂子指使你這麽說,來試探我吧?”


    這兩位便是受夠讀書之苦的薛家二兄弟。


    “不是不是。”提著大酒壇子的薛猛連連擺手,矢口否認,還帶著一丟丟委屈,“哥!我是那樣的人嗎?怎麽可能受嫂子指使來探你的消息?”


    “是嗎?”薛不語翻著白眼,滿臉的不信任,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薛猛也能感受到兄長嘴裏那濃濃的嘲諷,剛想發言表示忠心,又被他打斷。


    “不是嗎?上次咱倆偷偷出去打獵玩,要不是我剝皮清理,又是加料又是尋柴燒烤的,你能吃上那麽好吃的烤虎肉?你小子,剛回家就給你嫂子打小報告,說我端著兄長的架子,非要你陪我去打獵?”薛不語手指在弟弟臉上亂點,滿臉悲憤,呼天搶地的痛斥他違背良心、違背道義的惡劣行徑,“你說,你說!你為什麽要這麽幹?你為什麽要出賣我?”


    “哥,你聲音小點!”薛猛急忙壓低聲音提醒兄長,用手狠狠的指了指屋下,“你這麽激動幹嘛?我要是不那麽說,以嫂子的精明強幹,那時候挨訓的就是咱們兩個。”


    他偷偷一樂,“你看,我這麽一說,咱倆還能有一個人逃出生天!”


    “你逃出生天了嗎?”薛不語冷冷的說道。


    “嘿嘿,當時算逃了,回房後,你受的苦我在小月那,一點都沒落下!”


    “哎!”“哎!”


    在青龍帝國修士界響當當的大人物,薛氏弟兄,此刻如同兩個受了委屈的孩童,垂頭喪氣,低頭不語。


    良久,“咣咣咣”灌了幾口酒,稍微排泄下心中鬱氣。


    薛不語突然回過神來,看著弟弟兩眼直冒光,“你剛才說什麽?待那兩位出去遊山玩水?”


    “是啊!”


    “好主意!這地方再這麽窩著,我真的要入魔了!”


    “明日先和她們商量商量。”


    兩道黑影喜滋滋的碰壇,幹掉剩餘的半壇酒,懷著對未來的無限憧憬,溜回了各自的房間。


    翌日,飯點。


    司馬清看著欲言又止、目光躲閃又有些賊眉鼠眼的二人,放下手中碗筷,溫柔的望著二人,“相公,小猛,你們兩有什麽事就直說,別再眉來眼去的,看著心煩。”


    二人一愣,臉上露出訕笑,分明有些不好意思。


    終於,薛不語鼓足勇氣,下定決心,有些躲閃的看著眉目如畫、表情溫順的妻子,“清兒啊,張家莊這地方,好是好,就是有一處缺點。”不待妻子回話,“有很多地方啊,風景如畫,或淡雅,或濃烈,風格迥異,我與小猛商議了一下,決定對你和小月出去散散心,你們覺得如何?”


    說完這些,他如釋重負的長出了一口氣,望著妻子與小月,等她兩作出決定。


    話音剛落,那二人對視一眼,臉上露出喜悅的光芒,“好啊好啊!”當先答應的是小月,她的小腦袋點的如同小雞啄米,滿臉興奮,雖然已為人婦,但她臉上依然是嬌憨的表情,如同那豔麗的滴水海棠,嬌嫩欲滴。


    薛猛聞言大喜,看著妻子滿滿的溺愛之意。


    司馬清見小月反應很開心的樣子,也微微一笑,似月上柳梢頭,雪落江河畔,自有一股與世無爭、飄然世外的孤立清美。


    “好啊!”


    輕靈的聲音在薛不語耳中無異於天籟,他興高采烈,因為計謀得逞,還有丟丟的得意勁。


    平日裏,薛不語與薛猛從未進過廚房,今天他倆心情愉悅,特別勤快,主動將碗盤端進廚房,坐起了清洗事宜,嘴裏還督促司馬清與小月,速速收拾東西,外出遊玩。


    關上兩扇大門,用鐵鎖鎖上,四人帶著簡單歡喜的衣物,便離開張家莊,去享受那寬廣的天地。


    梧桐鎮,有他們看著熙攘人群留下的歡聲笑語,青山古寺,有他們虔誠祈禱的聲音,古曲大江,有他們清亮的高歌,落日峰頂,留下了他們衷心的讚美。


    四人迤邐前行,走了不知多少路程,一天天,烈日當空變成漫天大雪,青秀山河化作豐收的田野,山溪畔,聽那靈動水流,礁石畔,望那磅礴海潮。


    期間也遇到過打家劫舍的小蟊賊,垂涎二女美貌,在經過薛不語狼獸的恐嚇後,心膽都被嚇破,立誓做個良民,再也不做這無本的買賣;


    也遇到過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場景,二女也隻能留下些許錢財,流下些許眼淚,有心幫扶,卻無能為力;


    也遙望邊境的兩軍大戰,戰鼓隆隆,生死相搏,廝殺聲震天,黃昏老鴉、血流疆場、馬革裹屍;


    更見到山精鬼魅禍害世人,也有那令人善感的妖人愛戀,留下或恐怖,或淒美的傳說。


    征程漫漫,歲月無情。


    花無百日紅,人無百日好,青春隨風而去而去,紅顏如水易逝。


    在外的第四個年頭,二女對兄弟倆的依賴更加深厚,也更加纏綿,在歡聲笑語之下,總藏著令人不易發覺的酸楚。


    漫天紅色的流霞之下,涼風習習的來生湖畔,湖水映照漫天的紅霞,如同流火在水中蕩漾玩鬧,在湖的東南盡頭,連在一處,水天一色。


    遠處山岱披著霞光,表麵泛著微微的流彩,滿山草木盡是彩光,美輪美奐。


    波光粼粼的湖麵上,一葉扁舟在流霞紅天的倒影中,似乎在天際隨波而行。端坐於船中的薛猛夫妻,凝望這天盡頭如血殘陽一點一點被山峰遮擋,無憂無慮,天真活潑的小月心中也微微感觸,回過頭如秋水般的瞳孔靜靜的望著四年來,容貌絲毫未變的丈夫,想起十年後、二十年後、四十年後,他仍然像現在這般剛毅果敢,還是這麽青春年少,而自己已不知變成何種蒼老的模樣,頓時有些失魂落魄、患得患失。


    有這種想法的不止是他,在薛不語身邊亭亭玉立的司馬清心頭,也縈繞著歲月流逝的折磨。


    如今兩人千恩萬好,待多年後,自己青春不在,滿頭蒼發,一臉皺紋,光是想起來,就讓人滿腔苦楚,思緒萬千,到那時,該如何是好?


    還沉浸在愛情中的兩個漢子自然不懂小女人心中的百千惆悵,隻是見對麵的妻子嫵媚的容顏忽然罩上了一層朦朧哀愁,一時便著了慌。


    被籠上一層金輝的貌美女子用纖纖玉手輕輕撫摸著麵前摯愛如刀刻般的臉頰,那深邃如古潭般的眼眸中露出情真意切的關心,此刻雖充滿幸福,但長相廝守卻如水中月、霧中花,伸手觸摸,卻難以觸及。


    一時情難自禁,清泓似的明亮眼睛中,不知何時已蓄滿明珠般的眼淚,輕輕閉眼,淚珠兒顆顆滾落,早已滴濕了衣襟,浸濕了心房。


    “清兒,你怎麽了,為何如此?”


    眼前的情人兒突然落淚,薛不語不明所以,還以為自己哪裏又做的不對,一時手毛腳亂,不知如何安慰。


    微風徐來,吹亂了姑娘根根青絲,縷縷長發沿著臉龐隨風而起,遮住了小半邊臉,更顯得淒楚可人。


    “呆子!”


    靈動的眼睛狠狠剜了麵前人一眼,司馬清的如蔥手指已經點在了薛不語高高的額頭。


    她自知無法陪他走完一生,兩人的愛情在漫長的歲月中,也將會如同這繽紛絢麗的晚霞一般,雖一時絢爛,卻不能長掛蒼穹。


    此刻,瘦弱的姑娘心中,已暗暗下了決斷。


    “不語,我累了,我想回家!我想回張家莊,那個咱們的家!”


    “恩!”


    薛不語呆呆的點頭,“明早,咱們回家。”


    出門時,漫無目的,沿著幅員遼闊的青龍帝國遊玩了三年,回去的時候,隻用了短短三個月的時間。


    隻是薛不語與兄弟發現,兩個妯娌是不是躲在一起竊竊私語,並不時回頭看著他們。


    每次她們二人私房話說完的時候,兩人總是悶悶不樂,眼睛通紅。


    歸來時,充滿生機的張家莊到處都是孩子的嬉鬧聲,大人的歡呼聲,將多年未見的四人緊緊圍在中央,噓寒問暖,問東問西。


    人手足夠,諾大的院子也在不到一個時辰就被清理的幹幹淨淨,幾個大嫂臨走時還拉著兩位小婦人的手不斷囑托,“家裏長時間沒住人,要注意防潮。”


    接下來的日子裏,幾人繼續享受著田園風光,夫唱婦隨的家庭生活。


    薛不語每次見到妻子,總覺得她似乎努力看清自己的樣子,似乎要把這張臉在心房中刻下來。


    “你喜歡看,我就在你麵前,讓你看個夠!”


    他將妻子溫涼的雙手放在自己的臉頰上,將臉湊近對方的麵龐,微笑著。


    平靜祥和的日子過了整整兩年,在一個輕霧籠罩的秋季,薛不語從溫暖舒適的床上醒來,再未見到他的摯愛,司馬清。


    隻有一封紅色信箋放在客廳的茶桌上,薛不語打開後,裏麵白色的紙張上麵用清秀娟麗的字跡寫著:


    我本隨父飄零,危難中遇見郎君,感恩君厚誼,與君一段情。


    君乃神仙中人,救我與苦難當中,時刻牽掛妾,自斷求仙路。


    恩愛共五載,受君一席恩。


    我自隨風去,望君登仙門。


    薄薄紙張上麵有著幾滴清晰的水痕,薛不語心如刀絞,那個若幽穀蘭花的女子,為了自己能夠登臨仙路,竟悄然無息的離開了自己苦心經營的家。


    望著那點滴水痕,可以想到她在寫這封信時,內心所受的痛楚與悲傷。


    即便如此,她也狠心斬斷了自己的情絲,僅僅是為了丈夫那虛無縹緲的仙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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