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天下之大,什麽事都會發生。在這個時空裏,竟然還有教堂?


    等端娘走後,顧夕顏細細地問橫月。


    原來,夏國隻信奉兩種宗教,婆羅教和基督教。婆羅教有二千多年的曆史,宗派繁多,教眾遍及。而基督教隻有不到五百年的曆史,是隨著前朝李氏太初王朝突然出現和繁盛的,後來改朝換代,熙照承認古老的婆羅教是國教,基督教就漸漸衰敗了,朝庭雖然沒有明令禁止基督教,但在官員的任命、升遷上都會對基督教徒很明確地抵製,所以現在信基督教的非常少。


    顧夕顏沉吟道:“端娘給了他們多少銀子?”


    橫月也麵露怪異,說:“端娘給了五百兩銀子,可他們不收。開始端娘還以為是嫌少,可那牧師說,既然願意火葬,那就是最虔誠的教徒,他們願意免費幫忙,並在聖母麵前立下誓言,永遠不對外人泄露這件事!”


    顧夕顏沉默良久,說:“他們來的時候,你叫我一聲。”


    教堂來人的時候,是一個月明星稀的夜晚。顧夕顏和橫月悄悄躲在香樟林。


    月上正中的時候,端娘和三個人男人出現在林**上,那三個男人都穿著帶鬥蓬的黑色粗布披風,看不清楚麵容,腳步非常輕盈,悄無聲息地走在端娘身邊,象幽靈似的。其中一個身材高大魁梧的男子和端娘並肩而走,端娘輕輕地不知道說了些什麽,他不住地點頭,低頭之間,有東西從他的衣襟處滑了出來,在月光下散發著銀白色的清冷光芒。


    顧夕顏看的明白。


    那是一枚十字架。


    她心神俱凝。等端娘一行人走得看不見蹤影後,她輕輕地靠在身邊那棵有著幾百年曆史,合抱粗的香樟樹後麵低聲地問橫月:“你認識字嗎?”


    橫月不明所以,但還是認真地回答道:“在家的時候我娘告訴我認過幾個字。”


    “那你還記得你啟蒙讀的是什麽?”


    “記得,是聲韻啟蒙。”


    “還記得其中的內容嗎?”


    “記得。”


    “你背幾句我聽聽!”


    “嗯。”橫月眼觀鼻,鼻觀心地背著:“雲對雨,雪對風,晚照對晴空。來鴻對去燕,宿鳥對鳴蟲。三尺劍,六鈞弓,嶺北對對江東……”


    顧夕顏臉色凝重地聽著,又問:“那你聽說過《四書》《五經》嗎?”


    橫月點頭:“聽說過,那是舉業必讀之物。”


    顧夕顏沉默了一會,輕輕地說:“我們回去吧!”


    橫月奇怪地望著顧夕顏,聰明地沒有多說什麽。


    她們不緊不慢地朝七裏香走去。


    顧夕顏心亂如麻,低頭思忖著。


    橫月卻突然頓了頓腳步。


    顧夕顏不明所以地抬頭。


    樹林的拐變處,正是香玉館的門扉。


    顧夕顏看到那個方少卿。


    夜色中,他穿著一件白月色的長衫迎風而立,飄飄然如羽化登仙般出塵脫俗,溫潤如玉的眉眼晶瑩剔透,竟然嘴角含笑地和顧夕顏打招呼:“你們來了”。


    顧夕顏大驚。


    難道是知道了那天自己曾在後窗偷窺,現在來找她算帳了,或是來警告她別亂說話了……


    沒等顧夕顏開口,橫月上前一步,含羞帶怯地問:“公子,您是在叫我們嗎?”


    這次換方少卿大驚了,他滿臉歉意:“抱歉,抱歉,姑娘,我認錯人了。”


    橫月朝方少卿媚然一笑,低頭朝前走去。


    顧夕顏不敢多看方少卿,立刻跟在了橫月的身後,橫月猛地一回頭,滿臉紅潮,目光迷離。顧夕顏順著橫月的目光回首望去,方少卿正掂著腳昂首以盼。


    方少卿在等誰呢?


    至少有一點顧夕顏可以肯定,他等的人是女性,而且還是年輕的女性!


    兩個人一回到屋裏,顧夕顏立刻感覺從心底湧起一股疲憊,草草盥洗一番就上chuang休息了。


    當天夜裏,顧夕顏就做起夢來。夢中,顧夕顏在看一部發黃的老舊電影似的。


    夕陽照在父親身上,在弄堂裏拖成長長的影子,年幼的顧夕顏趿著鞋子叭啦叭啦地跟著他身後跑,他回過頭來對顧夕顏揮手,好象顧夕顏是個煩人的蚊蠅,皺著眉頭說:“快回去,快回去,免得奶奶等的不耐厭……


    逼仄的小閣樓裏,蓬著童花頭的顧夕顏跪在地上伏在小方凳上寫作業,堂哥在一旁向伯母抱怨:“我要彈鋼琴,沒有凳子坐。”伯母跑過來,摸著顧夕顏的頭說:“乖,夕顏,讓哥哥彈琴。”顧夕顏抱著作業本,靠著牆含著淚低著頭不語,等伯母走遠了,才喃喃低語:“我,我作業還沒有做完,老師明天又要罰站了”……


    場景一變,小小的顧夕顏長大了,穿了件翠綠色綴黃色小花的裙子,站在春風風中,覺得自己好象變成了枝頭的那枚剛抽牙的嫩葉,旁邊卻傳來竊竊私語:“看,油綠色的卡通T恤配純白色的少女裙,真是夠老土的!”她羞慚地低著頭急匆匆地穿過人群……


    顧夕顏緊緊抱著在自己身上起伏的身軀,眼角眉梢盡是迷惑,男子埋首在她黑烏的散發間,喃喃低語:“夕顏,夕顏,你真好……一畢業我們就結婚,一起到南方去,那裏工作好找……你以後隻用在家裏給我洗衣服帶孩子,我努力工作,養你……”


    倏然,顧夕顏眼皮一鬆,睜開了眼睛。


    窗外已是白花花的一片。


    墨菊正站在她床前:“二姑娘,您醒了!”


    顧夕顏口幹舌躁,半天才反應過來。


    怎麽又夢到這些!


    她懶洋洋地起身,問墨菊:“現在是什麽時候了!”


    墨菊掏出懷表看了看,說:“快十點了。”


    顧夕顏點了點頭,還有點剛醒來的迷茫。


    墨菊一邊把紗帳掛起來,一邊笑著:“姑娘,您早餐想吃什麽?踏浪燉了蓮子百合粥,不過杏紅一大早去采了點霍香來,水靈靈的,新鮮著的,又解署……”


    每天早上起來為吃什麽粥發愁,這也是一種莫大的幸福吧!


    顧夕顏混混沌沌地想,問道:“端娘呢?回來了嗎?”


    墨菊點頭:“剛回來,要不要我把她叫進來?”


    顧夕顏坐到了床弦邊晃著腳找鞋:“不用,我去看看。”


    墨菊忙蹲下來把腳給顧夕顏穿上,顧夕顏叩了對麵的門,橫月立刻來應了門,進了屋,端娘正坐在床弦邊喝茶,眼瞼處一片青色,身邊還放著一個四方形的青花瓷瓶。


    端娘見了顧夕顏,神色淡然地對橫月說:“你去給我們端早飯吧,就這屋裏吃!”橫月看了一眼顧夕顏,見顧夕顏神色如常,這才曲膝福了福,應了一聲“是”。


    橫月一出去,端娘就用嘴努了努身邊的青花瓷瓶:“姑娘,教堂裏的牧師為那位姑娘做過禱告了,就是相當於我們這裏的道場,你放心吧……隻是,這,這怎麽辦?”語氣惶恐。


    顧夕顏沉吟道:“棲霞觀有沒有什麽合適的地方。”


    端娘想了想,搖了搖頭:“兩家如水火。如果棲霞觀的人知道這瓶裏裝的是什麽,不把它砸了都是好的……”


    顧夕顏想了一會,問:“教堂離盛京遠不遠?”


    “不遠,比棲霞觀還近些。”端娘說,“姑娘想幹什麽?”


    顧夕顏笑道:“那就把它寄放到教堂吧,等過段時間我再去奠拜。”


    端娘想了一會,說:“也好。放在這裏我心裏總不安的……”


    顧夕顏能夠理解,死者為大,現在把人身的屍體燒了,這對端娘來說,可能是一件非常難以接受的邪惡之事吧!


    她們草草吃了早餐,端娘象那個瓷瓶是燙手的山芋般抱它又出去了。


    顧夕顏無所是事,吩囑橫月:“有沒有什麽書,找本我看看。”


    橫月想了想,遲疑地說:“端姑姑不讓我給您……”


    顧夕顏臉色一沉。


    橫月立刻說:“你可別說是我給您的,就說是您自己找到的。”


    顧夕顏沉默不語。


    橫月勿勿忙忙地進了端娘的屋子,拿了一本書出來。


    顧夕顏一看,藍色的封麵,白生生的索線裝訂的,上麵畫著一個支肘依窗的美女,美女旁邊寫著《桃花緣》三個隸書簡體漢字。


    她一笑,翻開書。


    是章回小說,橫排,簡體漢字。


    顧夕顏非常輕鬆地讀起來。


    不知不覺間,到了吃午飯的時候,吃完午飯,她繼續依在床上看那本《桃花緣》。


    故事實際上很無緣,無非是些才子佳人,一定鍾情,後園相會,私贈銀兩,男子高中後衣錦還鄉求娶美嬌娘……有總勝於無吧,所以顧夕顏比平常要耐心百倍地讀著。


    有書打發,時間就過得很快,好象轉眼間就到了黃昏時分,屋子的光線暗了下來,書就看得有點吃力了,顧夕顏抬頭問一直在身邊伏伺的杏紅:“端娘回來沒有?”


    杏紅出去看了看,回話說:“還沒有呢?”


    顧夕顏沉思片刻,說:“大家先吃晚飯吧,給端娘留點。”她記得這院子裏還有一間小小的廚房,就又吩囑了一句:“把菜熱著!”


    杏紅應了一聲,出去傳飯了。


    顧夕顏看了一天書,眼睛也有點澀,身子也有點僵,她放下書揉了揉眼睛,又站起來伸了一個懶腰,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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